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与人的距离。
抬头注意了一眼时间,麻利地收拾完一边的空盘子,转身就揭开身后汤锅的锅盖,还未开口让主厨来试味,手里拿着的碟子便被走过来的人直接抢过,汤汁碰到了手指,滚烫的感觉让人不觉得缩回了手。金属制餐具的碰撞声,碟子被随意地扔在了工作台上,说话人的语气比起训斥更多了一点令人不满的趾高气昂:“这就是你学了四年的结果?野路子出身的都这么大言不惭?”
眼睁睁看着熬了半个上午的汤被毫不留情地倒光了,原本的位置被人挤开,除了说一句对不起之外似乎还没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心里知道无论是立花主厨还是妈妈都提醒过自己无数次,很多事情一旦认真起来就不会再是一件靠着热爱就可以走下去的了,起初总是觉得自己也许做得还不错,既然可以跟得上TACHIBANA的节奏也很少做错事,那么换一个地方并不会那么难适应。东京都内的二星以上的法餐主厨大多是非日本人,在料理上论讲究,在性格上论脾气,只会比立花更难相处。
心理准备是提前做好了的,然而现在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我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这样去想几乎是每个人都最难避免的,如若是遇了困境总是难以逃离类似的想法,擅长的事情做不好了,或者说本来也就没有擅长的事情,不过东海林那月虽然不擅长跟别人死磕,她非常擅长和自己死磕,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不去做的事情,所以宁可是起早贪黑,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也要熟悉了所有的工作才行。
大脑的记忆比不上身体的记忆,这一点她一向很清楚,一旦大厅开始下单,就不能在脑海里思索什么东西在哪里,包括体感的时间与温度都比机器要更实用,可是要比这种熟练度,她不可能和那些已经在这个厨房里待了十年的人来比较的。
“前辈,请您教我好吗?”追上解开围裙打开后厨门的人,是诚恳的请求和真诚的眼神,失落沮丧以至于愤怒都没有价值,如果那月是一个始终在乎着一张脸面在生活的人的话,她不可能走到这里。
“我只说一遍。”点燃一根烟,男人瞥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着烟圈说道。
来到东京的第七天,在陌生的厨房连轴转地被碾压了整整六天,东海林那月决定要找到学习的真正方法,至少让这一个夏天不要白费。
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下了电车,身体的疲惫终于是在夜色里一点点爬上来占领了整个大脑,本身就略显迟钝的性格在这个状态下变得反而更是呆滞了,加上又不是一个喜欢说累的人,就算是看到了宫治传来的短讯也只是回了一句还行而已。他们两个一直是寡言的个性,终于说出了那句告白以后,相处的方式没什么特别的变化,真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那月会在想起这个人的时候难得地笑起来。
在宫治看来,她的任何一种喜欢都很纯粹,她不会想要从喜欢之中获得什么,真要找出一种参照物的话,或许宫侑对排球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实际上宫治很难不去怀疑自己,不是说排球对他而言不够重要,而是他大约比自己的兄弟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点意识到一个人想做的时候理当让人得到什么才能长久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如果那时他对东海林那月说出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回音,他认为自己会放弃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好比,如果排球不曾回答他这个问题的话,他不会排球放进自己的未来这个命题之中。
生活是站在山谷中呐喊,而他需要回音。
正是在那一刻,那月从山谷的另一边,喊出了他的名字。
从尼崎去东京前一天,她推着自行车走出TACHIBANA店后的小巷,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灯光下的宫治,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实在没有想到他会特地等在那里,也没有提前说过,他只是抬头望向了她,然后就张开了双臂。
松开了抓着自行车把手的手,车向一侧倒去,三步,两步,一步,她向他飞奔。
一个拥抱可以意味着什么呢,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她甚至都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亲密接触的人,只是觉得自己刚刚好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宫治就刚好出现了。明明忙碌了成晚的自己身上都是汗水,身子也在发烫,却还是扑进了那个怀抱,他像是刚洗过澡,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气中,压住胸口的闷热的感觉,正在一点点退散。
“都是香草奶油的味道。”宫治抚摸着她的后颈慢慢向下,而后两手贴在腰间抱着她。
“今天一整晚都在甜品师那里帮忙。”闭着眼睛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治君身上好凉快。”
碎发扫得脖子有些痒,治稍微昂起头来让开了一点,垂眼瞥见了她轻轻颤抖的睫毛,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前额,怀里的人先是紧张地愣了一下,接着便更用力地抱住了自己,贴着后背的手心很热,她呼出的热气喷在胸口,不喜欢说话的那月意外很是黏人。
这会儿拐过街角抬头,看恍惚间还以为前面的人影是宫治,揉了揉眼睛,心里想着自己真是疯了,转身推开院门打着呵欠在背包里摸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先将门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个黑色短发的男生,可能是大脑已经没办法按照正常的速度运转了,所以在他的一句“你就是那月吧”之后,她呆住了足足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开口说了声谢谢。
“你是京治?”她换了鞋,对着身穿印着“FUKURODANI”字样的运动服站在餐桌边倒水的那个男生说。
“是的,好久不见。”赤苇京治很是礼貌地应道。
