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瞬而逝,眨眼就来到了四魌武会前三日,各界参与武会的成员早已一窝蜂地涌入慈光之塔。除去那些民间自愿前来的,便是正儿八经代表各界参与武会之人,便住在客馆。
时隔已久,度修仪也终于走出了镜水别筑,在一羽赐命与撒手慈悲震惊的眼神中,施施然地走入了流光晚榭。而在此时,流光晚榭之中,无衣师尹犹在批阅公文,他属实是忙极了,甚至越到这种时候越不敢放松,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另一边,楔子悠哉悠哉地地靠在椅背上,闭眼轻寐。但是,度修仪知晓,只要是这种时候,楔子都不可能真正睡着。他向来耳目聪明,自是十分警觉的。……
度修仪的脚步声瞒不过在场二人,无衣师尹罕见地将视线抽离了案上公文,抬眼,目光径直落在度修仪身上,度修仪也回之一笑,转身走到楔子身侧落座:“吾至身前,好友还不愿睁眼吗?还是说,吾之容颜已不能入好友之眼了?”
“非也非也,吾只是怕吾一睁眼,便先于某人看到好友,某人会不高兴啊~”楔子这般调笑着,却是缓缓睁眼,余光瞥到无衣师尹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楔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也无法插手别人的相处,是以楔子便将其抛在了脑后,转头看向度修仪,只见度修仪也是神色浅淡,他心知二人矛盾,便极有眼色地不提其它,只问道:“好友今日怎想着出镜水别筑了?吾还以为过一段时间吾便可在镜水别筑看到蘑菇了。”
“看来吾让你失望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蘑菇的。”度修仪随着他的调侃回应,又道,“此番前来不为他事,是为初儿而来。”
“剑之初?”楔子摇扇动作一顿,眼神再次飞向了无衣师尹,果不其然看到无衣师尹手中朱笔依然停下,倒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这边谈话,他心里暗叹,又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度修仪面上笑意微淡:“总要让师尹知晓,初儿如今已然大好,还请师尹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到上场的。”
这可不妙,楔子暗忖,度修仪这般锋利,只怕师尹也不遑多让,若任由如此,二人言语之上恐怕便要交锋了。四魌武会在前,却是不利。
这般想着,那厢无衣师尹已然开口:“是吗?那很好,让他好好准备便是。”
楔子简直不敢直视如今场面,手中羽扇缓缓上移,直到遮住了自己鼻子,耳畔才又传来一声:“好友,再上移,只怕会不雅。”
却是度修仪,他含笑盯着楔子的羽扇,话中深意不言而喻。楔子平日没少做这动作,总是这样把自己弄得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按理来说,度修仪早就应该习惯了才是。然而度修仪偏偏提了起来,足以可见还有别的意思。楔子轻笑一声,移开羽扇:“诶,好友可真是小觑楔子了,楔子对此可是信手拈来,如何会不雅?”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有些事不在人掌握之内啊!”度修仪意味深长道。
这话也不知道说的是谁,楔子无奈,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神仙打架,朋友遭殃啊……
“说起来,好友怎会在此?”度修仪的视线若有似无地飘向了无衣师尹那边,“吾竟不知,何时起师尹办公,也需人在一旁陪伴了?”
楔子差点被这一句话噎死,不由得有些无奈:“好友,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
“那便是另有隐情?”度修仪挑眉。
楔子看看一旁无衣师尹,只见无衣师尹还是毫无表示,他一咬牙,既然如此,那师尹可要莫怪吾不义了。
“其实,吾的确是被师尹叫来陪……”
“咳咳!”
楔子轻哼一声,这时候才想起来阻止?早些时候干嘛去了?晚了!
“好友可不知,昨夜太息公来访,竟然……竟然……唉!吾单知佛狱之人向来不拘小节,却不曾想……唉!”楔子此言可谓一波三折,使得度修仪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莫非还真的出事了?可是,一个太息公又如何能为难到无衣师尹?
