马车前,温落皱眉,“你的伤不能颠簸。”她想的是找一处客栈疗伤,今晚就先不回去。但是看来,罗烨却不是这样想。
“你的短刃只及中指长短,且只入一半,伤口不深。无碍,上车吧!”他淡淡答道。
“不可以。”温落仍旧坚持,“我是大夫,伤口是否严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温落坚持。
罗烨目光望向她,微微凝滞,虽是平静,却很有压迫力,“我心中有数。”他抬腿便要上马车。
“等一下。”温落拦了他一下,却让他身形微晃,可见毒已经开始发作。“麻烦你去买四床被子。”她对跟随他们一起出来的魏公说道,她记得附近就有卖。罗烨坚持,那她只好妥协,毕竟是给他治伤。
马车缓缓驶出城镇,车内的人已经将一切所需准备好。
“把衣服解开。”温落边有条不紊的将用具摆好,边淡声说。自始至终,她都很镇定。
罗烨只是轻微动了动,就已流下汗来。
“我知道很疼。”她声音清冷,面无表情。她自己下的毒,当然知道有多狠。她知道疼得滋味,
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许多遍的疼痛,她最了解,“你别动了,我来解。”在罗烨未回答前,她又说。
罗烨沉默不语,仍旧眉头紧锁,合起双眼。
此时马车外有人出声,低沉柔和,“落落,你还好吗?刚才可有受伤?”是阿羽的声音。
温落手上动作并未停顿,可语调却柔和下来,“我还好,别担心。你受伤了吗?”
“没有。”阿羽简洁的回答。
“嗯,照顾好青衫。”温落又说,却在完全敞开罗烨的衣襟时紧皱起眉头。
虽然看得出他是习武之人,可是他的皮肤不像阿羽一样类似于小麦色。他肌肉紧实,却比较白。所以,左腹下鲜血淋漓的伤口就显得触目惊心。温落的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她真的愧疚了吗?刚才不该耽搁那么久的,若是就地治伤的话,她还可以利用自己不惧外毒的体质,给他吸出毒来。但是现在毒已经扩散,吸是没有用的,“我没有带解药。所以现在只能是抑制毒继续扩散。但是这样会加剧你伤口的疼痛......”她提前告知罗烨这一点。
“温公子,要不让我进去帮忙吧?”坐在马车外面的魏公焦急地道。
“你只需要让马车稳一点,不要太过颠簸就可以了。”温落淡声道,伸手用沾了酒精的棉布给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
罗烨的身体明显的一颤,却未发出任何声音。温落动作一僵,不知为什么感觉心中不忍,她压下这种感受,轻声开口:“你应该防备我的。”他有武功,虽然反应很快的阻止了刀全部没入。可是,他若是防备,绝不可能受她这一刀。
“此刻是否觉得亏欠于我?”罗烨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仍旧是温和笑意。
“是。”温落拿起一块绢帕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但不是因为你救我,而是因为我伤了你。”
“但是伤了我你也不会后悔,因为当时情景,拼尽全力的一刀是你唯一的自救方式。”她可以躲开,但那样伤的就会是她前面的青衫,“我不会怪你。”他声音低缓沙哑。
“那是你的事。”她拿出银针,扎入他伤口旁的某处穴位,毒液开始倒流。
罗烨身体一僵,呼吸凝滞,“可我的生死现在是你的事。你还小,还不具备把许多事情分拣的清楚的能力,这样逼迫自己对你没有好处。”这样说话转移注意力,多少能减缓他的伤口带来的疼痛感。
温落沉默不语,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施针上,她的额头也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汗。车外马匹嘶鸣,马车摇晃着停止前行。正要扎入最后一根针的手猛的收回。
外面似乎有人拦住了去路,魏公低声请示罗烨,“老爷,前面有一伙人要求交出温公子。说是有事要问他,交出他我们便可以走了。他们身上有天地会的令牌。”
闻言,罗烨看向温落,她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心无旁骛地将最后一根针扎入。然后,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快要滴落在他皮肤上的汗珠。似是忽然间发现这绢帕是刚才给他擦汗的那个,便一下扔到一旁。
“魏公,你让十三问问那人要问什么?”罗烨淡淡地开口。
“是。”魏公应声,命人去给打头的十三传话。
“你不担心?”马车内罗烨看着温落问。
“我可以相信你。”温落面色平静。
“这样笃定?”罗烨眼中再次浮现笑意。
“你的命在我手伤,我出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温落俯身观察伤口,然后巡视马车内的四周,最后她看向罗烨,“你握着我的手吧!毒液逆流会痛苦,抓着什么东西会好一点。”
他似是想笑,但碍于伤口却不敢妄动。最终只得面色平静地低声道,“不必,我受得住。”估计很多人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细致体贴的女子正是刚才那个决绝冷情的女子吧?出刀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即便看见受伤的人是他时也是没有丝毫悔意,眼中仍是寒意凛冽的杀机。但受伤的气力却松了,情绪之中只余怒气,气他救了她,气她自己伤了他。那个叫阿羽的男子是守护她和青衫的,只有他出事时她才会用刀自保。若是阿羽已死,那么这把刀伤的人将是她自己,若是未死,但又无法护她,那这刀便是用来自保,杀敌。是杀敌,而不是伤,因为她没有带解药,就算敌人杀了她,也是搜不到解药。都绝了退路,玉石俱焚......只是他在想,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子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防范心理和不安全感。
“老爷。”魏公此刻过来回话,“那男子问,温公子与温府有什么关系,与温以年又有什么关系,今日在客栈为何如此好奇他的事?
