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P4&P5]証 第99章 003

事实上，祈在拒绝理时用的理由并不完全是她胡编乱造的借口，她的确有一件重要的、急需处理的事，就是她的学业问题。

从十二月底一下子来到四月初，她所跨越的不止是三个多月的时间，还有整个高二学年的第三学期。是以当祈今天在课堂上翻开崭新的课本，倏然发现这书上的部分内容已经进入了她难以理解的范畴。

为了不辜负真和莲这两位学霸联手帮她拉扯上去的成绩，祈从那天之后便自发地进入了以往她只在考试前才会有的突击状态。接下来的日子她一放学就去图书馆呆到清校时间，回宿舍了也会认真学习至深夜……直至那个电器失效的特殊时段来临。

祈也逐渐开始习惯了这所谓的“异常现象”。骤然变绿的月亮像一款另类的闹钟，会准时提醒她休息的时点。

就这样，时间来到新学期第三天的夜晚。

祈事后特意再去回想那一日，便发觉其实自己对于日期等这类明确概念的印象已是模糊不清，但她却始终记得，夜晚挂在宿舍上空的巨型月亮，以及其投于世间的那捧明亮的冷光。

当时她像前两天一样，在特意点来临的时刻便停止学习，收拾课本与参考书准备就寝。不想她适才整理了明日需要的书本，一楼忽然就传出声足以将整座城市从棺材中吵醒的巨响，而整栋房子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

诶？发生什么了？

祈暂时塞满了符号与公式的大脑在历经这突如其来的晃动之后愈发乱得像一团浆糊。

地震？还是时间的夹缝？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那总归是个不祥的预兆。

祈正纠结着是否该出门去探查情况，激烈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混乱中还掺杂着由加莉焦虑的呼声，“望月学姐？望月学姐，快开门！”

祈把门打开，外边的由加莉不等她开口就匆匆地道，“抱歉学姐，时间紧迫来不及具体解释了，请和我来！”语毕，她猛地拽过祈的手腕，领着她直奔二楼。

她们来到理的房间外，由加莉又一次用力地敲响了门，“结城君？结城君，快醒醒！”

嗯？由加莉来喊他们时的用词好像有些微妙的差异……

可现在的情况似乎容不得祈再去思考那些细枝末节，她看着由加莉对理复述了一模一样的说辞，又见她不知从哪儿摸出根棒球棍，强硬地塞进了理的手中，“以防万一，你先拿着这个！”

“总之现在非常危险！”她慌乱地带着两人下楼，不时还在急迫地催促，“快点！我们要尽快从一楼的后门离开这里！”

“岳羽同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祈边跑边问，但由加莉却没有理睬她的问题。被忽略的不安让祈不由地将视线移向另一侧去看理的反应，没想到他的目光也在这时转了过来——比她预想中更加沉稳与镇定。

好吧，就算由加莉不愿说，她大致也能猜到具体发生什么了。

不过……对照自己在洗完澡后换上的相对更为休闲宽松的居家装扮，理那身齐整完好的制服再度让祈生出了一丝古怪的违和。

顾不得那么多，三人急急忙忙赶到宿舍的后门。手持棒球棍的理主动上前，可还不等他的碰到把手，外边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巨响，仿佛是对面有什么人在用尽全身力气往这扇脆弱的门板上撞。

理警惕地后退两步，把棒球棍举到身前。而在他身边的由加莉一脸惊恐，额角已然浮现出冷汗。

“什么？是的！我能听见！”她突然开始对着虚无的空气自言自语。

“岳羽同学？”理小声的呼唤中包含着浅显的担忧与困惑。但祈心知肚明，此时的由加莉定是被猝不及防地接进了某个以人格面具的力量建立的通讯网络。

以后若有机会她一定要提醒由加莉，在这种通信网络的范围内是可以直接通过意识对话的。

听过桐条学姐（虽没有证据，但祈猜测那个人大概率是桐条美鹤）的指示过后，由加莉也稍稍冷静了些许，“总、总之，后门已经无法通行了，我们得换条路线逃走！”

“如果是找离开宿舍楼的方法，”祈提议道，“那从二层的窗户跳下去怎么样？”

然而她的思路被由加莉果断地否决，“不可以！这太危险了！”她环视一周，迅速确认了备选方案，“我们往上面走！”

