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光之塔总是风清日和的,哪怕不复从前永昼。
然而,傍晚时分,忽而起了风,不同于往日的杨柳微风,这风来的迅猛,声势浩大,颇有些凶猛。狂风怒卷,竹林瑟瑟,香烟随风而逝。无衣师尹还打着棋谱,骤然起风,好似预示着什么。不过片刻,把守着流光晚榭的兵士一股脑涌入流光晚榭,将无衣师尹层层包围。
人群之中,无衣师尹手中仍拈着一枚棋子,面对此情此状,他神情不改,不为所动。随即,他轻轻放下了手中棋谱,一双眸淡然扫过在场众人。
“诸位这是何意?”随着他的视线扫过,一众兵士竟觉得不寒而栗,也有胆小的情不自禁地后撤一步,立马被人推回原地。
打头的将领清了清嗓子,道:“吾等奉公行事,还请师尹勿怪。”
“奉公行事?”无衣师尹低吟,“奉的是何人命令?又行的是何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那将领反而咧开嘴笑了:“自然是奉界主之令,前来送师尹上路。”
一声闷响,无衣师尹掌心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在棋盘上转了几个来回才停在了某个位置。
这一声似乎彰显了什么,那名将领好整以暇地盯着无衣师尹,唇边的笑容夹杂着恶意,化作了一头凶兽:“原来大名鼎鼎的无衣师尹也会怕吗?”
“生死之前,谁都会怕。”无衣师尹未曾计较那枚掉落的棋子,也未曾起身,“但吾乃慈光师尹,取吾性命,总得有个由头。”
“师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吾等自然冒犯不得,但界主乃一界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将领一边回道,一边打了个手势,几名兵士忽而自其身后掠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无衣师尹便已身处挟制之中。另有一人迈着沉稳的步伐,端上一个托盘,托盘之上,是一杯酒与一柄匕首。这般配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早有预谋一词。
将领道:“吾知晓师尹是个体面人,便由师尹自行选个体面的死法吧!”
相同的一幕相继在慈光之塔数处官邸上演,不过那些人却没有无衣师尹这般待遇。一列列兵士径直冲入各处官邸,他们好似早有计划,一路上竟未曾受到多少阻拦,而是轻车熟路地找到此行目标,不过片刻,便将目标斩于刀下。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想必会为这些人对府邸的熟悉感到不寒而栗。然而,注定无人看到这一幕,也无人发现这些兵士的真面目。
不久之前,古来明祚之内,界主本在听从狄叶汇报国士林近况。狄叶并不同于无衣师尹,有无衣师尹在,界主几乎可以当个甩手掌柜,所有的事无衣师尹皆可以打理的妥妥当当,何须界主多言?但是狄叶不同,掌管国士林这段时日以来,在界主的默许下,大小事宜他皆亲自前往古来明祚,一一向界主禀报。
很难形容弭界主的心情,但是他对外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狐狸的心思可能连无衣师尹都无法猜透,遑论更加稚嫩的狄叶。
不过,狄叶自然不清楚这回事,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汇报着。直到最后,狄叶面露迟疑,弭界主自然发现了他的迟疑,开口问道:“狄叶,你还有何事?”
“回界主,师尹禁足已有一段时日,界主……”狄叶的腰又弯了一分,显得越发恭谨,“界主可有打算?”
死一般的寂静无声蔓延在古来明祚,狄叶或许是知晓自己此言有多不合时宜的,但他还是提了。他永远无法否认他对无衣师尹的恐惧,这份恐惧源于曾经,这份恐惧令他对无衣师尹如鲠在喉,是以一日不处置无衣师尹,他便一日无法安心。
“吾已派遣溯渊调查,无须多虑。”弭界主回道,狄叶却听出了言下之意,是要他莫要多管闲事,也就是说,界主仍有意包庇无衣师尹?
这个认知让狄叶心中一沉,更是生出无限愤懑,无衣师尹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得到界主如此庇护?界主如此信赖无衣师尹,今后他果真能比得过无衣师尹?
他知道,他输不起,以无衣师尹的智慧,只怕早已猜到一切。如果让无衣师尹成功走出流光晚榭,那败者,恐怕只有他狄叶。
他输不起,便只能赌。
“狄叶,你可是有何不满?”