温落面无表情,“没什么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我若是这样答,他肯定不能信服。不然也不会这样咄咄逼人的堵着人家‘问’了。”她掏出药粉向罗烨的伤口处撒了一些,这是减缓疼痛的,落在伤口上只会觉得清凉,减少灼痛感。
“我可以相信你吗?”温落忽然抚摸起掌心的疤痕,然后看向始终望着她的罗烨,说了一个重复性的话题,只是,眼中空无一物。
“可以。”罗烨虽是淡定而平静,却有一种让人安定地感觉。
温落忽然笑了,透明若寒冬冰晶,纯净若山间高处白雪,让人无法触摸,心中空洞无尽头。
“之前十三答应要帮我做一件事,现在就让他做吧!魏公,烦请转告问话的人,就说我是十三的夫人,十三与温家有生意往来,此次我女扮男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刺探温家商铺秘密,在竞争中获利,赢过温家。这是唯一目的。若是他还不信,我便做给他看。”天地会的人为什么找上她?为什么又问起她爹?这与爹要她隐瞒身份又有什么关系?一连串的问题忽然在这时出现,却不能被她首先考虑。
听完温落的答复,魏公有些犹豫,“这......尽管温公子是有些阴柔气质,但毕竟......”
“我是女人,你家老爷知道。你转告十三就是。”温落知道他想说什么,截断他的话。
“老爷......”魏公还是犹豫,想要征询罗烨的意见。
“你若不想拖延时间,让你家老爷更觉痛苦,就照我说的做。或者我现在下去和他们谈,你们先走,但是路上你家老爷再出什么事,恕我无能为力。”真的打斗起来,拖得绝对不是一时半刻。
“那好吧!”魏公依言再次转告。
“若是他们不信,你打算怎么做?”罗烨看着她认真地问。
温落用水将绢帕洗净,再次给罗烨擦脸,“古代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但夫妻之间却可有肌肤之亲,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为了编制一个谎言而把自己的名誉贞洁搭上的。”在古人眼里,这很重要,但对她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只要那些人相信就好,只要不要再拖延时间就好。
“你明知如此,却还要这样做?”罗烨皱眉。
“我没想过要嫁人。”她面无表情地说,仿佛事不关己,“其实并没什么要紧,抱一下,或者亲一下就可以了。”
“你可知要是这样做,十三是要对你负责的。”
“我不用他负责,这只是一个你知我知的谎言而已。不必当真。”她知道古人迂腐很难接受,其实本身不想解释,但发现这样有助于吸引他的注意从而减缓疼痛,那说说便也无妨。
“但是他必须对你负责。然而你们的身份并不般配......”罗烨再要说什么的时候,魏公回来了,他要说的自然是那人需要证明之类的话。
温落起身,摘下帽子,一头乌黑青丝瞬间散落开来,随着车帘的掀开,微风拂入,尽是发丝间的清冷幽香。她的手被攥住的一瞬想到的不是挣扎,而是迅速撤回原位。
“可是又疼了?”第一句话,她竟是这样问,眼神清澈,认真凝重,“你这样忽然用力是会牵动伤口。”她有些责怪,虽神情仍旧冷漠,可眼中却是紧张。
罗烨在沉默中凝视她,随后闭上双眼温声开口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和天地会有所关联?”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温落回答,确是看着她已经开始变黑的伤口。
“好。”罗烨低声道:“魏公。”
“奴才在。”
“召暗卫,杀无赦。”
“是。”魏公领命转身,不知在马车外做了什么。总之,在这之后马车外一片厮杀声。
对此,温落并不意外,既不意外暗卫的存在,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召暗卫出来解决。关于有很多高手暗中保护他,是阿羽告诉她的。关于为什么他始终静观其变,是因为她的身份十分可疑,可疑到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和天地会没什么关系。这一天的麻烦,不是没有缘由的,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矛盾,怎会激化成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呢?不是人的脾气太过烈性便是刻意为之。
“你身上的熏香很好闻,是什么香?”对比起外界的厮杀,她却起了闲聊的心思。
“龙涎香。”他温声说,随和而自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哦。”温落淡淡应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拿起棉布去擦他掌心的汗,“我本想请你教我写字的,皇上。”
康熙沉默不语,任她擦拭,不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