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P4&P5]証 第3章 003

今晚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与祐介回到宿舍的时间是凌晨三点。祈强迫自己在床上闭上眼躺了两个多小时就收到了来自真的集合讯息。再没了睡意的她翻身坐起，发现天空才刚刚露白，这座喧闹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仍沉睡在一片虚假的寂静里。

即便莲出了事导致彻夜未归，卢布朗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营业。

他们推门进去时佐仓先生正对着咖啡壶发呆，见到来人是她与祐介后，咖啡厅的老板仅是扬起下颚示意他们上楼。之后他一言不发，对着咖啡机深锁着眉头听电视中的主持人自以为是地对怪盗团的行事理由指手画脚喋喋不休。

上了楼后发现所有人都在，只除了……这一年该暂居在这方狭小阁楼里的那个人。

杏第一个接触到她的视线，然后勉强地对她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样所有人都到齐了。”坐在沙发上的真率先开口，她的脸色同样糟糕，眼眶下还缀着两抹浓重的乌青，看起来是同样彻夜未眠，“那么来梳理一下目前的状况吧……”

“还有什么好梳理的？”她话音未落，就被龙司气得颤抖的声音打断，“你们都没看今天早晨的新闻吗？！莲他可是真的被警察抓走了！”有一瞬他似是想对着放在角落的那堆纸箱子狠狠踹上一脚来发泄自己的怒气，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强忍住了这股冲动。

“大家都冷静一点。现在要说‘失败’还为时过早。”明智在这时忽然开口，安抚众人道，“我已经委托熟人调查过了，莲现在被关在位于警局底下专为重罪犯人准备的特别审问室中。”

“不过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想让你们组团去救他，轻举妄动只会招致我们更多的人暴露。”言及此，他意有所指地转向龙司。

最容易被挑起怒火的不良少年气得跳了起来，被摩尔加纳立刻呵止。

待到垂头丧气的龙司重新坐下后，明智才继续说：“我不让你们去救莲，并不意味着不救。”他原本是歪着身子依着窗框，到这时却慢慢站直了身体，“让我去救莲吧。”

这句话令明智如愿以偿地把散落四处的注意全部聚集到他的身上。“也许你们会认为我提出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但是在我的判断中，这是目前最合适的、也是唯一的方法。”在某一人确切地提出反对意见之前，明智便抢先道，“在在场的诸位中，我想我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警局而不受到怀疑的人物。我可以潜入特别审问室，趁人不备把莲给带出来。”

说完后他也没在意别人的反应，而是直接看向真，“我也不想我与你们之间的交易是以这样的一种结果收场，希望你们能够信任我。”

在莲不在场的这种情况下，他把做决定这副担子压在了担任军师一职的真的肩头。

真躲开他的诚挚的眼神，低低的声音中充盈着无法掩饰的疲倦，“明智君，别忘了我们实行的是‘全员一致’的准则。”

“那么，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吗？”明智环顾一周。

无人回应，毕竟没有人能够给出更好的答案。

“这就达成‘全员一致’了吧？”将此时的无声自动等同于默认之后，明智便提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提书包，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当他的身影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后不久，楼下便遥遥传来了一阵细碎的铃铛声——是卢布朗悬挂在入口处的那串门铃。

“他走了。”双叶的手指在自己的手机上划拉了几下，显然是在调看一楼的监控。

“那我们也就此解散吧。”说着，真从沙发椅上站起，用意味深长的眼光在所有人身上依次逗留，“大家别忘了，一切都要按照之前说好的……”

“先等等。”然而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双叶突兀地打断，“有一件事，我姑且还是要确认一下。”双叶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则直接从手机上沿越过，落在站在她正对面的垂眼盯着地面的少女身上，“关于昨天我发现的那体陌生的Persona……祈，他不是我们的敌人，是吗？”

凭借身高的优势，天田乾很快就从出站的人流中找到了她，并微笑地向她挥了挥手。

“你没有迟到。”少年在待她走近后对她道，“是我到早了。”

说话时他就不自觉的偏过头，眼神径直落在祈别于发间的那枚银月形状的发夹上。这枚发夹把她偏长的前发规整地束在鬓边，令那副属于少女的清丽秀美的脸庞完全展露了出来。

“这个很好看。”不经意间，心里话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很适合你。”