逃跑的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当他们回到二楼时，从楼梯下方第三次传来了似曾相识的撞击声，这次的声音更大，也更加清晰。所有人都不敢想象被这看不见的追踪者抓住会有什么后果，只能一语不发地闷着头继续朝着上方狂奔。

幸运的是天台的大门没有上锁。三个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顾一切地冲进天台，走在最后的由加莉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反手关门落锁，做完这些后，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样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不对。”祈严肃地打断了她。她微仰着头，双眼像是被吸附在了空中的那轮耀眼的满月上，“它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漆黑的手便无声地攀上天台的边缘。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举着面具，握着武器……数不清的数量，却诡异地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

以无数只手构建而成的非人之物转眼便占领了天台一角，被某只手持着的面具缓缓转向他们，其眼部位置的那双空洞里汨汨流淌出一股骇人的死意。

阴影！

今晚袭击宿舍的……果然是阴影！

祈不假思索地挡在另两人的身前，抬手去抚脸上的面具——

等等……糟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认知世界，无法化身怪盗的她自然也不能使用人格面具的力量！

就在祈愣神的间隙，阴影突然开始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凶猛地朝他们逼近。构建出其主要躯干的怪手纷纷举起大小不等的剑型武器，一道道锋利的刃在月色下皆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而站在最前方的祈，无疑会成为它第一个即将收割的对象。

祈死死地盯已然悬至她头顶的长剑。太久没有经历像这般力量不能被自己所控的孤弱时刻，当危险迫近咫尺，她竟也会不受控地感到心跳过速，手脚冰凉。

但思及被她护在身后的两人，祈便狠命咬紧牙关，固执地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别傻站着，快……”

不料祈的话还没说完，身侧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硬是生生把她连同由加莉一道推出了怪物的攻击范围。

两个女生狼狈地摔作一团，却也因此暂时逃过一劫。与此同时那副面具也重新调转了方向，这回它的攻击目标，理所应当地改换为角落内仅余的、亦是将她们推离了危险的那个人。

“结城君——！！”

由加莉踉跄着想起身，但她的腿仍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结果又跌了回去。

理平静地望了她们一眼，眸光凝重却不见恐惧。随即他蹲下身，捡起了由加莉被他推开时，不小心从手中滑落的那件东西。

做成手□□样的召唤器。

祈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她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原地，耳朵里灌满了心脏撞击胸口的余音。

理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般，自发地将枪口对准额侧。

祈来不及阻止，也无力阻止。

她眼看着他的指尖扣动扳机，就像是看着他亲自按下自己命运道岔上转辙器的开关。那辆列车从此会义无反顾地驶向另一个已成定局的方向，再难有中途变道的可能。

剧烈的枪声仿佛击碎了月光。

从月光的碎屑中徐徐浮现出的，是她所熟悉的那道背负竖琴的人形。

分明心底早有了定论，可在真切看清俄耳甫斯的面目时，祈还是难以自持地热了眼眶。

却不想，就在下个瞬间，召唤器不自然地从理的手中脱落，摔在了地上。

他用两手捧住头颅，口中不断溢出苦痛的呻吟，身体也随之弯缩成别扭的形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觉醒人格面具的时候有过这么疼吗？

理的异状令祈一时有些乱了方寸，不过她很快便察觉出现问题的并不是理，而是……他新生的人格面具。

俄耳甫斯同样在抽搐，在挣扎，在发出无声的尖啸，最后却还是不敌他所抗拒的那股野蛮的力量。以某种令人胆颤的方式让双手率先获得自由后，那个存在便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囚禁着他的人形牢狱，向在场的众人显现出其真实的面目。

这也是……哥哥的人格面具吗？

有了莲的特殊能力作为参照，祈对于理能够召唤复数形态的人格面具一事也不会觉着诧异。她真正在意的是取俄耳甫斯代之的那体陌生的人格面具，他拥有与俄耳甫斯截然不同的外表，也掌控着俄尔甫斯难以匹敌的力量。

