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春日总是太短, 寒风转暖,煦阳温和,最是舒适的天气似乎没有多久, 马上就到了炎热的夏天。xiashucom
不过夏日也有夏日的好处,一到晚上, 若是无云的晴天, 抬头便能见空中星辰璀璨, 两百多年后光污染严重的时代, 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云梧披着件明黄色纱衣, 靠在窗边打着扇,正看着本闲书打发时间。
锦绣轻手轻脚走到云梧身边, “娘娘, 九洲清晏刚来人传了主子爷口谕,主子爷说他今日政务繁忙,就不过来了,叫您早些就寝, 不必等他。”
今儿是端午年节, 按例乾隆得歇在皇后这儿,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五月节还要加班加点, 许是又接了天下哪处受洪受涝的急报, 云梧不能多问, 便只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你叫他回话,说让主子爷多注意身子。”
锦绣应下, “是。”
等打发走了外人,云梧伸了个懒腰,换上寝衣洗漱之后上床睡觉。
夜晚静极了,屋中只有一豆灯火静静燃着。云梧将要入睡,模糊间却听见一片喧闹,有人在喊,“主子娘娘!”
听着声音不对,云梧清醒过来,起身拉开床帐问,“出什么事了?”
“娘娘!”外头奔进来一个来报信的小太监,他浑身是汗,急急道,“九洲清晏走水,主子爷被困在乐安和了!”
“什么?!”云梧一阵头晕,她掀开被子下地,随意换了件衣裳就往外赶。
出了屋门,便见西边有浓烟升起,果然是乐安和的方向。等走得越近,火光便越是明显,云梧眉心拧出川字,心头发沉——她不知道按本来的轨迹乾隆是否有这一劫,但是永璂还小,乾隆现在可不能死!
九洲清晏是个岛,也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中轴线上有三大殿,九洲清晏殿是最后一座,也是皇帝的寝宫。中轴线东边是后妃的居所天地一家春,有独立的宫门和若干大大小小的院落,云梧的住处便在天地一家春西北,穿过一间游廊便能到九洲清晏殿;乐安和则在九洲清晏以西,是乾隆的书房,乾隆偶尔也会在此就寝。
今天乾隆批完奏折便歇在了这儿。夏日炎热,为了乾隆的身体,屋中并没有摆太多冰盆,而是开着窗户,风吹起叠叠层层的纱帐,撩到了桌边烛火,“噌”地燃了起来。
乾隆好梦正酣,守夜的太监也因太过困倦睡了过去,待太监终于感觉不对劲儿将乾隆叫醒时已经晚了。天干物燥,九洲清晏的建筑又都为木料,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乾隆被呛地连连咳嗽,如今依靠他自己是出不去了。
外头传来喧哗之声,是宫人们正在试图灭火。可火势起得太快,灭火的速度远远及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乾隆握紧了拳,心中竟然有些滑稽之感,难不成他一代英明帝王,今日就要葬身火场?
守夜的太监同样满脸绝望,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哪怕不死在这儿,没能及时发现火情,一个失职之罪也跑不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影破窗而入,乾隆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只听来人喊道:“汗阿玛!”
乾隆眼前一亮,竟是五阿哥永琪!
原来早先永琪与乾隆一起在乐安和议政,等乾隆就寝,永琪没有回到皇子的住所洞天深处,而是来到旁边的清晖阁总结温习今日所学。乐安和起火之后,除了乐安和里的宫人,便是永琪最先发现,他立刻便赶了过来。
此时乐安和一片慌乱,太监宫女们四处奔走,打水救火。听闻乾隆被困屋中,永琪心中焦急不已,他叫人拿来薄被浸水,又打湿自己身上的衣服,绕到窗边后大力击碎窗框,等窗户可以容一人进出的时候,永琪跳窗而入,踢开着火的桌子,又躲过从空中掉落的烧毁的房梁,快步来到乾隆身边。
见乾隆没什么大事,永琪松了一口气,他将打湿的被子递给乾隆,“汗阿玛快披上,儿子背您出去!”
