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战国策·赵策一》
……………………
如果说六魂恐咒的解除仅限于□□的洗涤,那么封眠咒印的消除就是一场针对精神的冲击。
星魂不是解咒人,所以他能以一种客观的姿态去观察荆天明,少年剧烈的神色变动让他意识到月神下的封眠咒印可能没那么简单。
那可就有意思了,月神不只是阴阳家的右护法,还是始皇帝信任的大巫……
被脑海中记忆冲击的荆天明久久不能回神,看到他这副模样,盖聂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星魂很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公主,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盖聂先生可以探查了,确定没问题的话,我也能交差了。”
荀蕙示意盖聂先验货,不然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之后又不认账怎么行?
盖聂沉默着点点头,“多谢公主了!”
被唤醒了荆天明看着面前的少女,凝视那双熟悉的眼睛,“你是谁,我不记得见过你。”
封眠咒印被封存的记忆里的脸确实没有一个能和眼前少女对得上的。
“师门中人称我为九华,家母唤我蕙,不过我们确实见过,在荀夫子的院落里,你和颜路一起来时,是我为你开的门。”
“我是说在咸阳宫,我没有见过你。”
“因为我从未在咸阳宫生活过,你又怎么见过我呢?”荀蕙笑了笑,云淡风轻,让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直白地回答了。
荀蕙:有什么可遮掩的吗?
“可你是公主……”荆天明喃喃。
“那你是公子吗?”荀蕙反问他,“秦律欲入后宫,必先自宫,你不是阉人,又如何入的后宫?”
星魂:……
荆天明被噎住了,脸涨地通红,他不知道少女是否知道过去的事,但她的话确实触到了他的痛处。
记忆里的咸阳宫是他经历过最温暖的地方,但那是母亲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的。
荆天明看着少女那张云淡风静的脸,和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他张嘴,想要反驳,话还没说出口,就蓦然失去了知觉。
盖聂收回手,将昏迷的天明抱在怀里,对荀蕙道,“公主,他已无事,我们就先走了,多谢公主今日相助。”
“不是帮助,只是一场交易罢了,”荀蕙淡淡道,却没过多解释,只是道,“盖先生,你可以走了。”
盖聂沉默着点头,将怀中的少年放在背上,带着斗笠,推门而出。
星魂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天下第一的剑客,世人口中的剑圣也不过如此,他的弱点肉眼可见,甚至于,那个他要保护的孩子会选择杀死他。
月神的预言他也是有所耳闻,在明白荆天明的身世时,他也不奇怪这件事的发生,只是觉得这事情有些可笑罢了。
被背叛的始皇帝选择放过,而他拼死保护的孩子却要杀死他,何其可笑?
只是这可笑是围观者的看法,若当事人都不在意,可不可笑又有什么呢?
……
……
桑海城外,
卫庄看到黑袍老者,纵然养气功夫得当,此刻面上也难掩震惊,若只是面容,他还会怀疑这是敌人假扮的,可老人身上那与他同源的内力却让他意识到,这就是他的老师。
十余年未见老师,如今骤然相逢,卫庄心中难掩激动,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老师身边的老人,但老人可没有忽略他。
老人,或者应该称他为魏僚,正在打量卫庄,这个他的手下败将(魏僚在秦国给秦王打工,助他灭六国,理论上卫庄,燕丹,项燕这些都算他的手下败将。)也是新一任的鬼谷子。
江湖上有五大门派,鬼谷不在此列,但鬼谷的能量却一点也不少,历代鬼谷先生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个是纵一个是横,两人之间的胜者,就能成为新一任的鬼谷子。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诞生出来的鬼谷继承人无论心计手段都是个中翘楚,所以历代鬼谷子虽一人之力,却强于百万之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当代鬼谷纵横盖聂卫庄在江湖朝堂上的名声就不必多说了,上一代的鬼谷子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只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早三四十年他就退隐,改寻弟子,传承衣钵,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师弟魏僚,在人生的后半段再入仕途,投身秦国朝堂,作为国尉,继续发光发热,为大秦的统一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也仅至于秦国统一,六国相继被灭后,作为幕后推手之一的魏僚当然是拍拍屁股走了,要问为什么?
