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跟太医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我有孕了?”
太医心里奇怪, 皇后娘娘已经生育过好几回了,怎么还像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般, 但他面上不露,依旧详细地回道:“是, 已经一月有余了, 您最近胃口不好,正是害喜的症状。zhongqiuzuowen”
太医自然不知,自永琏去后,皇后盼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到如今几乎已经放弃了, 哪怕出现了害喜的症状,皇后只以为是自己苦夏,根本没有往怀孕处想。
她右手轻轻抚上小腹, 仍觉得身在梦中, 她又能做额娘了?
还是一旁的令嫔先反应过来, 福身笑道:“恭喜娘娘得偿所愿!”
见皇后依旧回不过神,令嫔转身叫人将喜信送给皇上和太后。
朱赫嬷嬷自然也是欣喜若狂,别人不知道,朱赫嬷嬷却最是清楚皇后心头的担子有多重。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一回,朱赫嬷嬷十分激动,“恭喜娘娘!”
皇后在朱赫嬷嬷面前终究是没有忍住, 喜极而泣落下泪来,“嬷嬷……”
朱赫嬷嬷也被皇后带红了眼圈,她像皇后小时候一样将皇后搂在怀里,“奴婢就说,老天爷不会辜负娘娘的。”
乾隆本来在乐安和批折子,传话的小太监话音刚落,乾隆第一时间丢了朱笔,大步往天地一家春而去。
他做梦都想要个嫡子,而今皇后再次有了身孕,怎么能叫他不心情激荡?
刚到皇后的院子,入耳的便是院中伺候的宫人恭喜皇后的声音,乾隆开怀大笑,皇后有喜了!
很快,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这个喜讯,各有各的反应不提。帝后对这胎则是十二分的重视,且皇后如今已经三十有四,产妇里已经算是高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皇后将宫务全都卸了下来。纯贵妃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代皇后理六宫事,可皇后看着纯贵妃已经怀孕五个月的肚子,坚决地拒绝了她,转而将宫务转给了云梧。
云梧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只好放下正在临摹的郎世宁的新作,顶着纯贵妃无数眼刀,任劳任怨给皇后代班。
等皇后胎坐稳,天气也凉了下来,众人回到了紫禁城。因坤宁宫每天早晚都有祭祀,未免扰了住在西暖殿的皇后,乾隆决定让皇后搬到六宫之一居住。经人算过,长春宫方位最利皇后和龙胎,正好皇后刚与乾隆成婚时在圆明园的住处便叫长春仙馆,皇后便搬到了长春宫,原来住长春宫的嘉妃则换到了启祥宫。
刚帮着盯完搬家的事,便有人来报,钟粹宫里的秀贵人病重,想请位御医看看。
*
钟粹宫东配殿,秀贵人趿拉着软鞋,扶墙走到火盆边,想将火盆移得离床近一点。
她是乾隆三年时经大选进宫,不怎么得乾隆宠爱,刚进宫时是个贵人,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个贵人。她本来与同样不受宠的陈贵人和裕常在同住延禧宫,后来怡嫔的妹妹柏常在有了名分,秀贵人便搬到了纯贵妃的景仁宫,再后来她生了病,为免病气冲撞了纯贵妃和纯贵妃肚子里的龙胎,秀贵人被移到了偏僻的钟粹宫。
裕常在端着药掀了帘子进来,带进一丝冷风。见到秀贵人下了地,裕常在皱起眉,将药碗放在桌上之后快步走到秀贵人身边,把她搀扶回床上躺下盖上被子,“怎的不好好歇着?”
秀贵人没说话,倒是裕常在看到炭盆反应过来。贵人位的炭火份例不多,屋里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温度,常人尚可忍受,病中畏寒的秀贵人却觉得冷了。
看着裕常在帮着把炭盆移到床边,秀贵人靠在床头,叹了口气道:“我是个不争气的,宫人怠慢躲懒,倒辛苦了你,特意搬到钟粹宫照顾我。”
裕常在端起药喂给秀贵人,“这话说得好没意思,我不也是一样不争气没地位——真论起品级来还不如你呢。”她虽嘴上说得凶,但动作很是小心,顿了顿,她声音放缓,“你搬走之后我便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住到一起,如今这样刚好。而且别人照顾你,我也不放心。”
秀贵人难得见她这般柔软的模样,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刚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秀贵人身边的小宫女掀了帘子进来,“娴主儿帮忙请的太医来了!”