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乾隆也不多言,立刻照做。永琪勤于武艺,背起父亲轻轻松松,二人快步从火海之中冲了出去。
等云梧到的时候,便见有人从火场中冲了出来,待走进一瞧,发现是永琪背着乾隆。云梧焦躁的心情这才缓解,上前迎道:“皇上!”
“给皇额娘请安。”永琪将乾隆放了下来,乾隆站定,这才有死里逃生之感,“皇后来了?”
见云梧面露焦急,只随意披着一件外裳,鞋子也没有穿好,想来是未经梳妆便赶来了,乾隆心中一暖,“别慌,朕无事。”
云梧仔细打量了乾隆和永琪,乾隆身上罩着打湿的薄被,除了狼狈一切之外没有受伤,不过永琪的左手被火舌燎了一下,云梧连忙吩咐下去,“快去叫太医!”
有人便回道:“回主子娘娘的话,已经去请了。”
“儿子并无大碍,”永琪对云梧笑笑,“一点皮肉伤,皇额娘不必担忧。”
云梧叮嘱道:“伤小也要好生养着,若不重视成大毛病就晚了。”
永琪点头,“谨遵皇额娘教诲。”
一旁没有受灾的耳房被收拾出来,三人进了屋整理休息。这时听见消息的令贵妃也到了,她同样没时间打扮,但她脚程不如云梧,稍晚了一点才到,见到乾隆无碍,令贵妃心中大石骤然落下,激动之下红了眼圈,“皇上无事就好……”
乾隆同样安慰了几句令贵妃,令贵妃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旁的云梧,连忙给她行礼,“见过皇后娘娘。奴才一时心急失了礼数,还请娘娘恕罪。”
如今十六阿哥已经快六个月了,还是养在令贵妃的储秀宫,令贵妃知道,自己能亲自抚养十六阿哥,除了皇上,皇后的默许也至关重要。令贵妃生怕自己被再次剥夺抚养子嗣的机会,故而对云梧愈发恭敬。
云梧并不在意令贵妃是否能亲自抚养子嗣,不过能有这样的效果,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她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不必如此,你也是心系皇上安危。”
很快,天地一家春被吵醒的嫔妃们全都来了。永琪的生母愉妃一来便扑到了儿子身前,“永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永琪连忙柔声安慰,“额娘不必担心,儿子没事。”
愉妃却是见到了他左手上的燎泡,顿时心疼得不行,“这是怎么弄得?快,太医呢,快叫太医!”
永琪再次轻声安抚,这时太医也到了。
后妃们大多形象不太整洁,此时都避到里间。太医仔细查看过伤处后,诊断说并不严重,养养就好,不仅云梧和愉妃,乾隆也松了一口气。
太医很快给永琪上好了药,嘱咐了各项禁忌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拿了赏赐告退了。乾隆看着自己这个已经长成的高大儿子,不由老怀大慰。
永琪敢于冲进火场救出自己,堪称忠勇纯孝,他拍拍永琪的肩膀,“好孩子,今儿多亏有你了,说是救了朕的性命也不为过,这几日便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听得乾隆给了这样高的评价,内间的嫔妃们不由表情各异。愉妃不自觉挺直腰板与有荣焉,其他人则是暗自观察皇后的表情——皇上说了这样的话,难不成真的中意五阿哥多过十二阿哥?
