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后宫也是有活动的, 葡萄藤下, 皇后正和嫔妃们凑在一块儿,搞些和民间差不多的投针、穿针、喜蛛之类的乞巧习俗, 等主子们玩好了,宫女也能借机松泛松泛, 算是难得的热闹。xinghuozuowen
此时太阳早就下山,白日的暑气散尽, 后妃们脚下摆着冰盆, 一旁小太监打着扇,晚风习习,十分舒适。众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话,云梧正看着锦绣穿针赛巧,速度甩开其他人一截, 突然听皇后问道:“陆常在还病着?”
陆常在是今年江南官员呈进宫中的民女,怡嫔的成功得宠让许多江南官员眼热,今年便有人送了个陆常在进来, 住在云梧的翊坤宫。可惜陆常在不如怡嫔争气, 进京之后便水土不服病倒了。这次来圆明园, 陆常在理所当然地留在了紫禁城,云梧不敢怠慢,每日都要让留守翊坤宫的人递消息进来,这时听皇后问到便答道:“是,还是老样子。”
“那就先好好养着吧,”皇后有些惋惜, 又吩咐朱赫嬷嬷道:“去我的库房里找些补身子的给陆常在送过去。”
朱赫嬷嬷应是,挨在皇后身边的舒嫔想起往事,回忆道:“当初我进宫,也因着不适应大病了一场,同样是赖皇后娘娘精心照顾,我才能好起来呢。”那时候她已经是烧得人事不知,模糊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给她换头上的帕子冰敷,后来清醒时才知道那竟然是皇后娘娘。舒嫔进宫后十分思念家人,只觉得皇后又像姐姐又像母亲,接触下来更被皇后的性子折服,不禁对皇后更加亲近。
一旁的魏贵人笑道:“皇后娘娘是这世上最温柔贤惠的人了。”
连今年大选新进宫的慎贵人也点头附和,皇后不由失笑,“好了,你们一个一个怎的今天嘴巴都似抹了蜜糖,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贵妃也笑,她顽疾缠身,身形愈发瘦弱,这样用着冰的夏夜还穿着夹衣,“娘娘的好,咱们心里都明白。”
纯妃暗自撇嘴心中嘟囔,还是皇后会收买人心,瞧这一个个狗腿子的。却也没反驳就是,哪怕是怼天怼地的纯妃,也不会昧着良心说皇后恶毒。
这头嫔妃们花式吹皇后的彩虹屁,另一边的紫禁城翊坤宫,花前月下,有一对人影相对而立。枣儿从怀中掏出绣了许久的荷包递给对方,陈谦沉默半晌,低头看着那个精致的并蒂莲荷包,“你……可有想过将来?我这样的人,只会耽误你。”
“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都知道,我也不在乎。”枣儿眼睛亮晶晶的,陈谦性子淡薄,能应下她的邀约便已经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听得他问话,更是觉得这么多年,她的心思没有白费,人心不是石头,总会焐热的。她含着笑,声音温柔,“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能和你这样在一处,有一天算一天也是好的。”
陈谦总是淡漠的眼神泄出一丝暖意,他抿了抿唇,到底将荷包接了过去。
昔年的少年已经长成青年,长开的五官愈发俊秀,个子高挑身材挺拔,枣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甜蜜。她鼓起勇气,踮脚快速亲了一口陈谦的脸。
陈谦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女儿家的香气钻入鼻腔,陈谦白皙的脸上迅速染上薄红。枣儿颊上也浮起红云,二人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
沉浸在甜蜜中的二人并没有发现,暗中正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眼神满是震惊。
小苹看着远处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心中满是不可置信——枣儿这个小蹄子,果真是思春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叫枣儿牵肠挂肚的对象不是皇上也不是哪个侍卫,居然是小谦子——一个太监!
她立马便想出声撞破,却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响动,小苹一惊,顺着看过去,只见影子一晃,另一个身影匆忙走远。她心中暗叫糟糕,顾不得同样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的枣儿和陈谦,一跺脚追了出去,一边埋怨起枣儿和小谦子——你们这对野鸳鸯倒是快活了,可被外人发觉,主子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影一路朝后殿而去,半路应是发觉自己被追,跑得更快了。小苹到底没追上,但是看着那人进了后殿,结合她的身形,应该是陆常在身边的宫女没错。等她再转回来,便看到了忐忑不安的枣儿和陈谦,陈谦皱眉紧抿着唇,枣儿已是白了脸,她知道事情已经暴露,多做解释无用,哆嗦着嘴唇道:“我去跟主子请罪!”