先前就听说了姐妹俩暑假会来东京,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跟妈妈聊天的冬纪,如果不是她笑着主动跟自己打了招呼,赤苇其实对她们没什么印象了,因为说到底确实没有怎么见过面,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只是隐约知道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而这会儿才收拾完了东西准备喝口水就上楼回房间,便听到了门前的脚步声。
虽然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能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完全不一样。和能够彷佛自来熟似的立刻就跟自己聊起来的冬纪不同,赤苇很快就察觉到面前的人并不是很喜欢说话或者说大概是不太擅长说话,于是就很自然地结束了这种没什么必要的寒暄,拿起背包时又看了那月一眼,再次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们真的长得好像。
大约是一直记着妈妈提醒过自己真白阿姨带着两个女儿过得很辛苦这样的话,所以在正式见面之前难免总是要加上同情一类的预设。
可是真的见到了之后,单说冬纪为人处世游刃有余的感觉就已经让他觉得同情是个没有必要的情绪了,看着那张脸上完美过了头的微笑,他倒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他确实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都能够处理好的人,尽管他自己也试图在成为这样的人,但是很明显东海林冬纪比他要更像这种人。相反的,没什么表情的那月却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习惯性观察别人的赤苇几乎不需要多留意就能判断出她在想什么。
——真是神奇。
他又感叹道。
赤苇的外婆是三胞胎,跟两姐妹的外婆是姐妹,以及东海林真白又是在东京上的大学,长辈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但是到了他们这几个同辈的,虽然年龄和年级他们都是一样,不过因为不在一起上学而且实际上新年时候也很少见面,所以赤苇京治对东海林姐妹唯一的印象其实只有很多年前去京都参加葬礼时候的那一次了。
什么葬礼来着,他一边脱着上衣一边回想,模模糊糊的记忆中站在门前招呼大家的真白阿姨是红着眼睛的,妈妈在角落安慰着外婆,躺在棺材内的老妇人和外婆样貌很相似。
起因想起来以后,才发现小孩子总是对跟自己不一样的事物有着很清晰的记忆,赤苇自己是黑色的头发和深色的眼睛,所以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因此他清楚记得后院站着一个褐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灰色的眼眸像是透明宝石的一样,有两个同样绑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牵着手躲在男人的身后,她们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发色比现在还要更浅,光照下来像是金色的。
——哇,是外国人。
不对,自己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赤苇自动自觉地开始纠正自己的记忆,当时说的应该是
——她们好像闪灵里的双胞胎啊。
葬礼当日京都的老宅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守夜的时候是不能睡觉的,不过对小辈们还没有这么多要求,在正厅旁边的小房间里,赤苇抱着垫子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看着电视,深夜节目一群搞笑艺人莫名其妙地在卖着蠢,正感觉到了一丝困意的同时,她们两个人前脚的后脚走了进来。
现在想起来,先走进门的应该是冬纪,因为她是微笑着开口打招呼的。
“你好呀,我是冬纪,这是我妹妹,那月。”后面的那月看过来对着赤苇点了一下头。
“我叫赤苇京治。”赤苇把身边的两个垫子递过去。
“我知道,阿姨常常说到你呢。”冬纪笑了笑整理着裙摆坐下来。
等等,她应该还说了自己姓什么,不过赤苇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那个好像很难念,大概不是日语的印象。记忆的片段拼凑到最后,不过是几段哭泣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争论,都是常见的家庭聚会时会出现的情节。
停留在唯一的一块还能回忆起对话的碎片上的,是那月开口问的一个问题,那个瞬间她转头从拉开的房门看出去,外面摆着的是还未合上的木制棺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问似的说:“死了,是什么感觉啊?”
冬纪拖长了声音应了一声,然后回道:“就是闭上了眼睛做一个很长很长的再也不会醒来的梦吧。”
就算到现在,那大概也是赤苇唯一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去谈论这个字眼,冬纪用做梦来代指了一个不会痛的却又不可能回头的终点,细细想来可能自己现在对于她们的距离感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姐妹两个人对于外界的那层隔离带很明确,这甚至只需要一眼就能发现。
算了该睡了,赤苇翻了个身朝里,想着毕竟也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不用多虑。
2020/11/21 修文有补充
我觉得姐妹俩需要一个朋友,起初就有设想过赤苇,放弃了两遍这个设想之后,还是给用上了,前期一直有说姐妹的性格,尤其是冬纪的性格是绝对负面为主的,我觉得我可能是在用赤苇去揭开她们俩身上不美好的那一层。始终是受过伤的,那月可能比较坦诚,冬纪从宫侑那里目前还得不到能够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去爱的东西。
放一万个心,除了双子X双子,不会有任何loveline出现了,我在起草的时候还曾经想把北前辈拖进来和宫侑扯个三角,最后依旧废弃了。
因为,我是个极限1v1选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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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东海林那月→隔离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