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巫山沧海 第46章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秦风?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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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跟着引路的军卒踏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雅间，推开门，便看到一白衣公子立于窗前，目之所及，正是停驻在港口的蜃楼。

“李大人，”

听到推门声的扶苏转过身来，此刻的他恢复了公子的威仪。

看到这一幕，一时间，李斯以为自己看到了陛下，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如此想着，他俯下身行礼，道：“公子”

扶苏微微点头，随后开口道，“李大人，黑龙卷轴已经找到，你召集的罗网就先收拢势力，暂时待命吧！

“这！”李斯震惊地抬头，他知道扶苏不可能说谎，所以这件事是真的，可黄金火骑兵，阴阳家和罗网齐出，至今尚未有建树，在这种情况下，扶苏突然告诉他说黑龙卷轴找到了，李斯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知是何人所为？”李斯试探性地问道。

“是天宗的一位弟子，”

李斯想到了之前救了扶苏的人，如果没错的话，其中两位就是天宗中人，遂不再问话。

与此同时，在桑海行宫扑了个空的蒙恬此刻已经来到了有间客栈外。

蒙恬对于眼前这座闻名齐鲁的客栈早有耳闻，但亲身至此确实是第一次，打量了片刻，他抬脚踏了进去。

走上楼梯的蒙恬仍习惯性四处观察着有间客栈，然后他就被推门而出的青衣少年吸引了视线。

待蒙恬看清了少年的面容，他不觉愣住，他知道世上有相似的人，但这样相似……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

“蒙恬将军”

蒙恬他看向走近的青衣少年，试探性地问，“阁下是？”

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对方看上去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是卓然的气质还是身上隐隐的威压。

“天宗，九华，”

“九华掌门？”

蒙恬别的不清楚，但当今天宗掌门的道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知先生此来桑海为何？如有需要，我等可以协助一二。”

蒙恬说这话是很诚心的，并不是试探，先不说天宗与帝国的合作，单就两名天宗弟子在桑海城外救公子于危难，就值得他这么做。

“一些私事，已经解决了，就不劳烦将军了，不过九华今日却有一事想麻烦将军。”

“先生请讲！”

“有句话想劳烦将军为我转告公子，”荀蕙笑了笑，神色淡然，“就说，一切顺利，公子与李丞相正在相谈，我也不便搅扰，就劳烦将军了。”

蒙恬万万没想到会是此事，但他没有拒绝的道理，至于心中更多的疑惑不解也只能按在心底。

“有劳将军了。”

蒙恬听着这话，刚想说不劳烦，却发现眼前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身影，好似一切只是一场梦。

看着这一幕，跟在蒙恬身后的士卒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样的确实没见过。

蒙恬握紧剑柄，沉声说“走吧！”

多想无益，无论这个天宗掌门为何而来，有他在，就别想在桑海掀起什么风浪。

蒙恬却不知道，对方掀起的不是桑海的风浪，而是人心中的波涛，有些事一旦知道了，那能那么轻易放下呢？

圣人忘情，自然不为情所困，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忘情？

………………

雅间的门被敲响，随后，有人道，“公子，蒙将军请见”

“请他进来，”

扶苏转身，门被拉开，正是一身戎装的蒙恬。

“公子”蒙恬行礼，又对着李斯道，“李相国，”

“蒙将军来所为何事？”

“臣收到公子的消息，心中大为惊讶，想知道哪位高人所为，故而冒昧来打扰公子。”

“不妨事，”扶苏理解蒙恬，他道，“是天宗的一位弟子。”

蒙恬迟疑一会，“说起天宗弟子来，还有一事，臣刚才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天宗的掌门九华先生，他说，公子与李丞相正在相谈，他也不便搅扰，便让臣转告公子，事情一切顺利。”

蒙恬话音落下，李斯克制住不看向扶苏，不过心中却在想，公子所为的天宗弟子会不会是这个九华子，毕竟能取回黑龙卷轴，怎么也不像普通第子能做出来的事。

扶苏面色不变，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有没有说自己去哪里了？”

蒙恬摇摇头。

扶苏微微颔首，对蒙恬道：“既然你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将军府，至于李大人……”