也是这点细微的差别，将此时的她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分离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突如其来的夸赞让祈有些不知所措，即便暗自猜测两人可能是许久未见的旧识，即便知晓自己或许能与他共享有关人格面具的秘密，但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名少年终究是个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因而她在此时只能木木地点头，随后又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是朋友选的。”

这句回应在他人看来也该算是稀松平常，但不知怎么的就好像触动了天田的心事。他明显怔忪了片刻，不过紧接着就在嘴角展开一个欣慰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那双棕色的眼眸深处，溢出名为温柔的波光，“你现在的朋友，眼光真的很好。”

本就是英俊的少年，微笑时的模样让人心动得难以移开目光，更别提是直接被这样的眼光注视着，祈很快觉察到自己心跳的频率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过最让她感到迷惑的是，她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刻变得古怪的自己，仿佛……就本该如此。

祈偷偷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茫然地感受着胸腔中的心脏撞击着掌心的节奏。

可惜心跳无法成言，她不能从中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随着人群离开涉谷站，迎面而来的是阴云压载的灰色天空。祈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做出此次邀约的目的仍一无所知，便困惑地转向身后，“要去哪里？”

天田落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正在低头查看手机上的讯息。听到祈的询问，他便加快脚步走到她身旁，“我有些想买的东西，只是……”言及此他忽变得有些赧然，“我对东京不是很熟，所以要麻烦你帮我带路了。”

祈原本还以为他会开门见山地说想要了解她会成为心之怪盗团的一员的前因后果，或者迫不及待地向她回顾那些被她遗忘的与两人有关过去，却没想到天田不仅对这些只字不提，还兴致勃勃地委托她陪同自己一道去给留在家乡的友人购买纪念品——这样的安排，根本就与一般来大都市进行修学旅行的学生无异。

然而让祈惊讶的事不止这一件。她按着天田说的方位领着他在街巷中七弯八拐，最后来到的竟是一家宠物用品店。

头顶是绘着骨棒简笔画的大幅招牌，祈望向天田的眼神中直白地写满了困惑。看着她疑问的表情，天田再没忍住，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我差点都忘了，应该先给你看看这个的。”笑过一阵后，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给她看自己的锁屏桌面。

递到祈眼前的，是她身旁的这位少年与一只毛茸茸的小柴犬的合影。画面里被男生搂在臂弯中的这只小家伙套着件带有翅膀装饰的小马甲，艳丽如红宝石般的一双眼睛正兴高采烈地望着镜头的方向。

“这是虎狼丸。”向她介绍这个名字时，天田的语气在不经意间多了分别样的柔软，仿佛是在向她提起一则来自她多年未见的老友的消息，“就年纪来说都已经是个老爷爷了，可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活泼得不得了。”

祈恍然地注视着照片中同样笑得灿烂的这一人一犬，“纪念品，是给他准备的吗？”

“嗯，机会难得，就想麻烦你帮我为他挑一件礼物。”他说着，随即又在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不过我想只要是你选择的东西，他一定会喜欢的。”

可正是他表现出的这份温柔，令祈有些惶然。“抱歉，”她局促地将目光从手机中的照片上移开，“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说昨日这句话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的托词，那今日的祈，则莫名从心底真切地生出一股愧疚。也许他们曾经是拥有过美好的过去，但不知为何，这些本该是珍贵的记忆，却被她残酷地遗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许久之后――或许并没持续太久，但祈就是觉得，他的沉默使这段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她听到天田君轻轻地叹息了一句，“像我这样自说自话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就闯到你的生活里，这让你感到困扰了吧？”

即便眼底漾起层层黯淡，他还是固执地、机械式地试图在她面前继续维持嘴角那一抹淡然的笑，“但是很抱歉，我没有控制自己的行为。”

祈的心忽的微微一颤。“为什么？”她试探着问。

“为什么？”少年自言自语般重复，“‘为什么’吗……”呢喃之间，他徐徐抬起手，试探着用指节触及她的面庞――仿佛是在用这个动作确认，她是真实地存在着的，而非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