界主的声音传入狄叶耳中,明明是诘问的语气,狄叶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释然。他早该知道界主的态度的,却一直心存妄想,如今,这个妄想终于被打破了。狄叶缓缓直起身,挺直了腰杆:“是,狄叶不服。”
“狄叶,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弭界主斥道,哪怕是无衣师尹,也不敢在他面前显露不满,狄叶究竟是哪来的胆子?
若是换做从前,狄叶自然是没有这份胆子的,从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师尹、和界主叫板,但是如今他不仅做了,甚至肖想着自己从前从来不敢想的位置——界主无为,不如便换个人来做。
“界主,您沉默得太久了。”狄叶喟叹,“您不问世事,放纵无衣师尹,令他大权独揽,肆意妄为。这么多年来,您可看见了?”
弭界主还不曾回话,狄叶便自顾自道:“他打压忠良,蠹【dù】害朝堂,您可看见了?”
“您看见了,可您置之不理,界主,您这界主之位坐的可真安稳!”狄叶冷笑,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如慈光之塔这般的朝堂,界主不理政事,自上任军尹、京尹离世后,便再无人继任军尹、京尹二位,界主竟也任由无衣师尹一人独揽政权,名为师尹,摄政已同界主,怎会令人甘心?
弭界主见他神态越发癫狂,心知事态不妙,还未及行动,便见狄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吾同您说这些算什么?界主既然无力管理朝堂,不如便请界主退位让贤吧!”
狄叶话音甫落,古来明祚侍从已是匆匆来报:“禀界主,古来明祚已被包围,众大臣……”侍从一个停顿,面色为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继续说!”
侍从急忙低下头,生怕自己被牵连:“请求界主退位。”
“界主以为,吾会是毫无底气地站在这里吗?”狄叶适时开口,语气中竟是充满轻蔑,“您以为,您对慈光之塔的掌控还是从前吗?”
“狄叶,你说师尹妄为,那你眼下又是在做什么?”弭界主冷声质问。
“界主无为,师尹奸佞,吾等臣子不忍见慈光之塔被如此蠹害。因而,还请界主下令处死师尹,并退位让贤。”狄叶拱了拱手,对着弭界主躬身一礼,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痴心妄想!”
弭界主不知道狄叶是从何而来的底气,但他绝不会因此退位,他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这么久,从未想过来开这个位置的时候。一道气劲携着无限怒火击向狄叶,却在狄叶面前被轻易瓦解。
“怎么可能?”弭界主不相信自己的一击被人如此轻易地挡下,好似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的认知中,他绝不可能羸弱至此。
“吾早已说了,界主,这已不是从前了。”狄叶眉眼含笑,悠然地起身,“如今的慈光之塔早已不是您的一言堂了,自然,您也不是当初力敌邪天御武的界主了。”
“界主这般不配合,那便难做了。”狄叶轻叹,他话语轻柔,下手却毫不留情。如同挑衅一般,那名前来报信的侍从眨眼间已尸首分离,鲜血喷涌,留下一地血迹。
倏尔,剑光闪过,剑势凶猛,狄叶躲闪不及,脸上被划出一道伤痕,一瞬间,伤口沁血。狄叶后知后觉地抚上伤口,抬眼望去,阴影中,一人缓缓走出。未待他反应,那抹身影眨眼间便已至身前,狄叶也顾不得脸上伤口,被迫同那抹身影缠斗。
但他本就不擅武力,方才能抵挡弭界主一击,也不过是占了早有准备之便,现下当真与人动手,颇有些力不从心。
况且……
缠斗之中,一剑、一式似有无尽寒意,狄叶旋身避过,错身一刹那,竟从这抹身影之中看出了些许熟悉感。这个念头甫涌上心头,他心中一震。
再出手,已是带了试探的味道。
一旁围观的弭界主冷眼觑着二人争斗,竟也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而是束手旁观,好似完全不曾顾及自己现如今的状况。
蓦然,一道身影自外飞入古来明祚,直向弭界主。弭界主隐于光球之后,十分灵巧地避过了这次袭击。他若无其事地扫过那道身影,不过是一名守门侍从,看起来受了重伤,但下手之人好像刻意留了他性命,那倒也不值得多加关注。他望向来处,一瞬间,弭界主显得有些震惊:“是你?”
