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君艰难地掀开眼皮,模模糊糊看见了一片艳丽的蓝。
那人正倾身把汗湿的长发从非常君的鬓边拨开,苍白却带着暖意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然后"啧"了一声:"就你如今这般模样,一场大病都能要了你的命,还想布局?"
"你也是我。"非常君撑着身子坐起来,余光瞥见她关上不知何时开了的窗。
那人嗤笑一声,眉梢挑起,斜飞入鬓:"你说的,我只用负责收尾。"
"嗯,"非常君拢上她递来的斗篷,低低咳嗽了几声,又喘了一口气:"我是这么说过。我也说过,无论怎样,我都会比玄尊活得长,越骄子。"最后一声轻唤来人名讳,隐含别样意味。此时的非常君,满身冷汗,面色惨白,唯独一双看向越骄子的眼眸,清明冷冽。
"呵,和他比,你也不嫌晦气。"越骄子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非常君起身,点起蜡烛,坐在铜镜前,就着昏暗的烛光一点一点擦去满头的冷汗,然后净面、梳妆。越骄子上前,拿走了非常君手中的木梳,一手附在她鬓角,一手轻轻梳拢长发。
铜镜中四目相对,平静如初。非常君能够察觉的狼狈与柔弱,全是刻意的展示和故意的泄露,你看到的,只是她想让你看到的。
越骄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非常君浅黄的长发,绕着指尖轻轻挽起,然后取过非常君伸手递来的流苏发簪,往发髻里一别,就算大功告成。
"血河战役尚未开始,鬼麒主还隐于幽界,玄尊未钦点玄黄三乘,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现在,去陪陪师尊吧。"
话音落下,妖异的身影便如同水中散开的墨痕,消失无踪。
天南山草庐
深邃诡异的空间裂缝中踏出一道傲然身影,劲风呼啸,吹散满地落叶,萧瑟行风。鬼麒主未出世,越骄子无从模仿扮演,便是满头散发,她长眉入鬓,比之非常君一惯的温文不争,多出几分傲然与邪气。
凌绝顶归来时,只见一人负手而立,散发飞舞,嚣狂不羁。
凌绝顶若有所感,问道:"非常君?"
"吾名,人殊·越骄子。"
凌绝顶:……
前脚你才跟我说不用担心你精神状态没问题,后脚你就精分给我看???
非常君你人干事???
算了,自己的徒弟自己知道,最后还不是要笑着把她原谅。
凌绝顶推开草庐的门,面无表情道:"把头发扎好,进来吧。"
自从上次逃课出去聚餐,九天玄尊的四个亲传弟子和非常君的关系在无形中就亲近了不少,他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非常君自己也乐见其成。虽然非常君还是不怎么在课堂上出现,但私下里有空聚在一起谈天说笑的时间多了不少。
玉逍遥掐着指头算了算,非常君也算是玄尊的外门弟子里呆的时间比较长的。他想起上一个有幸得到玄尊点育的,是一位名叫御清绝的乐者,只在云海仙门呆了不到半个月,就回去自己修炼了。非常君一来就是打算常住的架势,九天玄尊也给了足够的重视。
问起非常君,她自己也有些莫名,只是答道:"玄尊应该有自己的安排罢。"
言罢,便继续低头一边研究手中的典籍,一边并指成剑比划起来。玉逍遥凑过去看了两眼,只觉得不是云海仙门的剑招路数,自有一种凌然剑意在其中,便有些见猎心喜,开口邀请非常君与他对招。非常君也未曾推脱,只是说:"我年岁长你些许,经验颇丰,你且小心。"
话音未落,华伞入手,以伞为剑,荡开浑厚武息。非常君此时的根基不算深厚,但比之尚未步入先天之境的玉逍遥来说绰绰有余,神谕剑锋每每与华伞相接,金石之音下,是内息与劲气的较量,更是剑意与剑意的交锋。
一者锋芒内敛,绵延不绝,一者锐气冲霄,快意朗然。
非常君以伞为剑,但华伞终究不是剑,它的形态比剑器更加多变。收束的伞面骤然撑开,玉逍遥剑势不及,便被弹开些许,只见非常君袍袖翻飞,华伞凌空而起,刹那间接下玉逍遥数十招。
此时伞与人分离,玉逍遥便放弃继续攻击华伞,神谕剑锋转而对上非常君。非常君不慌不忙,一手并指成剑,以剑气与玉逍遥对招,一手接住下落的华伞,折身,披帛与发尾划过地面,以伞将玉逍遥一把掀开。
手腕一转,华伞收束,再次以剑对剑,以锋对锋。但这次非常君比玉逍遥更快,神谕剑来时,华伞便已乘势而上,伞尖抵住了玉逍遥脉门。
"承让。"
非常君说话时,发簪上的流苏尚在摇晃。
玉逍遥挠了挠头,颇有些垂头丧气:"我想到了你会临时变招,却没想到你变招的速度这么快。"
非常君摇摇头,安慰道:"仙门之招本就不偏向技巧,即使剑法亦是如此,多是修炼到极致便返璞归真,你未入先天,元功尚不深厚,自然反应不及。而且我专修冶锻之术,剑道修为难免在其次,以玉逍遥你的天资,假以时日定然能胜过非常君。"
