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皇上正在勃然大怒,庭院里跪了一地的人,太子的奶嬷嬷刘氏在地上瑟瑟发抖,想到这件事便让她心生恐惧。
若是太子出了事情,那她还能有好结果吗?
耳畔恍若还有皇上冷冽的训斥声,刘氏正竭尽全力的思索该如何回答。
太皇太后和太后到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拉下去了几个人,剩下的宫人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皇上扫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影,勉强压下怒火,侧身向她们看了过来。
“这里生了疫病,皇玛姆怎么来了?”
他略微蹙眉,有些不悦的扫了眼太皇太后身后跟着的人。
“都是我要来的,关他们什么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被苏麻喇姑扶着走了进来,她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又是轻声问他。
“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先让人来为太子医治,反而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皇上听了这话,心里的不甘越发强烈。只是这满院子都弥漫着浓浓地艾叶味和醋味,他只觉无计可施,低声道:“已经让太医进去照看了,但一时没有个定论……”
他锐利的视线又落在了这满院子的太监宫女身上,随即愤恨说了句。
“若不是他们办事不利,这种病怎么会染到保成身上?他前几日还跟我提要一匹小马呢,平日里又很少得病……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太皇太后注意到他的眼角被气得都有些发红了,心中酸涩,上前拉住他的手,温声劝慰。
“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就算追究这些太监宫女的责任,也无法阻拦事情发展,要不然还是先召集人来为太子医治,免得耽搁了时辰。”
皇上听了这话,恍若被冷水从上浇了下来,顿觉清醒。
他现在满心焦急,但又不得不冷静。
他年少时曾得过这个病,病愈后脸上依旧留了疤痕,他自然很清楚这个病的危害。
脑中思绪纷乱,最后只是念着只是保成不能有事,他还得撑住这个局面。
许久后,他才低声说。
“我准备陪保成,一会便让魏珠取告知各部院衙门,这几日的章奏都先送往内阁吧。到时候也再派人召集天下名医前来为太子诊治,这段时间宫里的事情还需皇玛姆再帮我注意着点……”
太皇太后脸色晦暗,她并不想让皇上一直留在这里。
就算用艾叶和醋来防治,说不准还是会容易被传上。
只是她这个孙子自小便执拗,就算她百般阻挠也很难拦的住。
思考良久,直至她的视线落在了皇上面部上的痕迹时,才又想到皇上曾经出过痘。那时候太医便提过,有过一次后便不易再有了,说不准这次并没有什么事情。
思绪烦乱,太皇太后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望着皇上的眼睛,见他这般认真,最后只能叹了一声。
“你多注意身体,只要感觉不舒服了就出来,千万不要硬扛着。”
皇上松了一口气,轻轻颔首。
因着心中担心着,他便没有开口,院子中又是寂静了下来,只有来回行走的太医。
直到里间的院正走出屋子,他们才都瞧了过去,将注意都放在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中。
“太子殿下的高热已经降下来了,奴才已经让太监们开始给太子擦拭身子,一会应当便可退热。”
皇上这才松口气,让太医快去给太子熬药。
他心情好了点,这才又开始认真的看向太皇太后,没成想一低头就瞧见了石听溪。
他有些讶然,看向太皇太后的目光中充斥着困惑。
太皇太后笑了一下,她牵着石听溪往前,温声说。
“刚才过来传信的太监走后,我便想着过来瞧一瞧你们。石家小格格也是听到消息后就很担心太子,所以我也带着她过来看看。”
皇上心中被触动了一丝,原本他让宫人去传信的时候,便想着应当是不会有人主动过来的。
这种疫病被人知道了,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主动来涉险地。
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就连惠妃刚才得知了这事,也只是让人替大阿哥传了个问候的口信。
他这才认真的瞧了眼石听溪,见她想要说话,便用眼神问询。
石听溪感觉到皇上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了些难得的温和,于是鼓起勇气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试探着递到了皇上面前,小声说:“我想把这块玉送给太子殿下。”
皇上惊讶,他略微俯身,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郑重的问。
“真的吗?你可知道这块玉是胎里带来的,说不准对你来说非常重要,要是真的给了太子,你该怎么办?”