言随提着剑一步一步踏入众人视线,剑上鲜血淋漓,随着他的行走,血珠不住自剑锋滑落,看得出来主人此前曾经历过恶战。他并不搭理弭界主,一边走着,一手结着印,手势繁复,但他的速度却是极快。此时,那柄剑已然诡异地褪去血腥,全然看不出方才的模样,那只结印的手不顾疼痛,握上剑锋,划过剑身,直指剑尖。
弭界主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恐慌,低喝一声:“退!”
凛收到命令,身形一顿,狄叶趁势而上,一掌击向其心口,逼得凛不得不后退。同一时间,言随已行至自己目标之地,眼前场景早已在他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如今可谓再熟悉不过。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执剑之手用力,狠狠地将那柄剑插向地面。
剑身破土而入,深深扎根土中,刹那间,整个古来明祚地动山摇。古来明祚多长柱古碑,其建筑亦是居高而建,现下逢此,更是摇摇欲坠。那些曾令弭界主无比自傲的先贤古柱、彰显着其地位的方台,随时可化作夺人性命的利器。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见到言随赶到,狄叶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口却是指责:“你太慢了。”
“大人能为通天,如今不过是多拖延一段时间,理应不成问题。”言随淡道。只是这话却让狄叶没来由地一哽,旋即就是羞恼:“莫要废话,还不继续!”
言随瞥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只是抬眼望着古来明祚,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汹涌。权势,只有握住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能留住他想留的人,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如今,权势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
他垂眸,他厌恶古来明祚,厌恶流光晚榭,厌恶弭界主,厌恶师尹,厌恶剑之初,厌恶一切一切挡在他和先生中的人、事、物,如今,是该好好清除这些令他厌恶的东西了。用先生教他的东西,去摧毁他厌恶的东西……
“拦住他!”弭界主好似看出了他们的企图,近乎气急败坏道。他这么下令,哪怕凛身上伤势再严重,也只能提起精神,袭向言随。未及他近言随之身,狄叶已将他拦下,弭界主此时也不复之前袖手旁观的态度,数道气劲接踵而至,狄叶错步转身,虽然他及时反应了过来,仍不敌这气劲之强,身上被划出数道伤口,令他十分恼怒。
另一边,言随手上再度用力,那柄剑又被按入地中一段,几近全身没入,以剑身为中心,地面崩裂,裂纹迅速延伸向四周。狄叶见状,顾不得凛之攻势,匆忙闪身至言随身后。言随瞟了他一言,并未多言,而是轻轻扭动剑身,随着他的动作,四周高柱、石碑、高台应声而碎,碎石滚滚而来,弭界主与凛只能匆忙闪避。
令人惊异的是,碎石完全近不得言随两人之身。言随此时此刻单膝跪地,他这番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力,毕竟古来明祚看似普通,实则受慈光之塔先贤庇佑,这些石碑、高台也不是那么好拆的,再加上,他原本就被殢无伤重伤,虽然恢复了些许,终究不及强盛之时,好在他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毁了这些,古来明祚地气已然流失,从今往后,古来明祚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界。
他最是记仇不过了,狄叶与他说过,弭界主曾试图利用先生威胁师尹。这些人,果然一样的令人厌恶。
看着两人闪躲的模样,言随唇角缓缓扯开,这个时候,无衣师尹也应该上路了吧?
方才想到这里,言随就止不住低笑,很快了,过了这几日,他就可以去接回先生。届时,无论先生如何责怪,他都一一受着,只不过,从今以后,谁也别想将他们分开。
弭界主的指责声充斥耳中,言随不闻不问,倚着剑缓缓站起了身,他也该去看看无衣师尹了,看看无衣师尹的尸体。
无衣师尹向来瞧不起他,可最终,还是败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他才刚刚站稳,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言随握紧剑,转身望去,一刹那,忽起惊变,局势瞬间变化,他和狄叶已然被人包围,长枪封住两人脖颈,逼得两人不得不屈膝跪下。
而后,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无衣师尹手持如意香斗缓缓踏入古来明祚。此时,古来明祚已几近全毁,见到古来明祚乱象,无衣师尹眸色一沉,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带走!”
