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君曾问过玉箫,她如今对整个玉门世家的把控究竟有几分。
在外出平定血河战役的几年之内迅速成长起来的世家继承人思索了片刻,笃定道,八成。
两人说话时,正在荒郊野外一个茶棚里暂歇。坐在玉箫对面的非常君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只是取了一个倒扣在桌上的茶杯,拎起茶壶斟满一杯热气蒸腾的茶。乡野茶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只是白净的茶碗底下沉着一层稀薄的茶叶末,有些味道罢了。
非常君本也没打算喝,小巧的茶杯在指尖来回打转,些许热度熨烫了冰冷的肌肤。
玉箫看出什么,不动声色地在桌下牵起玉离经的手。
非常君淡淡一扫周遭,扬手便将把玩的茶杯掷了出去,下一秒便掀桌而起,在茶杯砸在茶肆老板看似憨厚脸上的同时,华伞绽开,挡住部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攻击。玉箫在非常君暗示下早有准备,珩仪溯光凛然出鞘,叮叮当当地击落一批暗器。
"八成,远远不够。"非常君一伞抽飞一个方才坐在邻桌的江湖人,道:"玉门世家何等庞然大物,只要一日没有全然将其把握手中,你便一日不可放松。"她辗转腾挪,每每皆巧妙地将离经护在身后,等到茶肆之中除了他们三人再没有站着的人,非常君才对玉箫道:"今日之事便是教训。"
良久,玉箫应声:"不只是教训,还是试探。"试探她们两人,或者说,试探玉箫究竟有何等能为,再来制定下一步针对她的计划。
其实玉箫已经掌握的八成势力,其中之人也未必全然可信。这一部分人之中的叛徒,才是整个局面之中最为棘手的。明面上的那两成是旗帜鲜明公开反对,甚至到了不惜和鬼麒主合作也要扳倒玉箫的地步,但暗处的人不仅有可能和明处做了一样的事,更有可能以身份骗取玉箫的信任,令人防不胜防。
玉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差人来打扫战场搜索信息之后,便静静沉思起来。
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非常君翻开观路图,查看以特殊方法标记的地脉破损点,苍白指尖一个一个游移对照,最终落在苦境南部成片的起伏丘陵。在有山岭的地方,地脉一般随着山势起伏不定,而南部少见崇山峻岭,低矮丘陵广布,最易产生溶洞。
"如果不是你自己挑的修补地脉,玄尊又的确不知你的病症,吾都要怀疑那个老不死是不是故意针对你了,吾之本体。"越骄子的话里不乏讽刺与挖苦:"你的身体根本没有以毒攻毒的本钱,如此强行刺激,吾大概不久就能给你收尸了,非常君。"
"我自有分寸,不劳你费心。"非常君横眉冷视:"布置如何?"
越骄子心道这人的自毁倾向越发严重了,面上则轻嗤一声:"只差鬼麒主一身皮。"她没有被非常君的避而不谈吓退,反而饶有兴致地道:"你如此糟践折腾你自己,如果师尊知道了会如何?"
非常君缓缓道:"你尽可以试试。"
越骄子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冷笑一声,扔下一张药方:"师尊给你找的。"
非常君之前用来压制寒症的药方副作用颇为棘手,故而离开云海仙门之后她便将药方交给越骄子,让她寻着门路去给自己换一张,却没想到最后会是凌绝顶亲自拿了去。
非常君心头一软,终是叹道:"此病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心。"
越骄子将药方推到非常君面前:"你是心病,若玄尊毙命于你之剑下,或许就不药而愈了。"
"这,是最乐观的结果。"非常君淡淡道。
但最乐观的,往往不是非常君能够拥有的。
所以要使用最极端的手段,所以要做好最全面的算计,要让每一个选择所衍生出的不同结果都要在计划之内,否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最后功亏一篑。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刺杀玄尊,"越骄子换了个话题,然后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那些地脉是麦去了,我来。"
"哦?"非常君有些诧异:"你已准备妥当了?"