石听溪却没有想到这点,她心中清楚这块玉对自己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若是给了太子,说不准就能让他更加顺利的度过这一难关。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垂着眼睛,也仰头认真的看着皇上,低声道。
“额娘说它可以保佑人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让我时刻带着。但是现在太子殿下生病,我还是更想让他能快些好起来,若是真的有这个功效便更好了。”
皇上听着她稚嫩的话,脸色愈发和缓。他温柔的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玉佩。
他垂眸看了眼温润的玉,第一次蹲下与她平视,“那我便替保成谢谢你。”
石听溪摇了摇头,真心的说:“只要太子殿下没事就好。”
皇上笑了一下,见她腰间空荡了些,顺势从身上摘了一块玉佩递给她,探身将玉佩挂在她的腰间,然后又为她整理了下衣领。
“这块玉说不准比不上你的那块,但这也是我自小一只戴着的,说不准也可以保佑你平安顺遂,你要记得随身带着。”
石听溪轻轻点头,就见皇上直起了身子,侧身对着太皇太后笑道:“皇玛姆,你们快些走吧,这里终究还是危险……”
太皇太后微笑应了,她的视线停下了石听溪腰间几秒,最后也没说什么,对皇上嘱咐了几句便就走了。
路上,太后偷偷询问太皇太后。
她刚才看到皇上将那块玉取下来的时候心都要停止了,只是见太皇太后一直没有说话便也就装着没瞧出来。
“皇上将那块玉佩给玉琭玳,可有什么影响?”
那块羊脂白玉可是皇上年少时候就随身带着的,上面雕刻着浮雕龙凤纹的花样,不是一个臣子之女能用的,臣子们一眼就能辨别。
这可是先帝送给皇上的,往日里皇上对其特别珍惜,不舍得摘下来。
太皇太后垂着眸子打量着衣服上的花纹,她撑着额头,神情倦怠。
“皇帝亲自给的,能有什么事?再说大臣们早就知道玉琭玳是皇家定下的人,这个玉佩顶多就是让他们对她更敬重些。”
她有些感慨,压低了声音对太后道。
“主要是这孩子本性纯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将对这么重要的玉佩直接给了太子,皇上也是感念于这点。”
太后颔首,也是低声道:“我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做……”
太皇太后转动手上的佛珠,这几年她很喜欢石听溪,自然也想着她能有点砝码。
今日事情本来是想让皇上知道她很关心太子,这样后面皇帝也会对她好些。
不过后面的事情她倒是没有预料到。
石听溪回去后,太皇太后便让苏麻喇姑从库房里挑一些东西,和太后所赠的东西一起送到石府。
***
进门后,石听溪刚进家门,就瞧见端静郡主和秀敏格格都在厅里等着她。
刚走了几步敏秀格格便过来搂住她,连忙询问了几句后,才算是放心了一点,但还是紧紧牵着她。
石听溪抿了抿唇,对敏秀格格撒娇道:“额娘,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端静郡主叫她们坐下,才问道:“玉琭玳,太子殿下怎么样?”
石听溪摇头,她刚才就是见到皇帝要彻查太监侍女,没有进去见到他。
情况如此紧急,太皇太后等人也没有多余的心思陪她再聊的意思,想来那些人都被拉下去审问了。
她将刚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又见端静郡主神情晦涩,于是低声道:“玛姆,太皇太后就是带我去乾清宫看了下皇上的情况,太子在屋内,周围有太医照料,应当会无事。”
端静郡主却是没有想这些,她一直愁容满面,“要是太子殿下有个好歹…”
说到一半就忙捂住嘴,见身边的侍女早就退下了,才松了气。
敏秀格格却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紧张的上前拉住她,用扇子捂住她的嘴,道:“额娘,祸从口出啊,太子殿下必然无碍。”
石听溪看着额娘和玛姆,悄悄地将腰间的玉佩接下来放在桌上。
她们这才注意到这块玉佩,端静郡主注意到了上面的刻印,神情讶然。
探身细看后,端静郡主惊讶的问:“玉琭玳,这块玉佩可是皇上给你的?”