楔子瞄了他一眼,又开始情不自禁地摇起了羽扇:“可怜师尹啊……想来也是,太息公出自佛狱那等野蛮之地,师尹又是这般皮相,自然是……自然是格外讨人欢喜的……”
“好友!”无衣师尹再次出声,将楔子与度修仪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方道,“适可而止。”
“唉!师尹啊,好友非为外人,无甚不可说的啊!而且,事已至此,师尹莫不是还以为能瞒住好友?”楔子轻叹,继续添油加醋,“还是乖乖交代了吧!免得好友心生怒火,师尹不怕,楔子可承担不起啊……”
“所以,太息公到底做了什么?”度修仪问道。
“好友不知啊,若非楔子早来一步,只怕师尹已被太息公按在身下了!”楔子痛心疾首,“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不得不说,楔子表演的十分夸张,就是太过夸张,度修仪才有所怀疑,无论如何,太息公不该如此失礼才是。
然而,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不是不可能的,上一次便是,太息公代表火宅佛狱的利益,为了佛狱的利益,难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袖袍之下,度修仪狠狠地攥着拳头,忽而,掌心刺痛,指尖只感到一点濡湿,这点刺痛唤醒了度修仪的理智,是他想岔了,无衣师尹岂会是任由他人摆布之人?太息公也断然不会做出如此轻率之举,否则,二人矛盾事小,两界争端为大,在如今杀戮碎岛坐大的情况下,太息公为了火宅佛狱的利益,自然不可能再得罪慈光之塔。
是他自己想多了,度修仪心神稍缓,心中却是一重,所以,他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吗?何时起,无衣师尹竟在他心中有了如此地位?竟然这般轻易便能挑动他的心神?
明明……明明不该如此的……
他分明早就清楚,无衣师尹是毒,一旦沾染便再也戒不掉的毒……
度修仪轻呼一口气,好在为时不晚,好在他发现的够早,只要早些远离,应当便可以的。看来离开慈光之塔一事势在必行,必须早日提上日程了。
这边度修仪心神辗转,实则也并未过去多长时间,那边无衣师尹与楔子都在观察度修仪的反应,只见度修仪面色实在复杂,不过片刻,又缓和了下来,无衣师尹方道:“好友莫听楔子胡说,不过是中间出了些意外罢了。”
虽然是想通了太息公不可能对无衣师尹做什么,但只要一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度修仪仍然还是有些不高兴,故而语气稍冷:“什么意外?”
无衣师尹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将昨日发生一切娓娓道来。
四魌武会将至,也就意味着对待雅狄王的设计即将拉开帷幕,这其中有太多的细节还需要商议,毕竟一力压十会,中间一步出错便可能全盘崩溃,从此以后,或许他们再无法压制杀戮碎岛的发展。
是以,住进客馆之后,太息公便寻机再度踏入了流光晚榭,这中间,自然是有无衣师尹的掩护的。
原本的交流还是十分和谐的,直到讨论到最后——雅狄王的处置问题。
太息公冷嗤一声,娇媚的声音如同裹了一层冰似的:“师尹方才说,要留雅狄王一命?”
“然也。”无衣师尹回道。
“师尹可还记得,吾等为了这一日付出何等代价?”太息公质问道。
“巨大的代价可换来优厚的回报。”无衣师尹轻嗅香斗,缓缓挑起了唇角,“我们所求的不都是这份回报吗?为了这份回报,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
“吾一向听闻,师尹嘴上功夫了得,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太息公眼波流转,好似果真在恭维无衣师尹一般,回眸间只见无衣师尹面色浅淡,太息公也渐渐冷了神色,“可惜,师尹用错了地方,吾可并非能被人轻易糊弄之徒。”
“无衣所言皆为真心实意,如何算是糊弄公?”无衣师尹回道,“比起死亡,雅狄王还有更大的价值。”
“价值?”太息公反复玩味这两字,忽而便起了身。一瞬间,无衣师尹攥紧香斗,却见太息公莲步轻移,一步一步走到无衣师尹面前,她俯下身,一双冷眸凝视着端坐着的无衣师尹,“师尹与吾谈价值?那吾倒是想知晓了,一个活着的雅狄王于吾等而言,还有何价值?”