在这宫里,没有地位人脉,等级高一点的太医都请不到,小宫女也是没办法了才寄希望于娴贵妃,没想到娴贵妃真的帮了这个忙。
来的不仅仅是太医,还有翊坤宫的姑姑锦绣,后头还跟着许多人,带了不少东西,有全新的棉被、补身子的药材,还有一小箱红罗炭,这种炭无烟无味,燃烧持久,是贵妃位以上的主位和皇子公主才能享用的东西。
锦绣对秀贵人行了一礼,解释道:“内务府怠慢,是我家主子的疏忽,娘娘让奴婢代她跟您道个歉。要是您还有什么需要的,打发人到翊坤宫说一声便好。”
秀贵人心中感激,挣扎着下了地往翊坤宫方向磕了个头,对锦绣道:“我这身子,怕是没办法亲自去磕头谢恩了,还请锦绣姑姑帮我代话,多谢娴贵妃娘娘大恩大德。”
锦绣将她扶了起来道:“您的话奴婢一定会带到。”
随即便请太医看诊,太医看过之后看了一眼锦绣,锦绣点头,太医便委婉表示,约摸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适才还欢欣鼓舞的小宫女不由丧气,裕常在也心中一沉,神情低落,秀贵人面色倒是如常,对太医道谢,“多谢您了。”
太医连道客气,下去开了个能让人最后几天舒服点的方子。屋里氛围有些沉重,锦绣行礼告辞,“奴婢回去复命了。”
秀贵人要送锦绣出门,锦绣连忙推辞,最后是裕常在出门相送。
没一会儿,裕常在回来坐到秀贵人床边,秀贵人见她神情严肃又哀伤,便安慰般握住裕常在的手晃了晃,裕常在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回握回去,小宫女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之前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秀贵人很快昏睡了过去。裕常在将她的被子盖好,看着她的睡脸淡淡一笑。
你莫要怕,我很快便会去陪你。
裕常在回到自己的住处,屋里只有两个小宫女,本该贴身服侍的宫女不知所踪。打开妆匣,唯一一只值钱的银镀金嵌宝石的簪子也不翼而飞。
裕常在面无表情,闲人不在也好,省得以后做事不方便。
她将自己梳妆打扮好,叫了两个小宫女的其中一个,往翊坤宫而去。
*
云梧听锦绣说了钟粹宫的情况,又叫来太医问了脉案,得知秀贵人的确是药石罔医后,便叫人给乾隆送了信。正在这时外头人来报,裕常在求见。
云梧想她许是来道谢的,“请她进来。”
很快,裕常在被引着进了屋。她身形十分清瘦,面色有些憔悴,一看便知很久没好好休息,但眼中灼灼,像是有一股精神气支撑着。
“怎的来我这了?快坐。”云梧让锦绣上茶,对裕常在笑道,“听闻是你一直照顾秀贵人,辛苦你了。”
裕常在却跪在地上没起身,“今儿来娘娘这叨扰,一是为了跟您道谢,二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娘娘帮忙。”她将头磕了下去,“日后我与秀贵人入葬时,不知娘娘能否看顾一二,让我们俩离得近些。”
“这……”云梧为她这个没头没脑的请求感到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
“我与她都是不得宠的人,互相扶持着,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裕常在声音很轻,“埋得近些,以后到了底下,黄泉路也能互相有个伴。”
云梧顿了一下才问她,“秀贵人也是这个意思?”
裕常在点点头,想到什么,她眼里的温柔一闪而过,“是。”
云梧没有错过裕常在这个眼神,她觉得有点怪异,转瞬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没抑制住惊讶,“你和她……”
感觉到裕常在神态突然紧绷起来,云梧话到嘴边改了口,“……你和她感情真好。后宫所有姐妹里,似你们这般情深的也不多见。”
裕常在心头一松,神请柔和微微一笑道:“是,这么多年,我们只有彼此了。”
云梧过往印象中的裕常在是个有距离感的冷清美人,还是第一回见到她这幅神情。云梧本来还觉得这请求太奇怪了些,裕常在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比裕常在先死,到了此时,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我很好奇,我和你没什么交情,宫中还有皇后和纯贵妃,你怎么会想到来求我?”云梧问。
“这般晦气的事,不敢打扰孕中的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娘娘。”
想到娴贵妃对秀贵人的帮忙,裕常在顿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心里话,“再有,您在这宫里边儿,是唯一一个打心眼里没有瞧不起咱们这些低等人的娘娘了。”她似乎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比如说我,我这个人活着便是提醒皇上他曾经犯下的错误,整个后宫都知道皇上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连宫人都能踩我一脚,各宫的主儿们更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也只有您,遇上的时候会真心实意问我一句好。”
云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半晌才道:“你的请求我记下了。妃陵寝不知何时能建好,我不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但若是有机会,我会尽力为你办到。”
裕常在露出笑容,又给云梧磕了个头,“谢娘娘。”
她这便要告退离开,云梧还是没忍住,看着她道:“……别做傻事。”
裕常在动作一顿,再次露出笑意,“娘娘是个好人。”却没说别的,行礼告退了。
云梧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出声挽留。
没过多久,秀贵人病逝,云梧请示过乾隆,一切按普通贵人丧仪办理。内务府的人来回话的时候,云梧突然问了一句秀贵人的年纪,听到那人答,秀贵人刚刚二十二岁。
秀贵人走后没几天,一大早上钟粹宫来人报信,陈福听罢皱眉,先压下了消息,亲自带着人去钟粹宫确认之后,才回来禀告云梧,“娘娘,钟粹宫裕常在出了意外,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