他看向一旁的李斯道：“天色不早了，李大人注意些时间，我与蒙将军就先行一二。”

“恭送公子！”

李斯当然知道二人这是要去解开黑龙卷轴，也不再拦。

“对了，荀夫子哪里，”扶苏回头，看向李斯，“他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就劳烦李大人安排一副车马送他回小圣贤庄吧！”

“是，”李斯更加确定，老师和公子扶苏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系。

见李斯点头，扶苏不再多言，同蒙恬一同离开。

回将军府的路上，蒙恬看着扶苏肖像皇帝的侧脸，沉默良久，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马车上，气氛沉凝，良久，扶苏忽然开口，“将军，你觉得九华掌门为人如何？”

蒙恬愣住了，他没有想过扶苏会问这个问题，思索一会，他说，“九华先生天质卓然，气度俨然，非寻常人也。”

扶苏笑了笑，“她确实不是寻常人。”

但有时他恨不得她就是一个寻常人，天宗要忘我，要圣人忘情，可一个人要怎样才能真的忘情？

……………………

有间客栈，李斯看着老师出来，连忙去搀扶，荀子看了他一眼，“你还在啊！”

李斯：……

李丞相很心塞，但他还是尽力保持心平气和，“我有些不放心老师，另外，扶苏公子临行前嘱咐我派车马送您回小圣贤庄。”

荀子沉默，就在李斯等待着他回答时，颜路到了。

“李大人，”颜路向李斯行礼，“师叔有我，就不劳烦大人了。”

李斯知道这个时候老师不会选自己了，十分识相地放手。

荀子不再说话，沉默着跟着颜路踏上了马车。

车上，

“是她让你来的？”

颜路嗯了一声，他知道师叔所说的那个她是谁。

荀子闭上眼，看着他这副模样，颜路也不忍心再问什么，他知道师叔此刻需要安静。

庖丁早在李斯扶苏接连而至时他就觉察到不对，后来不知道哪里的天宗掌门又出现，他十分想把消息传给班大师他们，问题是桑海戒严，他现在传不了消息，左想右想，只能寄希望于张良，于是就托颜路给张良捎带上饭菜，暗示他帮忙。

好在颜路没有拒绝，这让庖丁松了口气。

颜路没有拒绝的原因很简单，他怕张良消息不通，到时候反而陷了进去。

但此时……确实是不宜妄动。

颜路从未有一刻觉得桑海是风波之地，如今是多事之秋。

…………………

行宫

扶苏将墨迹干涸的绢帛与荀蕙交给他的信放到一起，随后叫来信使，将信交给他。

信使离去，扶苏独立殿中，却是想到了黑龙卷宗上的信息，帝国蜃楼上耗费不知凡几，如今启航在即，以父皇的性子，会选择东巡至此再正常不过。

只是……

这一次父皇来桑海，恐怕得到的不仅是喜悦。

…………………………

墨家这边

高渐离等人回来后，就急忙带着班大师等人转移，暴露的据点已经不再安全了。

高渐离是万万没想到同一天他们能被偷家两次，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班大师他握紧了拳头。

逍遥子面带愧疚，“此事是我的过错，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到来。”

“逍遥先生，此事怪不得你，若不是你，只怕班大师此刻性命难保。”

雪女查看了班大师的伤势，发现对方下的就是杀手，没有一点犹豫，若不是逍遥子果决，只怕班大师是真的命丧于此。

“话说回来，这个天宗掌门什么来头？他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大司命只摸到了外围，她却能直入墨家据点深处，这……”盗跖皱紧了眉头，他发现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

“他是北冥大师最小的弟子，天宗前任掌门赤松子的师弟，自幼便拜入天宗求学，赤松子师兄去世后便接任天宗掌门。”逍遥子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盗跖却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那他接任掌门时才十来岁？和天明那小子差不多大，他是怎么当上的掌门？凭辈分？”

盗跖满腹狐疑，他甚至怀疑赤松子是不是和巨子一样传功了。

逍遥子摇摇头，“北冥大师的另一位弟子年仅八岁便打败了除掌门赤松子以外的其他六位长老，这是他时隔五十年后的再次收徒，九华在晓梦之后，能被收入门下，又岂是单凭辈分？”