纵使被人俯视,几乎是处于下位的位置,无衣师尹也并未失了下风,他微微挑眉:“有何价值,公何不等届时亲眼来看?此外,公好似逾矩了。”
“逾矩?”太息公忽而便笑了起来,她愈发低下头,无衣师尹能感受温热的吐息在耳边萦绕,十分抗拒如此亲密接受的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身体微动。就在此时,太息公在他耳畔又道:“比起逾矩,吾更好奇,师尹为何做下如此决定?”
“是果真如师尹所言,为了价值?还是说,怕了雅狄王?更或者……”一只手悄然移向无衣师尹心口,“师尹心软了?因为你的妹妹、你的外甥?”
不知是太息公的动作还是哪句话触怒了无衣师尹,无衣师尹手上动作忽起,太息公眼疾手快,正要躲避,忽而传来一声:“这是怎么了?”
两人动作一顿,太息公立即直起身,拉开了与无衣师尹的距离,无衣师尹也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这才回头看向声源处,楔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师尹的客人还真多。”太息公意味深长道。
“公谬赞了。”无衣师尹十分谦虚,“好在流光晚榭地方不小,还能接待二三好友。”
那厢楔子轻笑一声,无衣师尹话中深意再清楚不过。谁都知晓火宅佛狱的条件有多恶劣,便是三公及其王子王女,日常所居也是简陋无比,怕是连慈光之塔寻常百姓都比不得,遑论流光晚榭了。
当然,懂是懂了,却是不能明说。于是,在二人视线转来后,他慢条斯理地移了移羽扇,掩着面,又打了一个哈欠。
太息公被这么一打断,也不欲多言,只道:“对于此事,吾会请教吾王,不过,还是要请师尹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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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原委便是如此。”无衣师尹轻叹。
“吾倒是好奇,师尹果真要留雅狄王性命?”度修仪问道。
他们原本的计划中,雅狄王必死无疑,然而,谁能想到,到了这种时候,竟是无衣师尹开口要留他一命?
“在这种事上,吾自然不会撒谎。”无衣师尹淡道。
度修仪闻此浅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十分好听:“可是吾却记得,师尹一开始是要取了他性命的,究竟是什么让师尹转变了主意呢?”
无衣师尹低沉道:“雅狄王毕竟是初儿之父。”
度修仪轻嗤一声,在他们决定要杀雅狄王的时候,这个理由就已经立不住脚了,看来又是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才让无衣师尹用这么荒唐的理由来搪塞他。只是如今,度修仪已经不愿多加追问了,他只是配合无衣师尹,现如今也只需遵循无衣师尹决定就好。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吾先告辞。”度修仪如同应付差事一般,交代了自己该交代的,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连给无衣师尹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好像这流光晚榭是什么留不得的地方一般。
“看来师尹魅力当真是不如从前了。”楔子轻笑,“师尹事务繁忙,楔子不欲打搅,先暂且告退了。”
无衣师尹微微动唇,终是未曾开口,只看着楔子悠哉离去,速度却是极快,追上了那道背影,而后,二人相偕离去。他不由得垂眸,案上公文不知何时被滴了一点墨,恰巧落在“生”之一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不经意间碰上那滴墨,瞬间便糊掉了那个“生”字。恰在此时,烛火微爆,烛光下的影子有了片刻扭曲。
“无衣,吾知晓汝之谋划。”
“界主可是有何指示?”
“吾要你留雅狄王一命。”
“为何?”
