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赛之所以令人难以释怀,是因为即便野原监督没有在场坐镇,她们也打得很不错,橘利佳的单场得分还差一点破了她先前的记录。没有任何无可挽回的失误,没有任何不该发生的意外,输赢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毫无理由的赌局,实际上都是不动脑子便扔了筹码,骰子掷到什么点数,谁都无法预料。
西田请了半天假过来看比赛,她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枭谷虽说是全国大赛的常客,可也只是进过两次决赛,冠军更是从未有过。比起那些名声响当当的队伍,她们的级别顶多算是“还可以”。而且这年的国体,枭谷只有橘利佳一个人入选了东京代表队,可惜第二场就被秋田县代表打回了老家。其实西田也听野原监督提到过,当年好几所豪门高校都给她抛了橄榄枝,最后她选择枭谷的原因很简单,只是综合所有因素这是离她家最近又水平最强的学校。
对了,还有一个原因,她舍不得离开她从小就去的街头篮球场。因此为了留在东京,哪怕是京都女篮之首山南高校的奖学金摆在面前她也不为所动。
如今年满十七岁的橘利佳,身高刚过一米八零,比高一入校时长高了三厘米。
而十年前的她,凭借着七岁就接近一米四的身高在一众小屁孩中傲视群雄,加上那头十分醒目的红色短发与古怪的个性,她总是被同龄人围着叫“赤鬼”。所以就算橘利佳的心眼有太平洋那么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得到这个外号能有多开心。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一边哭着一边对着所有人说:“你们都欺负我一个人,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你们玩了!”
从公园跑出去没多远,她看到有很多人围在街头球场边,好奇地挤进去之后,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场上的人吸引了。篮球彷佛黏在了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高个子手上,他灵巧地后退一步,接着向左前方一步,轻而易举便单枪匹马连过三人防守。
传统的一对一斗牛却成了三防一的局面,这个人什么来头,其他人虽说困惑,但仍是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好厉害!”橘利佳从不知道篮球可以打得这么帅气,她还以为这是个很无聊的东西,谁让自己身边那些男孩连拍皮球的动作都很笨拙,只会成天嚷嚷着要当下一个总冠军。
接连又来了几轮要挑战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橘注意到那个神秘人眉头一皱,抬手把反戴的帽子转过来压低了帽檐便走开了。众人长叹表示遗憾,只有她坚持追上前去,跟在他后头大声叫着神仙叔叔。
这不是第一次泽北荣治被叫神仙,但绝对是他第一次被叫叔叔,二十三岁的大好青年怎么就变成叔叔了。
他转过身低下头,看到了一头红发在橙色的夕阳映照下如火一般,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又像发着光的宝石,心想着既然是这么可爱的小女孩的话,那就暂时认了这声神仙叔叔吧。
“嘿,”泽北拉下口罩,弯腰同她打招呼,“你好啊。”
“神仙叔叔你好厉害啊,刚刚就像变魔术一样,居然可以这样打篮球吗,我觉得我可以看你打一辈子!”橘利佳打小就是个不吝夸奖的直肠子。
“看一辈子?不会有人能打一辈子球的。”泽北笑了笑,考虑到自己的手刚摸过篮球,所以就把帽子摘下来戴在了女孩的头上,这才轻轻拍了两下。
“不,你可以的!”橘利佳抬起头看他,原来神仙叔叔长这样啊,“你超级可以!”
女孩把一句直白的话说得坚定又不容置疑。
“好!你说我可以,我就可以。”他又笑着直起身,留长的黑色短发上有戴帽子的印子,被风一吹显得有些凌乱。
橘努力地仰着头去看他,脖子也开始酸了,但她只觉得这个人好看,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察觉到女孩一直抬着头望着自己,泽北决定直接蹲下来和她交流。
“神仙叔叔,你长得也好像个神仙。”她伸手指了指他的脸,眨了眨眼睛说,“我也想和神仙叔叔一样那么帅气地打篮球。”
于是,口头上答应了教她打球的泽北当时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年纪看着至少十岁的小女孩其实才刚满七岁。
不,自信一点,没有可能,他就是不知道。
约定好明天还在这里见面以后,他望着女孩跑向马路对面的背影,泽北荣治才开始想自己这次碰了壁所以突然回国散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顶着过于响亮的名号孤身一人去美国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摸爬滚打六年还没见到出头日。因为一场比赛的失误,他和教练大吵一架被停训两周,一气之下买了一张回日本的机票,谁也没通知,只给在东京工作的深津发了条消息,结果这位老队长倒好,周末和女朋友去京都泡温泉,压根不在家。
要不是在便利店刚巧撞见了中学时期对自己很是照顾的野原监督,他那天夜里就该哭着露宿街头了。见泽北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出半句实话,野原就没再多问,只告诉他既然回来就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结果隔天下午,根本闲不住的泽北便一个人出门打球了。而他不仅横扫了整个街头球场,还意外收获了一个徒弟。
师徒俩人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周,走之前他把篮球和帽子都留给了小红毛,女孩还特别认真地跟他约定:“神仙叔叔你相信我,我真的会看一辈子的。”
“那我会让你看一辈子。”说完这句话,他就再次踏上了新的旅程。