她之前在宫宴上远远见过,虽说距离不近,但之前也曾在行礼的时候见皇上从面前走过,也能依稀瞧腰间悬挂的玉佩等式样。
刚才一瞧这块的样式再加上这静止的纹样,**不离十就是那块。
敏秀格格听到端静郡主跟她解释了一番后,也开始紧张的看向石听溪。
石听溪见她们这般着急,轻轻点头,稍微有些迟疑地说。
“刚才我将自己的玉佩给了皇上,所以皇上又送了我一块……”
良久,端静郡主犹豫的说:“或许这也是个好事,未来皇上会更加看重玉琭玳。”
敏秀格格却没这样想,她自听了石听溪的话后便生气了。
她见女儿依旧没什么感觉,有些恼怒的上前拉住了她,用扇子狠狠点了点她的头,生气的说。
“这块玉佩可是你生来就有的,都说玉能养人,若是你给了旁人,影响了自己可怎么办?”
石听溪被她一说也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可是都已经做了,再后悔也没有用。
她轻轻搂住敏秀格格的胳膊,依偎在她的肩膀,小声撒娇道:“额娘,我一定不会出问题的,你就放心吧。”
敏秀格格看着女儿娇憨的样子,心知也无法再要回来,只能蹙眉摇头。
她何尝不知道得了皇帝的器重是好事,但是就怕女儿出现问题。最后只得叹气搂住她,低声道:“额娘只盼着我的玉琭玳平平安安的。”
石听溪感觉到敏秀格格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将头埋进了她的怀中,脸上笑的更加灿烂。
***
夜半时分,她躺在床上,想到了白天在屋外听到里间行走的太医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有些担心。
或许是夜有所梦,她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拉近了胤礽的梦中。
刚一进来就发现天色昏暗,雪花飘着落下。
四处昏暗,唯独只一处宫殿灯火通明,那里面断断续续的穿来了凄厉的叫喊声,令人毛骨悚然。
石听溪四处寻找,看了许久没有找到胤礽,于是便也就探进了宫殿内。
没想到刚一进去后就看到胤礽正蹲在墙角,有些畏惧的望着床榻上的女人。
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正在生子,周围的侍女在身边忙碌,时不时端过一盆血水往外走,她的鼻尖还恍若闻到了产房污乱的味道。
她没有管这些,只是靠近胤礽,见他依旧在瑟瑟发抖,面上一片痛苦,便上前轻轻抱住他。
胤礽感觉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罩住了,他抬头瞧了许久,才认出了她,也没有躲闪,伸出双臂将石听溪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脸靠在她肩膀上,心中知道这是在梦里,但还是沉溺其中。
他这次生病身体很不舒服,白天一直半梦半醒的,感觉到皇上递来东西就攥着。
手里握紧圆润的玉佩,听到阿玛安慰的声音就更加想哭。
难受起来就好想从未见过面的额娘。
虽然皇汗阿玛很关照他,但他还有好多儿子,并不能将全部的爱放在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他就在想母亲或许都是比父亲更爱孩子的,要是他也有皇额娘就好了。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可理喻,但还是偶尔会想起。
胤礽不喜欢大哥胤禔,实际上还有点嫉妒。
胤禔是长子,每次见面都会分走了皇阿玛的爱。而且他还有一个待他如珠似宝的亲额娘。
就连前年刚出生的胤祉和去年的胤禛也令他厌烦,更讨厌的就是胤禛有两个母亲,每个都对他都很关注。
他可是瞧见过好几次德嫔和贵妃当着皇阿玛的面前哄着胤禛的模样,每次皇阿玛都特别感慨她们温和。
这种时刻他就格外想念皇额娘,每次当他想跟皇阿玛讲他想额娘的时候,就会想起奶嬷嬷刘氏跟他说的话。
她曾制止过他的话语,不过是些每次他同皇上提及先皇后,便会让皇上心情糟糕,连带着对他不喜。
要是他还继续同皇阿玛提及这件事,说不准哪天就要被皇阿玛以为是他生而克母,才导致额娘去世。
他很害怕再失去汗阿玛,那样他就一无所有了。
石听溪听着怀里人的心里话,蹙起了眉。
她还小,但有些时候莫名像是个大孩子一样,能辨明身边人的好坏。
她现在就觉得,太子的奶嬷嬷不是个好人,觉得对方欺负了他。
想到这儿,石听溪抿了抿唇,努力思索了一会,小声说。
“说不准皇上并不会这么想,要不然还是直接跟皇上提这件事,听听他到底会如何回答?”