“吾自有用意。”
“界主……”
“无衣,吾一直很信任你,相信你的能为,故而才肯将大权交付你手。如今,吾只有这一个命令。”
印在脑海中的对话一一浮现在眼前,无衣师尹又看向窗外,青竹苍翠,忽起一阵风,吹得竹林飒飒作响,风势渐大,青竹渐弯,无衣师尹忽而叹了一口气,转头重新提笔,埋首于公文之上又写下一个“生”字。
另一边,楔子追上度修仪,两人悠哉悠哉地散着步,直到路上人烟渐少,度修仪方问道:“好友如此匆忙,可是有何要事?”
“吾起了一卦。”楔子摇扇悠然道。
一听楔子的话,度修仪来了兴趣,楔子此人,虽知天命,却从不会主动提起,如今倒是破了例了,却让他更为好奇:“嗯?卦象如何?”
“下震上坤,地雷复。①”楔子目光投向远方,日光正耀,好似未来一片光明。
度修仪听后,笑道:“好卦象,看来吾无须担忧了。”
“卦象只是卦象,未来究竟如何,谁又说得清呢?”楔子对度修仪的话竟是颇有些不以为然,惹得度修仪不由得轻笑出声:“汝这句话若是让前任神司听到了,怕是又要被追的满院子跑了。”
“吾倒是宁愿他听得到,毕竟,人老了,多活动活动才好。”听起来是调侃,度修仪却听出了其中隐隐的神伤,也是在此时,他恍然意识到,澈寒师尹逝世、前任天舞神司逸轻舒失踪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居别筑不记年,他总以为没过去多久,竟是直到如今才意识到,如今早已非昨日了。
“总之,好友一切小心。”楔子道。
看着楔子这副模样,度修仪顺势提出了自己这些时日埋藏在心底的疑问:“说起来,吾记得你从前明明是不赞同吾与师尹的,如今怎么有一种听之任之的味道?”
“哈!”楔子轻笑一声,羽扇掩面,“楔子好歹算是慈光之塔之人,总要为慈光尽一份心意。”
或许楔子自己都不知晓,他想隐瞒什么的时候,总喜欢用羽扇掩面。
度修仪虽然看出来了这一点,却也不再多问,既然楔子选择了隐瞒,便是不欲让他知晓,既如此,也不必多加追究。纵是好友,也要给彼此留有余地。故而,他只是开口问道:“不知神司大人可还有何嘱咐?”
“诶?方才不是已经嘱咐过了吗?”楔子反问。
度修仪:“既如此,度修仪不打扰好友闲情逸致,先行告退了。”
楔子见他这副情状,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吾真是被师尹牵累了,唉,人们总是喜欢连坐。”
度修仪笑着张开了折扇:“既知会被牵累,又何必开口呢?”随即摇扇离去,只留一阵笑声。
“哎呀呀,看来以后有些麻烦还是要师尹自己处理啊!”楔子不禁啧啧,所以啊,有时候,真是不值当为了那一点友情出头,否则便是引火烧身。
他又抬眼看向远方,想起居所中的那本书,缓缓攥紧了手中折扇,正值多事之秋,他可以再等等,再等等,他还是很有耐心的,再等等就好。
远方春色正好,楔子忽而笑了一声,转身离去,只有一句低吟随风而逝。
“人情却似飞絮,悠扬便逐春风去②……哈!”
亲友:你的更新我好久没看了
我:啊这……
亲友:等你啥时候更新了十章我再看,可能到时候我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别骂了别骂了
试图奋起,我要努力从月更恢复到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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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下震上坤,地雷复:《周易》第二十四卦,原文: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文中按照北宋邵雍解:循环往复,生机复萌;成功在望,性急即败。得此卦者,时运好转,顺势而为,谋事可成,但不宜过于急进。【其实就是装x用的】
②人情却似飞絮,悠扬便逐春风去:出自晏几道《梁州令》,原词为:莫唱阳关曲。泪湿当年金缕。离歌自古最消魂,闻歌更在魂消处。南楼杨柳多情绪。不系行人住。人情却似飞絮。悠扬便逐春风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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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人情却似飞絮【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