这么一说,橘利佳的篮球起步还挺厉害,启蒙师父是曾经的日本第一高中生、当时的准美职篮选手。不过她一直叫人家神仙叔叔,分别时都不知道这个手把手教她运球的人就是泽北荣治,而等她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已经在同校的男女生中找不到任何对手了。
这天放学一到家,橘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视,刚好看到那年季后赛某场比赛的转播,被场上一位用漂亮的假动作骗过对手突破重围的黄皮肤选手吸引了注意,她突然间大叫了一声,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听到后慌忙擦了擦手跑过来。
“妈妈,你看你看,这个人是神仙叔叔!”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茶几上的茶杯被撞得东倒西歪。
眼疾手快上去接住即将滚落在地的杯子,橘太太看了一眼电视,虽然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谁,但是她很感谢他教会了利佳打球,至少自己的女儿终于能和其他小孩正常相处了,只是后来她确实没料到篮球似乎成了女儿的全部,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好不好和坏不坏的橘利佳不管,她只知道输了这件事让她非常不开心,她也知道自己是队长,不能总是在大家面前闹脾气搞情绪化,可是她就是这么一个透明脑袋,哪里藏得住什么东西。赛前因为偶像退役而忍住的眼泪,在意识到自己没有机会再参加明天的比赛时直接爆发了出来。当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去对方教练席前鞠躬时,实在是把人家吓得不轻。风间无奈一把将她拉回来队伍里,按着她的头一起鞠躬感谢观众。
“辛苦了。”在看台上的西田看向她们鼓着掌,之后又补上了一句,“后半场的几个抢断很漂亮,下次加油。”
抬头看到了学姐的脸,橘有些委屈地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尽快平复心情,不要再哭了。可是才上了回学校的电车她就又忍不住开始想——神仙为什么不打球了,他怎么能不打球了,还答应说要打一辈子给自己看的,泽北荣治是个大骗子。
“打住,”风间从球队经理的背包里扯出一条毛巾塞进她嘴里,把一声嚎哭直接扼杀在摇篮里,“大庭广众的,不要在和我穿着同样队服的时候做这种丢人的事情。”
橘利佳乖乖点了点头,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晃了两下。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木叶秋纪和同班的雀田一起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两人刚好和女篮队一行人撞了个照面。红着眼睛的橘利佳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得昂首阔步,身后的队友们和她之间空出一段距离,默契地摆出了“这个人我们不认识”的表情。
“有时候我觉得利佳和木兔真的太像了。”雀田轻声笑了出来。
“确实像。”木叶应了一声,心里默默说着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看起来莫名碍眼。
一头红毛很碍眼。
像透明宝石一般的眼睛很碍眼。
笑起来的样子很碍眼。
哭起来的样子更碍眼。
总而言之,橘利佳做什么事情在木叶看起来都相当碍眼。
尽管他嘴上和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训练结束以后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二号体育馆,木叶听着里面传出篮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想都没想就推开了门,毕竟今天这种日子还能留下加训到这个点的人他就是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会是谁。
“咳咳,老师说要锁门了。”他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个足够靠谱的借口开口道。
“那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她说着原地起跳,将筐子里最后一个篮球投进篮筐,接着便弯腰开始捡球。
两个篮球滚到了木叶脚下,他轻叹了一口气,捡起球往着她那边走去。眼前的人难得这么安静,他还有点不习惯,结果正收拾着球场的时候,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低声的抽泣听起来总是让人不忍。木叶犹豫着把口袋里的纸巾递过去,橘抬起头看向他,死死咬住下嘴唇忍着不哭的表情实在过于惊悚了。下一秒她放下篮球,一点不顾忌地用手揪住队服领口很自然地擦了擦脸,木叶这只援助之手一时间就这么停住了,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前一秒还在设想哭得梨花带雨的橘靠在自己肩头求安慰的场景。
算了,这种外星人还是让她自生自灭吧。
从学校出来同路去电车站的途中,冬日里的寒风把她的脸颊和鼻子吹得通红,木叶低头看着自己脖子里的围巾,又开始犹豫是不是该摘下来给她。
“秋纪,你说一辈子可以有多长啊?”刚哭过的橘嗓音有些沙哑。
这句话太正经了,根本就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她想表达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木叶在大脑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在正要正经回复她的时候,橘又打断了他。
“我和神仙叔叔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分钟都不能算是一辈子。”
好的,木叶知道了,自己又想多了,对这红毛抱希望的自己简直是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