然而叫众人失望的是,云梧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脸上也都满是赞赏。她早便知道乾隆属意永琪,年长的皇子争储有天然优势,这样火场救人的事,还是小小少年的永璂想做也做不了。
若是乾隆中年夭折,永璂别想争过永琪。可惜乾隆是个太过长寿的君主,永琪的年长反而成了劣势,哪怕他没有英年早逝,能不能熬过超长待机的乾隆也不好说。
知道这些,云梧自然不会着急,再看永琪,心里也只有对他的赞赏和一点可惜之情,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早早过世着实太遗憾了。
永琪得了汗阿玛的夸赞,心中鼓胀,暗自握拳。他眼神晶亮,“汗阿玛过誉了,都是儿子的本分。”
父子二人其乐融融,不一会儿,其余皇子们也到了,都前来问询乾隆的安危。
随即果亲王弘瞻也到了,今日本是端午,乾隆在奉三无私殿举行宗亲宴,弘瞻作为乾隆的皇弟参与了宴饮,还被乾隆特许留宿圆明园。
得到九洲清晏走水的消息,弘瞻也赶了过来,路中他便听说了乾隆无事的消息,心情放松,待见到乾隆永琪和其他救火宫人的狼狈模样,弘瞻没忍住笑,结果幅度大了一些,恰巧被乾隆看个正着。
乾隆十分不悦,刚刚心中对永琪和儿子们的赞赏全部化为了怒气,弘瞻的住处离乐安和比诸位皇子都近,结果来得比皇子们还要晚,态度还如此轻浮,乾隆不由厉声呵斥弘瞻道:“发生如此祸事,你因何发笑?”
弘瞻懵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惹怒了皇兄,连忙跪地请罪,乾隆拂袖,“滚回去思过!”
被好一番训斥的弘瞻只得灰溜溜地告退,乾隆压下怒火,又将皇子们和嫔妃们打发回去休息,只留了云梧在。
今天刮着东风,火势很快蔓延到了乐安和以西的清晖阁,等火被扑灭的时候,清晖阁院里九棵乔松都被烧得焦黑,看得乾隆心疼不已。云梧出言劝道:“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乾隆轻叹,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今晚发生这样大的事,皇额娘那边……?”
“先不必惊扰皇额娘,”乾隆摇头,“明日朕给皇额娘请安的时候亲自说。”
“是。”
*
第二日一早,愉妃便接到了乾隆的旨意,“赏愉妃娘娘:镀金拱花连盒套二面、白珐琅表盘双针表一个、镀金橄榄形梅花索一件……”
来传旨的太监常宁读了一大串的赏赐,末了他脸上带着恭敬讨好的笑,“奴才在此恭喜愉妃主子了。”
愉妃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她已经好多年没能这样子有面子,看着后头的小太监送上一样接一样的东西,心中愈发火热。
永琪真是太给额娘争气了,愉妃心情激动,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接连几日,愉妃都是春风得意,不止精神气不同往日,连打扮上头都一改沉闷稳重的风格,变得张扬了不少,瞧她头上那根金闪闪的凤钗,以往她可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
后宫嫔妃们对她的态度也热切了许多,永琪立了这样大的功劳,说不定还空着的贵妃位就是愉妃的,连令贵妃都要多给愉妃几分面子。
云梧道:“因着前两天九洲清晏走水,皇上打算改一改今年的行程,过几天便前往热河,也好趁着这段时日,让人修复被烧毁的几处地方。伴驾的人选这两日应该就有旨意,妹妹们留心着些,早些收拾行李才是。”
嫔妃们眼睛一亮,都应了是。愉妃更是心中期待,今年她定然会伴驾了吧?
“你说什么?”愉妃听着掌事太监打探来的消息变了脸色,“随驾的人里没有我?怎么可能?”
掌事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小心翼翼答道:“伴驾的除了皇后娘娘,另有庆妃、颖妃、忻嫔、豫嫔和容嫔五位主子,另外还有新常在,的确……没有主子……”
愉妃咬牙,令贵妃是因为走水那天不慎吹了夜风,不慎染了风寒,故而留在京中养病,为何自己也被留在了京里?
——她那样笃定皇上会给自己面子,没想到最后居然落了空!
今年热河新修建了一座汤泉行宫,她还盼着能去享受一番,没想到主子爷只让皇后住进去调养身体,而她连伴驾都没捞上。
愉妃忍住砸东西的冲动,不行,她要忍耐,忍到永琪出头便好了。等到那时,皇后算什么,她会是比皇后更尊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