玉逍遥掩面:"我觉得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非常君只笑笑,没说话,端起了手边的清茶。
拿伞开打是大开大合、剑气四溢,端起茶杯就能岁月静好、适合养老,非常君状态转换之流畅,看得一旁观战的小默云目瞪口呆。非常君余光瞥见了边上的小不点,招招手让他过来,无比熟练地又塞给他一包饴糖。
玉逍遥眼巴巴地瞧着。
小默云见大师兄先是打架输了,现在又是可怜兮兮的模样,犹犹豫豫颇为肉痛地把那包饴糖分了一半出来,打算给他大师兄,却在递出去的半途被玉箫拦住了。
玉箫气呼呼的,连兄长也不叫:"玉逍遥你要不要脸,连小默云的糖都要抢!"
"小妹我冤枉啊!是小默云自己要给我的嘛……"玉逍遥委委屈屈地试图解释。
非常君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后玉箫这把火就烧到了她头上:"非常君你也别笑,你天天就知道给小默云塞吃的,他现在不仅有蛀牙,他还胖了!"
非常君也试图辩解:"小孩子胖点比较可爱,而且他不是在换牙么……"
玉箫听了她的话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什么老年人发言??
小默云趁两个大人吸引火力,默默地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
直到看不见他小师姐大发神威的倩影,他才一溜烟地跑出去。然后冷不防跟君奉天迎面撞上,手里的一包饴糖险些全撒在地上报废,幸好君奉天眼疾手快,基本上全给接住了。
"这是什么?"君奉天看着手里琥珀色,泛着淡淡甜香的不明物体。
"是饴糖啦,饴糖。"小默云试图跳起来,从君奉天手里拿回去几块:"二师兄你快给我!"
饴糖……吗?
小时候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过这种制作简单的糖的存在,只是已经很遥远了。
"能分我几块吗?"君奉天干脆蹲下来,把糖递给小默云。
小默云大方地点点头,分了一半出去,又道:"给大师兄和小师姐也分一点吧~"
这么说,糖就是非常君给的了……也是,听玉逍遥说她随时带着吃食。他不止一次看见过非常君给迟到的小默云塞些垫肚子的点心,也偶然撞见过她嘱咐玉箫不要忘了给玉逍遥带吃的,但……他自己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君奉天默默塞了一块饴糖进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得倒牙。
也许是因为小默云还是个孩子,玉逍遥、玉箫和她之前就认识,所以才会如此自然和熟稔。而他自己,毕竟是陌生男子,相识也不过多久,生疏些许也不奇怪。
君奉天如此说服自己。
不过,确实有几分微妙的、被排挤的感觉就是了。
远处玉逍遥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引得玉箫抄起水袖就要打他,他功体不知比玉箫深厚几何,却还是抱头鼠窜,一溜烟儿就要从君奉天身边跑过去。
君奉天想起小默云的嘱托,一把抓住了玉逍遥,不顾气势汹汹的玉箫逐渐接近,仍旧非常沉稳地分了几块饴糖给他,道:"小默云给你的。"玉逍遥看君奉天的眼神带着控诉,拿了糖就撒丫子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惨叫:"杀人啦!弑兄啦!小妹饶命啊!"
他越叫玉箫越要打他,也是从君奉天旁边飞奔过去。
这次君奉天没拦着她,而是等玉箫逮住了她哥,好一顿收拾,才慢悠慢悠上前递糖给她。
玉箫拿了糖,瞪了她哥一眼,道:"还是小默云好。"
这边玉家兄妹两个追打着跑了半个云海仙门,那边非常君才撑着华伞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先是含笑提醒玉逍遥身上哪里有灰让他收拾干净,然后问玉箫是不是没有趁手的兵器,玉箫回答是没有,非常君就在玉逍遥崩溃的表情下,表示她可以帮玉箫打一把。
最后才跟君奉天打了一声招呼。
来了。
就是这感觉。
君奉天琢磨着,他好像……又被排挤了?
是的奉天,你又被排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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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