两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任由兵士将其强行拽起,押解着两人离去。
旋即,无衣师尹冲着弭界主躬身一礼,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师尹:“古来明祚已毁,劳请界主暂往流光晚榭。”
“可。”弭界主心中仍有恼怒,他看着破败的古来明祚,更是怒火丛生,“无衣,你需给吾一个交代了。”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口锅,无衣师尹倒也没反驳,只是再度冲弭界主欠身:“此番是无衣思虑不周,令界主受惊了,无衣定会给界主一个交代。”
“那就好。”弭界主也不再多言,只放手交给无衣师尹,自己带着凛先行离去。
无衣师尹留在原地,望着破败的古来明祚,言随那一番动作后劲不小,大地依然在震动。许久,他轻嗤一声,倒是他小瞧了言随,或者说,小瞧了度修仪。
万千思绪在这一瞬戛然而止,度修仪啊……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此番,你又该如何抉择呢?
或者说,你还有命回来吗?
无衣师尹缓缓抬起头,低吟:“吾等你回来……”
转身,衣衫翻飞,无衣师尹仍有自己的事要做。
待他赶回流光晚榭,流光晚榭已是全员戒备的模样,院内跪了一地的大臣,均是此次随着狄叶一同逼宫的大臣。无衣师尹面不改色地走过人群,进了房中,任由身后房门关闭,遮住了众人视线。
房中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两人分别挟制着狄叶与言随,狄叶闻得清楚,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两人身上还隐隐带着血腥味。只是在浓重的熏香味中,这股血腥味若隐若现,最终,完全消失在了狄叶与言随的感知中。
与他们的狼狈不同,弭界主身居高位,凛草草地包扎了伤口,身上血迹未除,却依旧护卫在弭界主身侧。
“无衣,你要给吾一个怎样的交代?”弭界主问道。
该来的人都还没来,无衣师尹也不打算开口,只是先安抚道:“界主莫急,还请稍待片刻。”
“界主啊界主,你看看,他可有将你放在眼中?”一旁,狄叶似乎明白自己已经毫无回转的余地,索性放声大笑,肆意嘲讽,“身为一界之主,却连自己的属下做了什么都不清楚,界主啊界主,你算什么界主呢?”
“放肆!”狄叶方才说完,撒手慈悲便点了他的哑穴,令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无衣师尹也不曾阻拦,只是再次冲弭界主行礼:“关键之人未至,请界主体谅。”
话音甫落,房门再开,左卿溯渊带着人出现在几人面前,两名兵士拖着一人紧随其后,将那人扔在众人面前便告退,顺手关上了门。房中恢复昏暗,但仍能看清,那人遍体鳞伤,血痕累累,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儿好肉,如果不是身上还有些微起伏证明着这人还留着一口气,一眼望去竟是宛如死尸一般。
狄叶眼皮一跳,心中感到有些不妙,果不其然,无衣师尹开口道:“界主,此人便是景琇。”
“景琇?”弭界主停顿了片刻,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在四魌武会的时候带人袭击你麾下一羽赐命的那个?”
“是,就是他。”无衣师尹道,“前些时候,景琇已被下狱,且已招供。”
“吾记得这件案子已经结案了。”弭界主道。
“的确已经结案,但今日,景琇忽而传信,说自己要翻供。”溯渊上前一步回禀道。
无衣师尹垂眸:“吾想,有些东西,界主或许会感兴趣。”
他转身面向景琇,蹲下身,不顾景琇满身脏污,将人从地上扶起,动作居然称得上是温柔:“景琇,莫怕,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界主在此,会为你主持公道的。”随着无衣师尹轻柔的嗓音响起,景琇的身体竟然有些瑟缩,但他很快克制住了,便也无人发现。
“蠢货!”罕见地,一直未曾发声的言随一声轻哼,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撒手慈悲还要动手,却被无衣师尹制止,一羽赐命也伸手拦住了撒手慈悲的动作,冲着撒手慈悲摇了摇头,任由言随继续说下去,然而,言随只骂了这一声,便再无动静。
倒是狄叶眼中出现了极度的恐慌,在撒手慈悲手下不住挣扎,撒手慈悲废了好大的劲才按住狄叶。
又过了许久,房中才响起一道低哑至极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磨着他的嗓子:“数年前,吾被镜水别筑度先生所拒,亦被师尹遣返,适逢大人外出……”
景琇讲故事一般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一一道出,话语中自然免不了春秋笔法,意图为自己开脱。不过,在场众人多是经历过朝堂变换的,自然不会将他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放在心上。
“大人早已对师尹不满,是以这些年一直暗中联系大臣,企图扳倒师尹。”
“在大人指示下,吾曾先后放出师尹谣言,由此离间界主与师尹。”
说到这里,景琇猛地咳嗽起来,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罪行,始终是羞耻的。然后,他便看到了无衣师尹的目光,景琇身形微微颤抖,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敢和无衣师尹作对的?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想到自己在狱中的遭遇,景琇咳得越发厉害了,事到如今,他再无从前的骄傲,再无妄想与无衣师尹比肩的勇气。
——他永远比不上无衣师尹,永远比不上这个男人。
“言随与吾负责的并不相同,他主要负责即鹿与剑之初母子。在右卿指示下,他先毒杀即鹿,再嫁祸于师尹,而后由吾放出谣言,使众人质疑师尹.”