他都在秦国卷生卷死十几年了,怎么还不该退休吗?
看看和他一起拜入鬼谷的师兄早三四十年就退隐鬼谷,教导弟子,如今两个弟子都出山十来年了,再看看他,一把年纪还要玩勾心斗角,一天处理的公务比不上始皇帝的一百二十斤,但也没少多少。
魏僚:这是我一个**十岁的老人应该过的日子吗?
所以魏僚果断地润了,早离职早享受,看看隔壁师兄,他羡慕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鬼谷的隐居和天宗的隐居略有不同,他们只是不伸出手搅弄风雨,但外界的消息他们可一个也不会漏,所以剑圣盖聂叛逃秦国这种大事理所当然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魏僚并不是要批判盖聂的行为,他也是鬼谷出身,身为纵横家,跳槽跳反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前辈们也给了成功的示范,炒了老板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对朋友信守守诺,愿意为了诺言出生入死这更不应该批评了,虽然鬼谷有庞涓这种为了前途对同门下手的人,但也不是说他们就一门心思推举心狠手辣了,何况盖聂已经自动退出鬼谷子的竞选了呢?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那是鬼谷子需要做到的事,所以盖聂带着荆天明被秦皇追得狼狈不堪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无良魏师叔想到了他在秦宫看到的公子天明,始皇帝做秦王时宠妃的儿子,生得模样不错,就是和秦王不像,这也正常,毕竟他真的不是秦王的儿子。
魏僚看到荆天明时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他的相面术是地摊上三枚半两钱买的一样,要问为什么,大概是天要打雷,娘要嫁人,秦王要给别人养儿子,这怎么拦得住呢?
类似喜当爹的事魏僚见得多了,像秦王这种瞒得严严实实,把别人儿子当自己儿子的不是也没有,习惯就好,淡定啦!
魏僚脑海中瞬间脑补出一番爱恨交织,波云诡谲,涉及宫廷朝堂江湖的大戏。
抱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个秘密分享给自己的师兄。
王渝的反应很平静,这有些出乎意料他对师弟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
论消息的灵通,鬼谷不说是天下第一,也可以说是个中翘楚,王渝又是上代鬼谷子,公孙丽姬这件事里的弯弯绕绕他又怎么会不懂?
别提这还关系到自己的徒弟盖聂。
王渝离开鬼谷前,将象征鬼谷子的戒指留下来就做好了来人只会是卫庄的打算,事实也确如他所料。
至于盖聂……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身为将他们带入鬼谷的老师,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如果改变一个人真的那么容易,那为什么当初接替鬼谷子的会是他?又为什么他和魏僚没有走上自相残杀的路呢?
王渝的打算是早早做好的,但卫庄不知道啊!
所以当看到突然出现在道路上的黑袍老人,现任流沙之主,鬼谷子卫庄的表情管理略有失控。
“老师,您这次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卫庄想不明白老师时隔多年再次出现是为了什么。
王渝点了点头,“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却没有细说,指着身边的魏僚道,“这是你师叔,姓魏,你叫他魏师叔就好。”
卫庄看向“魏师叔”
魏僚和蔼地笑了笑,“师侄啊,我们这次也是不得不出来,你师兄,也就是盖聂,这次要有生死之危啊!”
卫庄:???!!!
然后魏僚就把前因后果给说了,涉及老东家的丑闻倒是没敢说,捂的好好的。(魏僚心里有数,为了防止被前上司找麻烦,这个丑闻不能从他这传出去。)
至于为什么荆天明身上会有月神的封眠咒印……
魏僚:这我哪知道啊!可能月神是个二五仔吧!
月神是不是二五仔不清楚,反正荀蓁焱妃确实都是二五仔。
二五仔不二五仔且不说,反正听完了荆轲和师哥的交情,卫庄心里觉得很酸。
荆轲配吗?