自现形之初他就毫不掩饰其本性中所蕴藏的暴虐与疯狂，仅以干脆利落的一剑，就将片刻前气焰嚣张的巨型阴影划成了两半。

但，光是屠戮眼前的敌人似乎无法彻底满足于他体内喧嚣沸腾的杀意。在残忍地拧断敌人的最后一条手臂后，他僵硬地扭动脖颈，把冰冷的视线投向天台另一侧的两个女生。

“不要……怎么会，这样……”身侧的由加莉不自觉地攥紧了祈的手臂，她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打颤。那体人格面具周身散发着过于骇人的死气，以至于她根本不能遏制存在于本能中的恐惧去侵蚀她脆弱不堪的心神。

祈的思绪也是一片混乱。她强迫自己去记忆中搜寻过去那些堪称危机的时刻以寻找摆脱目前这一绝境的方法，可是……摩尔加纳甚至从没告诉过她，人格面具也是会失控的！

她无助地望向人格面具的后方。理面色苍白，眼神空茫地站在那里，自从俄耳甫斯消失后他便陷入了这样的状态，就像是个由于处理器过载而导致行动停滞的机械人偶。

来不及了。

近前的人格面具冷酷无情地举起了剑。

由加莉的手掐得祈的手臂生疼。

祈的目光回到人格面具形如金属头盔一般的脸孔。就在他的剑即将斩下的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喊出了声，“住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这无疑是最傻也最蠢笨的方法。祈都能感觉到他挥剑时带起的寒风擦过自己的脸颊。

然而，那把剑迟迟没有落下。

那副铁面上剜出的两个空洞仍在凝视着她们，无法闭合的口部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

但他的确是停止了攻击的动作。

不管外表变成什么样，那始终是属于“哥哥”的人格面具。

祈这般想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别担心，”她放柔了语气，试探着去触碰他抓着剑的手，“已经没事了。”

这回，该轮到她来安抚他了。

漆黑的人格面具低下头。祈同时也仰起脸回望着他。对视的刹那她的心口蓦地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情愫，仿佛久别重逢，仿佛存在于灵魂上的空缺得以填补获得圆满，只是她还来不及去追溯这股异样的情绪的来由，人格面具的姿态便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褪去那身充斥着戾气的黑色外壳，俄耳甫斯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月光里。

不远处随之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是理在力竭后失去了意识。

“哥……结城君！”

祈紧张地赶至理的身旁，正准备俯身查看他的情况，却听见背后的由加莉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望月学姐，小心！”

是刚刚那只阴影残存的碎片。即便大部分躯体已经被理的第二体人格面具拆解成七零八落的模样，它却依旧保留着根植于本能中的对人类的恶意。待到唯一的威胁消失，它们便窸窸窣窣地涌了上来，呈半圆之势包围了祈。

于是，祈毫不迟疑地抓起了落在一旁的召唤器。

“望月学姐？！”

这个召唤器做得着实是过于逼真，无论是外观、重量，亦或是手感，都与她在殿堂里用过的那种武器别无二致（虽然那种武器本质也是莲和龙司买来的模型），是以她光是看着这个东西，大脑便会自发地联想起那些她不忍再去回想的记忆。

所以她当时是怎么敢把这个东西抵在太阳穴上的……

祈自嘲地想着，用发颤的手转过枪口，抵在自己胸前。

没关系，她见过天田君这么做。

假如这是目前唯一能够召唤人格面具的渠道……那她一定也能做到！

祈闭上眼，猛地收紧指尖。

就在看不见的子弹穿透身体的一瞬，她终于听见了，来自意识之海深处的熟悉的共鸣。

“来吧，索莫纳斯！”

让人倍感亲切的蓝色火焰再一次于她脚边点燃，头戴鲜红花环的银发少女于火焰的簇拥中轻盈地落了地。她举起由缬草编制而成的青翠权杖，深重的黑暗之力便如泉水一般自地狱的深处喷涌而出，顷刻间就将她面前所有的威胁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阴影的气息消失了。月色也变得清澈起来。

祈总算得以松了口气。

由加莉跌跌撞撞向她奔来；而那两个高三生也好不容易地找回了天台的钥匙，打开了被由加莉反锁的门。与他俩一道进门的还有个中年男人。蓄长发，戴着眼镜，嘴角挂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咦，奇怪？当初特意邀请她来月光馆的几月先生，也是人格面具的知情者吗？

祈来不及去细想这个问题，黑鸦鸦的夜色就突兀地没入她的视野，拖拽着她的意识往更深之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