“那为什么接替掌门的不是那什么晓梦？”大铁锤早盗跖一步发出了疑问。

“当时晓梦师妹正在闭关，除此以外，赤松子师兄临终前传位于他，当时天宗众长老皆无异议。”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盗跖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泄了密，能泄到天宗掌门哪里，这个人可真够不凡的。

这件事影响重大，但众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盖聂却在思索，他感觉眼前笼罩着一层迷雾，不浓，但却足够让人窥不破。

“逍遥先生，你能详细地把天宗掌门的事和我说一下吗？”

盖聂问，逍遥子点头，正欲开口，一声惊叫打断了他的话头。

“黑龙卷轴！”

班大师醒来，急忙问道：“黑龙卷轴怎么样了？”

说着，期盼地看向逍遥子，想从他嘴里听到黑龙卷轴还在的消息。

逍遥子摇摇头，“他带走了黑龙卷轴。”

班大师长叹一声，“都怪我，没有警惕心。”

逍遥子摇摇头，不赞同，众人连忙劝慰，又是一番交谈，末了。

逍遥子想起盖聂的疑问，对他道：“北冥大师十多年前出游，救下了其母，便带回了天宗，后来他便出生在天宗。”

“十多年前？”盖聂似抓住了什么，继续问道：“具体是那一年？”

“让我想想，”逍遥子思索，好一会，“我想起来了，那一年似乎是……楚幽王九年！”

“幽王九年？”

盖聂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怎么压也压不住。

幽王九年，也就是秦王政十七年，齐王建三十五年。

怎么会……

雪女注意到了盖聂面色沉了下来，不由问道“盖先生，怎么了？”

逍遥子也看向他，“盖先生是想到了什么吗？”

“楚幽王九年是齐王建三十五年，也是秦王政十七年，”盖聂语气不变，继续道：“这一年秦灭韩，阴阳家异动，有信使从西来，带给荀子韩非子的手书，北冥子救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女子带回了天宗。”

雪女冰雪聪明，“先生的意思是，这以上均为一人？”

盖聂摇摇头，“我不确定，只是有这种可能，除此以外，还有一事，”

“什么事？”雪女面带好奇。

“这一年咸阳宫一位贵人去世了，她是嬴政的夫人，公子扶苏的生母。”

众人一惊，他们都明白了盖聂的意思，可是……

大铁锤忍不住首先开口，“可她不是死了吗？难道咸阳宫的人还能把活人当成死人埋了？就算她没死，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咸阳宫的护卫不至于此吧！”

盖聂没回答大铁锤的疑问，只说了三个字，他说“阴阳家”

“但这只是你的猜测，”逍遥子摇摇头，“而且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盖聂不言，“那他的容貌如何？”

众人看向盖聂，又看了看逍遥子，逍遥子无奈，只好回答，“颇为俊美，世间难寻。”

“能否画出？”

逍遥子摇头，“画技拙劣，不能绘之一分，且就算画技再如何高超，也不足描绘。”

大铁锤被勾起了好奇心，“真有那么美？”

雪女敲了他一下，大铁锤闭上了嘴。

“那位贵人，也是一位举世难寻的美人。”

众人无言以对。

“所以盖先生的意思是，”

班大师试探性地问道。

“儒家”

众人面色一变，因为天明少羽正在小圣贤庄。

墨家这边大抵是这样了，阴阳家嘛……

“星魂大人，”月神看到星魂，注意到他身后少了一个人，“少司命那里……”

月神消息灵通，能被她已经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星魂知道月神的潜意思，不过他并不在乎，他坦坦荡荡道：“天宗那里北冥子的两个高徒都在，东皇阁下不发话，我一个人也办不到啊！”

“何况，那位刚刚追回了黑龙卷轴，这可是阴阳家，黄金火骑兵，罗网都没有办到的事，公子大悦，可是嘱咐了我等切不可因一人伤了和气。”

废话，那是扶苏同父同母的妹妹，有黑龙卷轴的事在，能合理出手的事他才不会不干！

“对了，听闻那个天宗掌门与山鬼颇有关系，月神大人又了解多少呢？”