石听溪看胤礽神情稳定了些,又低声劝慰了几句。
“没有额娘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些,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胤礽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他在宫中瞧着,有些额娘就对孩子也一般。
虽然那是对公主,并非对阿哥,他现在的年纪还小,也开始对额娘嗤之以鼻了,暗中想着自己没有更好。
可是现在被石听溪安慰,他眼睫湿润了些,但还是忍住了不流出来。
皇阿玛教导他要沉着冷静,面上不动声色,他一直都记在心上。
他缓了一会,才注意到石听溪对周围的这幅场景一直带着疑惑,有些低落的解释。
“我想起之前跟皇阿玛去看乌雅氏生四阿哥,就想到额娘会不会也是那么辛苦。”
石听溪哑口无言,她和胤礽依偎在一起。
等了许久后才见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窗外日光明亮,屋内人喜气洋洋的恭贺皇后顺利产子,皇后温柔的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皇上也上前揽住他们两人。
胤礽看着眼前温馨的画面,刚才止住的泪这次却没忍住。
他站起来拉住石听溪,石听溪感觉到他手里带着潮湿的汗水。
胤礽听着皇后轻柔的说话声,许久后仍是驻足不动。
石听溪见胤礽僵在原地,开始牵着他向那边走去。
皇后仿若能看到他们一般转过头来,只是胤礽近乡情怯,脚步放慢了许多,直到停了下来。
石听溪见状手上用了些力气,低声劝慰,直到感觉他情绪缓和了些后,才将他带到皇后面前。
皇后的面容随着他们的接近而逐渐清晰,胤礽看着如同画卷上的人,喃喃道:“皇额娘……”
皇后温柔的抚摸他的额头,声音轻柔,“保成,你要过得开心些,不要忧虑太多。”
当见他愣住了,便伸手搂住,在他耳边道:“额娘从未怪过你,你是额娘这辈子的珍宝。”
话音刚落,屋内的景象便破碎了。
胤礽怔住,回神后已经在寝殿醒来。
他的眼角渗出泪水,咬着牙不想让哭声出来,但还是有外泄的啜泣声。
躺在他身边的皇上被他吵醒,转身搂住胤礽,焦急的询问:“保成,很难受吗?”
胤礽将头埋入他的怀里,想到梦境中的对话,闷闷的说:“我好想额娘。”
又想到刘氏跟他所言,难得大声哭了起来,“皇阿玛,你说额娘是不是因为我才去世的?”
皇上惊讶,将他的脸从怀中抬起,手指擦下他的泪水,愠怒的问:“谁跟你这么说的?”
胤礽低下头,抬手掩住冷静的神色,带着哭腔的声音接着道:“是我的奶嬷嬷刘氏说的,她说我若总与你提起额娘,你会更加怨恨我。”
皇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席话,他勃然大怒。只是在看到怀中胤礽苍白的脸色,强按住心中的恼恨,将他压在胸口。
“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你?你的额娘也从未怪过你啊。”
皇上跟他哄了他许久,直到见他睡去了,才轻手轻脚的起身,随手搭了件外衫,便出了内室。
门口值夜的梁九功见到后忙跪下行礼,等了一会才听到上方传来皇上冷厉的声音。
“让内务府仔细审问太子的奶嬷嬷,看看她是否有异心……”
梁九功恭敬应道:“奴才这就去传话。”
皇上在门口站了许久,心绪平稳了些才回了内室,他看着躺在榻上的胤礽,愈发怜爱。
梁九功看到皇上回了屋,直到没有声音后才直起身。
他取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心中犹疑,不知这位奶嬷嬷又做了什么,竟惹得皇上这样生气。
只是想了一会便又一拍脑门,没有再揣测皇上的心意,直接让身边的小太监再叫一个人过来值夜,他则准备亲自前往内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