“此后,剑之初在师尹授意下进入四依塔,吾等再次以此造谣,却被师尹化解。右卿在此事中有了新想法,命言随挑拨剑之初,使师尹与剑之初两人舅甥离心。”
“于是,顺理成章地,剑之初对师尹产生怀疑,在四魌武会上避战不出。”
“你们这么做,可想过慈光声名?”左卿听到这里便已压抑不住怒气,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狄叶,自己的同僚,竟然如此不顾大局?只是,狄叶早已被卸了下巴,自然不可能给他答案。
“这么多年以来,慈光之塔还有声名吗?”景琇平淡一问,“不是早已被杀戮碎岛压得不成样子了吗?”
“那也不是你们这么做的理由!”溯渊怒斥道。他猛地想起来什么,“所以,一羽赐命一案也是狄叶做的?”
“是,撒手慈悲莽撞,不必顾虑,因而吾奉大人之命,伏击一羽赐命,目的在于斩去师尹一臂。”
饶是清楚此案来龙去脉,但是被景琇明着说自己不如一羽赐命,撒手慈悲眼中顿生熊熊怒火,扭头怒视一羽赐命。一羽赐命也没想到景琇会编出这样的话,他感受到了撒手慈悲的愤怒,无奈地低头,没想到,景琇会在此处动手脚,这下怕是要被撒手慈悲记恨到死了。
“在原定计划中,应当是先设法囚禁师尹,而后煽动国士林学子,逼界主罢免师尹,再嫁祸左卿,大人便可以独揽大权。”
狄叶双目圆睁,尽是不忿,在无衣师尹的示意下,撒手慈悲只能暂时放下与一羽赐命的这段仇怨,先解了狄叶的哑穴。狄叶恢复了说话的权力,立即道:“景琇,是谁教你敢如此污蔑吾?”
景琇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害怕,他颤着声音道:“大人,事已至此,您便认了吧……”
狄叶一直知道景琇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再三敲打,本来打算事成以后便杀了景琇,却一直不曾找到以后,孰料,到了如今,竟被景琇反咬一口。他心中不平,道:“界主,景琇早已背叛吾投向师尹,此番他……”
“你是想说他污蔑你吗?”无衣师尹问道。
狄叶咬牙:“师尹自诩能为通天,焉知不是师尹……”
他话未说完,房间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格格不入的痛吟,众人随声望去,是凛。他额上尽是冷汗,一副深受折磨的模样,弭界主见状,开口问道:“怎么了?”
“无妨,只是……”他抚着身前某处紧皱眉头,弭界主看得分明,恰为狄叶所留伤口之处。但闻凛冷声道,“右卿日后与人争斗,还是莫要使这些阴损为好。”
此言一出,房中出现了片刻诡异的沉默,最终,弭界主轻叹:“也罢,师尹,此事便交由你调查清楚,另外,立即命人修缮古来明祚。”
“是。”无衣师尹应声,“界主,那外面……”
“谋逆之罪,理应处死。”弭界主一言,为整件事盖了章,“吾累了,先行歇息了。”
“无衣已为界主安排好住处,还请界主移步。”无衣师尹贴心道,随后,溯渊与凛自觉跟上弭界主离开了房间。而这,也彰显了他们的态度。
“无衣师尹,一切都是你早有预谋!”狄叶原本还心怀侥幸,时至如今,他终于明白了首尾,“你早知……”
“嘘……”无衣师尹食指抵在唇间,他缓步行至狄叶面前,蹲下,直视狄叶充满恨意的双眸,轻轻一笑,“狄叶,莫要忘了,你的本事,是吾教的。”
他伸出手,狄叶本能躲开,无衣师尹也不在意,紧随着拍了拍狄叶的肩:“假作真时真亦假,不错。”
“不过你大抵忘了后半句。”无衣师尹叹声,以假乱真,那他无衣师尹亦可以真作假,那么有些东西自然也变成了真的。
“你!”狄叶伸手袭向无衣师尹,无衣师尹却立即起了身。
最终,狄叶只能抓住他的衣角,无衣师尹毫不在意,运转功体,毫不犹豫地割断了那片衣角,道:“狄叶,你的本事,只有这些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狄叶,近乎怜悯道:“你算计吾便罢了,那些官员追随与你,和你又有何仇怨呢?你又何至于杀了他们的亲眷呢?”
