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子仙迹家那栋住宅楼内。
立于某户住宅门前,琴狐搓了搓手,捋了捋袖子,又用胳膊肘撞撞占云巾腰侧。
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从明亮的走廊窗户透入,照在琴狐灰蓝色的眸子里,跳跃着一层亮闪闪的光,就如他此刻的声音同样,带着点儿跃跃欲试的兴奋。
“诶,鹿巾鹿巾,你说我们要不要一脚踹进去,给他个惊喜?”
站在他旁边的占云巾眉尾一跳,确认了门牌号之后收了手中建筑平面图,抬眼凝视着房门把手,若有所思,“可以,检查你写,门我来踹。”
“嘿呀?不厚道啊,踹门也要跟鄙人抢,这么好玩的事儿鄙人当然是要自、己、来——!”
毫无预兆,来字带上了狠劲儿,话音未落,琴狐已是脚抬半空,飞踹而出。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只觉眼前陡然一亮,这一脚仿佛是要迈进光怪陆离的魔幻世界里去,吓得琴狐赶忙收脚,可奈何去势已成,惯性带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
“瞠目狐狸!”
就在琴狐以为自己即将成为史上第一个踹门不成,反而给“嫌疑人”表演了个一字马的警察时,忽觉腰间一紧,有个坚实可靠的力道箍在腰际将他搂住,免去了他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尴尬。
随之而来的,是三声清亮且慵懒的拍掌声,十足的挑衅与嘲讽意味。
“大清早的,你们这是要在我家门前跳探戈?那我该夸赞一句,舞姿不错吗。”
琴狐抬起头,见眼前人一派好整以暇地倚在门畔,抱着胳膊俯视着他们,还嘴角噙着笑——
大概是因为不是所有人一大清早开门,都能有机会见到双人舞定格的奇景。
愣了一瞬,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单腿向前,做屈膝伸展姿势,琴狐赶忙将方才慌乱之中企图抓扶的手收了回来,就着占云巾坚实可靠的支撑直起身来,大大方方地给与回敬。
“哼,刚那是定格海报,想看鄙人和鹿巾的双人舞,你交得起门票钱么,任云行先生。”
被点名道姓地蔑视了一番,任云行嘴角的笑意反倒更浓了些,他视线越过琴狐肩头,径直望向琴狐身后的占云巾。
“人家狐狸可都会俯耳听猎物动静再下手,聪明得很,你家这只蠢的还不扔,是要留着过年?”
“呵,也是。”占云巾无奈笑笑,摇了摇头叹道,“想扔,没扔掉,只好留着了。”
“要不送我,我帮你扔?”
“需要处理费么?”
“不多,看在同窗好友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
“嗯,还是不了,好意心领。”
“喂喂?!”琴狐看着两人一板一眼的有来有往,瞠目结舌,“鹿巾!你们那认认真真讨价还价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假装没听到抗议,任云行意味深长地笑着往旁边侧了侧身,引两人入了室内,在客厅沙发中落座,这才替占云巾解围。
“我已恭候二位大驾多时,鹿巾说要自己踹门的时候,我的手就按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
“啊?”琴狐一愣,换句话说,这门谁踹谁倒霉?
“可惜鹿巾好友的好意你没听懂,总不能怪我为省修门的麻烦,忽然开了个门吧?”