卫庄想说,荆轲不配,一个被燕丹忽悠的傻瓜罢了,勇倒是勇,也就如此了,死了还要我师哥亏欠他。
(以上属于卫庄的心理)
所以当卫庄看到荆天明对盖聂下手时才会那么愤怒,本能地他想出手,但魏僚拦住了他。
“你现在去确实是能阻止他免受皮肉之苦,但他估计就要继续为那个少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魏僚看出了卫庄的心思,相当直接地点明了事实。
卫庄顿住,他承认这个师叔说的有道理,师兄的性格他知道,这次阻拦了,他还是会继续为荆天明出生入死。
看到卫庄听劝了,魏僚满意地点点头,安慰他道,“你放心你师父最是公平公正了,他不会忘了你的,等到你有性命之危,只要他能动,肯定会出手帮你的!”
卫庄:谢谢,我不太想有那一天的到来。
身为鬼谷子,我怎么能让自己落得那样的地步?
魏僚:有志气,那我们可以松快些了!
天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下手,或许是听到大叔那句不会后悔吧,他不后悔跟随嬴政,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六国之人,不后悔杀了他的父亲。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看着手上的血,他反问自己,你会后悔吗?
天明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后悔了。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所以天明可以某一刻想念他的“父王”也会恨嬴政,前一刻他不接受大叔杀了父亲,但这一刻他又释然。
不同于当事人本人,围观者王渝魏僚卫庄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即使是卫庄,想的也不过是救了师兄,至于之后他与荆天明会走向何方……
卫庄:我和那小子关系很好吗?我还要操心他的人生。
卫庄眼光若刀锋,态度显而易见,魏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王渝则是从头到尾的平静。
荆天明呆愣中,他不明白为什么卫庄那个大坏蛋会出现,还有他身边那个老人。
“你是……”天明努力地回忆,终于从记忆的尘埃里翻出了老人的名字,“魏僚!”
魏僚:???
他看着荆天明,眼眸满是打量,大概是一种你谁啊,我们见过?
王渝不搭理师弟自作多情的演戏,俯身给大弟子盖聂止血,荆天明不明所以,以为他要出手,想去阻拦,被眼疾手快的魏僚点了穴道。
“这可是你‘大叔’的老师,他可不会像你一样愤怒上头对盖聂下手。”
魏僚不想让这小孩再多嘴。索性一起点了他的哑穴,只是卫庄的思考却不会因此而停止,只见卫老大幽幽叹息一声,“原来是魏僚老先生,真没想到原来您是老师的师弟。”
围观的影密卫:啊对对对,都没想到呢。
消息被影密卫带回来,围观群众都沉默了,他们的惊讶肉眼可见,尤以蒙恬为最。
他忍不住道:“魏僚老先生居然有师兄?”
话说完,他就知道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魏僚的师兄居然是鬼谷子,这真的难以置信。”
李斯默默点头,表示自己也很惊讶。
太让人震惊了!
“只是,两位老先生重新走到了一起,带着卫庄,又救下了盖聂,这……”李斯免不得多想,这是鬼谷看到时代变了,想谋求改变?
李斯的话令其他人浮想联翩,不免多想,只是不待他们发散思维,一道声音就打断了他们。
“李大人不用担心,魏僚和王渝两位老先生很快就会离开的,你担心的不会出现。
天要打雷,人要去死,都是拦不住的,王老先生比你我更清楚这一点,今日之行也算是给他过往一个交代。”
荀蕙说这话时很平静,但落在有心人的耳中,却泛起了涟漪。
嬴政望着小女儿那双肖像他的眼睛,一时无言,因为她的眼中没有冰冷,愤怒,只有无边的平静与淡然,她的心仿佛如同明镜,光可鉴人,却不会如湖面被风吹起,泛动涟漪。
天宗的太上忘情,她又得了几分?
晓梦也发现了师妹的不同,似乎放下只是一瞬间的事,重逢时还说她做不到无动于衷的师妹已经开始接受了荀姨的选择。
也许,忘情并不是一种境界,而是选择,只是真正地做出这种选择是艰难的,并不是口中说忘情就真的能忘情。
常有人说身不由己,可己不由心,身如何能由己?
忘不了,只是因为放不下。
调整顺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重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