越骄子颇有得色:"一切就绪。"
非常君闻言,便取下头上发簪扔给越骄子,散开满头浅黄长发,另取出一把华伞也一并递过去,笑道:"如此一来,这里有你,我也放心了,我这便回天南山,也不哉橘子对我是否想念。"
越骄子接过发簪,一声冷笑:"那畜生痴肥许多,我看是乐不思蜀。"
玄黄岛
暗流汹涌,枯骨遍地,昏暗不知日月的所在,伫立一道邪气的人影。
伏字羲展开手中飞信,看见落款处熟悉的玉形篆字,纳闷地兀自轻摇白骨扇,感叹道:"人族的勾心斗角,看来不输于鬼狱。嗯,仅仅因为家主是个小丫头就不满至此。唉,若不是他们一生都无缘得见女帝治下时的盛况,吾倒是很想和他们理论一二。"
鬼麒麟在地上蹭了蹭两下蹄子,道:"麦再习惯性吹女帝了,吾听得耳朵要起茧。你口吻虽然痛惜,但吾没有感到半分真心实意,还是幸灾乐祸比较适合你,鬼龙王。"
"话是如此说,我早已跳槽邪神手下,提一提女帝,也不是什么忌讳。"鬼麒主白骨扇轻点信纸,上好的纸张顷刻之间便化为齑粉,随手扬了出去:"同为玉门世家,一者让吾取她性命,一者要吾废其功体,真正是让人为难啊。"
"你不会为难,因为你不会留下选择的余地。"鬼麒麟道。
"哈,然也。是他们求我合作,如何对付奉天逍遥,如何处置那个小丫头,是我的自由。我就先废功体,再将她推下悬崖,是生,是死,就不是我能决定。与魔鬼合作者,就该有深陷地狱的准备,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真正难听。"
另一头,越骄子正披了非常君的马甲,按图索骥修补地脉。她扮作什么人都是十分的用心,更何况她本来就熟悉非常君的言行举止,若不是最近玉箫东奔西走忙得不可开交,越骄子甚至想去非常君这个好友面前秀一波演技。
西南丘陵的地底溶洞,越骄子身康体健,一路行来畅通无阻。这些溶洞大多由地下流水冲刷而成,西南地区多雨又潮湿,地下暗河广布,除了年代过分久远而只留下水道的,越骄子下过的溶洞绝大部分都有暗河流淌。
安静,封闭,黑暗,潮湿,简直就是玄尊陵寝的翻版。
连越骄子呆久了都觉得心情烦躁,更何况精神状态本来就岌岌可危的非常君。而且越骄子每次在溶洞里呆久了,出来时都会先闭上双眼适应一下外面强烈的光线,但最初睁开眼还是会觉得光亮刺目——也就不难想象非常君那双眼睛究竟是什么状态了。
她想起非常君从不离身的华伞,想起她过分敏锐的耳力,想起她锻造兵器时总会戴上的镜片。分明是从"越骄子"这个存在诞生之初就已心知肚明的细节,在如今切身体会时,却仍然如触刀锋,如入烈火。
在折腾自己这方面,非常君实在令越骄子汗颜。
一切孽因,一切恶果,都是由玄尊一手缔造。
——他死了,就好了。
非常君的提醒,让玉箫对除了嫡系直属势力之外的所有部署都上了心。玉门世家家大业大,姻亲血缘盘根错节,除了嫡支一向人口简单,旁系势力都十分错综复杂,让玉箫在接手之初头痛了很久。如今虽然勉勉强强整合了大半,但仔细算起来,完全不能放心。
与其等待不确定因素爆发疲于应付,倒不如先一步下手,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这样一来,离经就不能带在身边了。
玉箫俯身替小离经理好衣襟袖口,又摸了摸他的头:"玉姐姐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暂时不能陪在离经身边了。不过不必担心,玉姐姐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离经向来安静听话,玉箫与非常君谈话也从来没有避着他,闻言也没有撒娇缠着玉箫不放,而是乖巧地点点头,跟着玉箫往她和非常君的住处走。这处所在玉箫安排得十分隐秘,除重要的嫡系人员之外基本无人知晓,是能够放心使用的。
但玉箫牵着离经刚推开门,便看见庭中立着一个噩梦般的身影。
"泽国江山入阵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幽蓝如魇魅的身影摇着白骨扇慢慢转身,森白鬼面映入玉箫骤然紧缩的瞳孔,诗号最后三字落下:"万,骨,枯。"
似是见玉箫惊怒面容,尾音一扬:"天缺地陷鬼麒主,受人之托,邀玉门世家家主一叙。"
玉箫剑已出鞘,俏脸含煞,冷光直指鬼麒主。
玉离经躲在玉箫身后,双手微微颤抖,捏碎了非常君私下塞给他的护符。
血河战役结束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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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