陈谦定了定神,“我同你一起。”
枣儿连连摇头,“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约你……”
“不必说了。”陈谦看着她道:“我不可能叫你一个人的。”
枣儿心中不怕是假的,然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在她身边,还愿意一起承担,枣儿心中便生出许多勇气来,她终是点了点头,泪中带笑,“嗯。”
一旁的小苹只觉得牙酸,她冷哼一声,做甚摆出这种姿态,你们两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没再与二人多说,小苹火速送信了还在圆明园的云梧。口信上并没多提,云梧收到小苹的来信,对方语焉不详让她心里不安,找了个理由跟皇后告假回了紫禁城,开始三堂会审,“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苹这才将事情细细道来,枣儿和陈谦跪在地上,两人都是一夜未睡,虽形容有些狼狈,但精神看着还好,小苹有一说一,没有添油加醋,二人无可辩驳,只得沉默。
陈福听完了事情经过,恨不得狠打一顿小谦子这个不省心的,连忙也跟着跪在一边请罪,云梧则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枣儿和陈谦,“……你们怎么就这般糊涂!”
虽然明朝时因为宫女一生不得出宫,有宫女和太监结为菜户的先例,晚清时慈禧也曾将宫女许配给太监,可康乾时期的清宫可是严禁宫女和太监对食之事的!这时候的太监被认为是最为低贱之人,宫女却都是包衣家的女儿,身份完全不对等,一旦事发,陈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枣儿“自甘下贱淫/乱后宫”,两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幸枣儿本是云梧陪嫁的家下女子抬旗,而不是经内务府选秀入宫,且二人行事隐蔽没有闹开,不然云梧想保人都保不住!
陈谦面目冷静,跪伏于地道:“奴婢本是卑贱之人,起了妄念,死不足惜,恳请娘娘放过枣儿。”
枣儿闻言急了,红着眼睛对云梧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一厢情愿,和小谦子无关,主子罚奴婢吧!”
阿杏在一旁早慌得不行,几次张口想要给枣儿求情却不敢,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又不由开始怪罪起自己,她怎地没能早早发现枣儿的心思,竟让事情到了这步田地!
云梧无奈中感到一丝荒谬,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电视剧里棒打鸳鸯的反派。可她又能怎么罚?若是罚一罚就能心死了,爱情这东西就不叫爱情了。
最终云梧下了决定,她不能再留枣儿在宫里了,两人的事已经被其他人撞见,不说别人,住在后殿的陆常在十有八/九已经知晓,这个定时炸/弹绝不能留。
“说起来,你们这一茬伺候的都差不多到出宫的年纪了,”沉默半晌,云梧缓缓道,“阿杏、枣儿、小苹、小荔都是随我嫁进宫里的,锦绣和锦盈也是我刚进翊坤宫便来伺候的,如今一算,竟已经将近十年了。”
“本来这几年就该放你们出宫,不如借此机会提前一些。除了再辛苦阿杏一段时间,将事务交接好,再把底下的小宫女带起来,其余的人便都尽快出宫吧。”
枣儿闻言便落了泪,宫女不能和太监对食,但太监在宫外娶妻却不受限制,主子赶她出宫是护着她也是成全她,“奴婢犯了大错,还能得主子相护至此,奴婢无以为报,只得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云梧看了一眼陈谦,人有亲疏远近,比起陈谦,她更亲近枣儿,若陈谦是个没担当的,云梧也不会不追究陈谦,反而放枣儿出宫,任事态自己发展。只是心里到底有点郁闷,她没好气地对枣儿道:“我不需要你下辈子当牛做马,这辈子好好过,便算对得起我了。”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两个人未来还会不会留有现在这份情谊,就看他们自己了。
枣儿知道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并不以为意,含着泪磕头应是,陈谦没再多言,却也如释重负,磕头谢恩。一旁的小苹欲言又止,没等她开口,云梧便对她道:“我知道你的念想,回头我去跟皇上求个恩典,会给你找个好亲事的。”
旗人侍卫里若有因各种原因娶不上妻的大龄男青年,可以给皇帝上折子,请求分配个媳妇儿,很多时候皇帝赐婚的对象便是后妃身边的宫女,小苹已经惦记很久了。听闻主子已经有了打算,小苹不禁喜上眉梢,“谢娘娘!”
“好了,都下去吧。”
打发了众人,云梧按了按额角,陈福赶紧端上一盏茶,“主儿辛苦了,喝口茶歇歇神吧。”
云梧看他一眼,若不是考虑到陈福和陈谦的关系,这事儿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她冷哼一声,“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陈福自然也明白,赔笑道:“还是得谢过主儿大恩大德,回去奴婢便好好教训他。”
徒弟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种事,陈福第一反应自然又是生气又是紧张,等危机度过,陈福才松了口气,还有心思想了些有的没有——这皮相好就是不一样啊,竟能拐到主儿身边的姑娘做媳妇儿,枣儿看上去又是非小谦子不可的,不然光凭着他一张老脸,主子可不会这么容易便认栽的。
“行了,叫他好自为之吧。”云梧刚打算歇个午觉,外头来报,陆常在求见。
这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儿了,云梧叹了口气,“请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