这一声传出门外,门外众人闻此,一时竟也不敢相信真假,也顾不得当今状况,就要冲向房内,却被兵士无情镇压,最后,从兵士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当即大恸。
门外喧闹,他们自然不知晓门内狄叶听闻此语,立刻便要反驳:“吾从不曾……”
这一声,止于口中,他已然失去声音,只能看到无衣师尹又一次将食指竖在了唇前。
“撒儿,将他们带下去。”无衣师尹吩咐道。
撒手慈悲懂了他的意思,一手拎着狄叶,前任右卿如小鸡仔一般被他拎在手上,毫无权贵尊荣,另一手则拎起了景琇,景琇身上伤痕遍布,稍微动作便是深入骨髓的痛,但他也顾不得痛,只是求助一般看向无衣师尹:“师尹,你答应吾的事,吾之家人……”
无衣师尹含笑应道:“放心。”
景琇这才住口,被撒手慈悲带走。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门外那群舍命谋富贵,却牵连家人的官员。
景琇亦不知晓,无衣师尹望着他的身影,幽幽补上了后半句:“吾会让你们黄泉相逢的。”
言随在一旁目睹了一切,这一幕早在他预料之中,也只有景琇那个蠢货才会相信无衣师尹的承诺。他以为,他倒戈无衣师尹会获得权力,或者说,以为牺牲了自己便能换取家人平安,但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理想的事呢?尤其是,那个人是无衣师尹。
“接下来,是你。”无衣师尹的视线转向了一直以来都保持沉默的言随,赞道,“临危不乱,看来你先生没白教你。”
“吾与右卿的联系早在你掌控之中,你知道吾等要做何事,便顺水推舟,做了今日一局。”言随道。
在他面前,无衣师尹也不多做隐瞒,索性大方承认:“不错。”
“先生知道你如此阴险狡诈吗?”直到此时,言随想的,仍是先生。他的先生可曾知晓无衣师尹本性?无衣师尹今日可做局如此害他,明日便可做局害先生。思及此,言随缓缓攥紧双拳,哪怕拼死,他也不能让无衣师尹有害到先生的机会。
无衣师尹想了想,度修仪应当是知晓他的性格的,这么多年来,他觉得他也算用尽心思了,可度修仪也从未放松过对他的警惕,哪怕是这些年度修仪对他生起了些许亲近感,但仍然是防备着他。
不得不说,无衣师尹心里是不痛快的。
尤其是度修仪向他提出事成之后要和言随一起离开后。
明明在无衣师尹走向深渊的那三年,都可以陪在无衣师尹身边,那么为什么要在他挣扎于深渊之时离开他?既然已经陪他走入了深渊,那度修仪又凭什么想干干净净地走出去?
无衣师尹看着眼前的青年,言随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失了一个怎样的机会,他的先生独独在他面前,存了一分羞涩,存了一分逃避,也存了几分真实。
就在言随即将丧失耐心之际,无衣师尹悠然开口:“他知道。”
无衣师尹观察着言随神色,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莫名带着几分缱绻:“他知道吾满腹算计,知道吾以利为先,知道吾无衣师尹是个小人,可他依旧在吾身边。”
“而你,终究错失了。”
青年脸色一瞬惨白。
“放心,你是他的徒弟,关于你的处置,吾会参考他的意见。”无衣师尹道,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给青年带去了怎样的折磨。不过,就算知道,他应当也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言随却不堪如此屈辱,只道:“你杀了吾!”
“莫急,等你先生回来。”
无衣师尹望向窗边,窗外风声猎猎,几片竹叶被风裹挟着飘入房中,悠悠落入无衣师尹掌心,他缓缓握拳,风犹不止,事仍未歇。
谨以此章请求我亲爱的鸽鸽的原谅!
这章是待死的言随 威风的师尹√
度修仪:谢邀,在赶来的路上
柚子:打起来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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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