任云行说罢拎起茶壶,往桌上早已摆好的三只茶杯里斟了茶,示意道,“请便。”
琴狐这才发觉,不仅是桌上摆放的茶杯数量,连茶也非是现沏,却是火候刚到。
脑中某根神经突的一跳,琴狐暂且放弃跟占云巾讨说法的念头,反而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接过茶杯。
茶汤清亮,茶香四溢,闻之就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任云行的茶比之明河影的,显然品味更高了些,但琴狐并没有一品的念头,甚至拿出三分戒备,只是在手中把玩那质地细腻的茶杯,半点都没有端起来往唇边靠的意思。
随即一抬头,琴狐视线正撞上任云行的目光,那目光似有意似无意,还带着点儿探究的意味,这让琴狐更为警惕地倏然凛眉。
却是任云行见状,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从茶几下抽出一个信封,抬手递给琴狐,语气轻松的像是在闲话家常。
“明人不说暗话,我直说了——我能帮你们救出剑子仙迹。”
琴狐挑着眉接过信封,抽出内中一张信纸,又倒出一个小物件。
见到那小物件的霎那,琴狐呼吸跟着一滞,他飞速扫了一眼信上内容,又将整套东西传给另一边的占云巾,待占云巾也一脸严肃地确认过,并向他点头示意之后,琴狐这才转而看向任云行,语气冷淡地回道,“说说看。”
半月后的清晨。
初春已是渐渐过去,暖融融的春光在早晨竟是也能撑持出一片稀薄的暖意,占云巾看着身旁满脸轻松愉快的琴狐,皱起了眉。
“你信他么,琴狐。”
“信?鄙人信他个鬼哦!任云行嘴里说出的话,怕是都没他养那两只小白鸟瞎叫唤几声来得靠谱!”琴狐说着,愤愤地咬掉了冰糖葫芦顶端最大的那颗山楂糖球,想象着那是某人的脑袋,于是嚼得更加干脆利落,“唔唔——只是技术部门确认我们从任云行那儿带回的信件,是獬卿亲笔,信物也足以证实内容的真实性,獬卿身亡一案既然已经内部定论,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纠结无益。”
“嗯,目前确实也只能如此。”
占云巾应过,便不再多话,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园门。
随着开园时间的临近,那里正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群,乌压压的头顶攒动着,连小孩嘈杂的嬉闹声,此刻也带上愈发复杂的层次感。
占云巾似是望着他们出神,不知兀自皱眉琢磨着什么,一旁琴狐却突然咂摸咂摸嘴,岔开了话题。
“咦?这糖葫芦味道不错啊,你尝尝?”
琴狐说罢,举着竹签递到占云巾嘴边,像是在等对方咬下一颗山楂球,还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这么抬手擒在半空,满脸期待地望着占云巾。
突如其来的盛情款待让占云巾有些措手不及,他瞪着那串冰糖葫芦活像是瞪着颗炸弹,有些窘迫和紧张地立在原地。
“在、在这儿?”
“啊?这儿怎么了吗?”琴狐睁圆了眼睛,认认真真地环顾四周一圈,颇为不解,“这儿风景挺好的呀?而且好像也没规定游乐园门口不许吃冰糖葫芦?”
“……”
话是这么说,但在这种公开场合被琴狐亲手投喂,以占云巾有限的人际交往认知,似乎只有约会出来玩的情侣,才会如此亲昵,一时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心念一动,脸上便开始发烧。
占云巾本想推阻,但看琴狐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的坚定眼神,以及那坚持不懈在他面前晃动食物以示催促的手,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冰糖葫芦鲜红的糖衣在晨光之下晶莹剔透,而琴狐那双灰蓝眸子里的眼神,澄澈得仿佛天一生水雪池里的碧空倒影。
一如先前同窗时,琴狐虽然各种“出格”玩闹,却从来也都是这般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在那眼神中看不出半点参杂其他成分的东西,干净纯粹到让人不敢有其他想法,这一度让占云巾觉得有些困惑和无所适从。
然而此时,占云巾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半月前的那个夜晚,琴狐自己乖巧地钻进他臂弯,还带着几分心安地嘱咐他,要他帮忙签自己手术相关的书面材料……
这到底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还是又一个无关风月的无心之举?
“喂喂?尝一个啦,我又不会下毒害你……”
见占云巾满脸戒备,琴狐似是更加不解,疑惑地偏了偏脑袋,声音中那份原有的自信也跟着弱了下去,透出点央求的意味。
占云巾叹了口气,像是正面对一个调皮捣蛋、却又拿之无可奈何的熊孩子,只得紧张地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做贼似的猛咬了一颗山楂球下来,并飞速藏进嘴里,然后心虚地别开目光,艰难咀嚼着。
大约也没料到占云巾会是这么个反应,琴狐一愣之后笑了出来。
“噗!怎么跟偷糖吃似的啊!觉得好吃的话,我再给你买个?摊位就在那边,不远。”
“……嗯。呃不、不用,”占云巾先是下意识地点了头,随后赶忙又吱吱唔唔地道,“一个够了。”
琴狐眨了眨眼睛,看着面上仍是微红的占云巾,浅浅笑道,“哦,那好吧。言归正传,虽说任云行不能完全信任,但要查明獬卿自愿赴死的真相,恐怕必须要按照他的设计走上一遭,更何况,兴许还能顺带捞出剑子仙迹,这笔交易看起来总不算太亏——嗯?好像开园了,我们走!”
琴狐说完,三下五除二撸光了剩下的冰糖葫芦,然后拉着占云巾衣袖,跟上大波的人潮涌向入园的闸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