星魂想到月神失手的事，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

谁怕谁？

桑海这边，帝国的两位护国法师在斗嘴，而咸阳……

扶苏的信很快被送到了皇帝的案前。

咸阳宫

“启禀陛下，公子扶苏有书信到。”

埋首案牍的皇帝微微顿笔，随即道“你念吧！”

宫人却没有打开绢帛，他面有难色，“陛下，公子所传是家书。”

嬴政停下笔，微微皱眉，沉声道：“将书信奉上吧！”

“诺！”宫人上前奉上绢帛，嬴政伸手接过，轻轻展开，一份帛书落在了案上，但他却无暇顾及，看着绢帛上长子的字迹，皇帝被震得发懵。

嬴政坐在王位上，久久不能回神。

女儿……

他和辛夷的女儿……

嬴政将目光投向掉落在案上的帛书，那是扶苏夹在信中的，她的书信，他知道自己的一切疑问都将在其中被解决。

侍奉左右的宫人注意到皇帝拿着扶苏公子的书信静默不言，似是在思索什么，良久以后，才打开折叠的帛书。

是夜，

守夜内侍听见一阵响动，连忙睁眼，却看到皇帝陛下举着一盏灯在翻找什么。

嬴政看着竹简上的字，那是他教她读诗经时，执她手写下的。

“陛下，”内侍试探性地问，“可有什么吩咐？”

“你出去吧！”

内侍见皇帝陛下没有需要他的意思，默默退了下去。

嬴政看着竹简熟悉的字迹，沉默良久。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

“如果是个儿子就叫扶苏，”他说。

“那如果是女儿呢？”他听见她问

“你想要女儿？”

“无论是男女，妾都喜欢。”

“如果是女儿……”他忽而笑了一下，说，“那就由你取，你想叫她什么？”

她摇头，“妾还没想好，”

“慢慢想，不着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出生呢！”

“我们生个女儿好不好？”

“……好”

有多少真，有多少假？

“真是个笨蛋……”

他低低说了声。

如影随形的影密卫：？？？

被迫偷听的影密卫很是茫然，陛下在说谁是笨蛋，还是这样的语气，跟打情骂俏似的。

影密卫很是不解，不过很快他就来不及想这些了，因为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们的皇帝陛下发布命令了。

令影密卫首领章邯即刻前来面君！

加班加了好几晚，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却又被召回来的章统领进入殿中时，就看到一身中衣的皇帝陛下手执一卷竹简，正在展读。

“章邯，你来了，”

“陛下，”章邯行礼，静静站立，等待着来自皇帝的命令。

嬴政转身，他早已屏退左右，影密卫检查过也退到远处，此刻二人谈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扶苏来了一封信，”章邯是心腹，嬴政也不惧他知道这些事，不过章邯本人听着皇帝陛下的叙述，面上淡定非常，似乎他依旧是那个处变不惊的影密卫首领，不过心里……

章邯：我啥事没见过，但今天可算开了眼，话说郑夫人也忒能忍了，呆在陛下身边多年不温不火，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其实章邯能想的还有更多，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想，到这里就够了。

不过……

章邯抬头，眼中满是疑惑，“天宗掌门不是个男子？”

夫人不会生得双生子吧！

嬴政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一副你自己想想的意思，章邯垂下了头。

心说不是双生子，就很明显了，天宗故意的！

“陛下的意思是……”

“我要见她。”

“陛下可下召令公主入京，”章邯知道始皇话里的她是谁。

“不，”

他听到陛下拒绝，然后坚定不移道：“我们去桑海！”

章邯意识到这不是在商谈，在召他来之前，陛下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章邯跪下，“桑海风起云涌，陛下千金之躯，如何能置身于险境？”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就对自己训练出来的影密卫这样没自信？”

“臣当然有！”章邯朗声答，“臣必率影密卫故陛下周全。”

嬴政微微颔首，沉声道：“你且去准备吧！”

“诺！”

与此同时，

桑海

猗竹园中，

月光透过窗户，射进内室，荀子躺在榻上，眉头紧皱着，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父，”小孩稚嫩清软的声音响起，继而变得呜咽，“阿父，阿父救我……”

荀子惊醒，

一轮明月，皎洁无比，清楚地照在他的脸上，那眼角的泪痕清晰无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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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