祈愣愣得站在原地。她就这么放任来自陌生人的温度，贴上她被初冬的风吹得微凉的肌肤，不知是不是那一丝奇异的源自对方手指的暖意，让她无法避开那突如其来的碰触。

“因为……”

他的笑容是如此温柔，温柔得好似一个不愿让人苏醒的梦境。

“你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喜欢着的人。”

祈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天田拉进了宠物商店，一边是一排挂着宠物服饰的展架，身旁的少年正认真地听着导购小姐做出介绍与推荐，而她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身体像是过过了电，指尖仍残存着几分酥麻感。

祈就这么不知所措地发了会儿呆，接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了单肩包的拉链。包内看似被随意地丢在一堆杂物上的手机正保持着亮起的状态，屏幕的上缘疯狂刷新着署名来自Navi的讯息。祈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内容皆是些“啥啥啥”、“？？？”之类的表示感叹却没有实际意义的符号或短语。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绪稍稍平息了些，可双叶夸张的反应再次在她的内心掀起惊涛。要知道她同意双叶开启监听，不是想让她听到这些。

“冬……望月同学，”忽然，天田举起一件宠物用服装向祈示意，“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他绝对是故意的。

祈不觉咬住唇，按捺下几乎快要没上心口一丝懊恼。

她遵照自己的喜好，为小柴犬挑了一件足球队服款式的上衣，此外她还另添了枚耐咬的胶质骨棒。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她每每与天田君交流时都能注意到导购小姐那意味深长的眼光——方才她应是透过商店的玻璃门看见了他们在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即便过去的经历让她早该习惯出现在周边的别有深意的眼神，但这一刻的“深意”着实让她不甚自在。

买完东西离开商店，已是快到天田的集合时间。返程途中的两人与来时同样寡言少语，但这一刻出现沉默的原因，却与来时的截然不同。

远远望见定在涉谷站附近的集合处已经有了不少穿着与他同款制服的学生，天田便先一步将祈拦在了马路这一端。“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他像是随口一问，但将她挡下的动作却做得极为刻意，“还是直接回学生宿舍？”

“打工。”祈低声回答。她一直垂着眼帘，避开了来自天田的视线。

“这种时候还要去打工，没问题吗？”

“没……”祈刚发出一个音节，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迅速瞟了他一眼，“‘这种时候’，是指什么？”

“你觉得呢？”天田微笑着反问她。

嘈杂与喧闹向来是最好的掩饰。被周边来往的人流所包围着，祈便能直截了当地向他挑明，“如果你说的是从刚才起就跟着我们的那只眼睛，那么……越是像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和往常一样。”她罕见地不再惜字如金，一一解释，“但如果你想询问你的告白会对我造成的影响……”偏生是最为紧要的后半句话，她的唇微微颤动，没能顺利说出口。

笼罩了整日的阴云在逢魔之刻彻底散去，落日总算露出端倪，余烬的光辉为世界染上几分颓败的颜色，亦是让少女白皙如雪的脸颊上浅浅地蒙上一层红晕。

“答复，是必须的吗？”祈不自在地问。回想仅存的这几年的记忆，她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窘迫的时刻。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大约是不愿再看到她继续因此而为难，天田君温声对她道，“但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不是个玩笑，我是认真的。”

“这，太沉重了。”祈低低叹息着，眼神又一次瞟向别处。忽然，她提起的目光定格至天田身后的某一点上。

几秒钟前仍然呈现在她面上的那些极富人情的情感波动逐渐消失，转瞬她又重新恢复了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

涉谷的中心位置，镶嵌在大楼中的巨幅显示屏内播放着时事新闻，西装革履的主播正襟危坐，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地播读着关于怪盗团主谋于昨日被捕的相关稿件。

“这是……”

天田面色微沉，刚想开口，就见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女仰头盯着面上的屏幕，她微微抿紧唇，落日中色泽愈深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厉色。

这时，直播中的主持人从导播手中收到一张临时的稿件，他大致扫过一眼后就变了脸色，不过极高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迅速调整状态，念出上面的文字。

“这是刚刚收到的新闻，现在已经确认身为怪盗主谋的少年嫌疑人在警署内自杀身亡，再重复一次……”

听完最后一个字，祈缓缓地、沮丧地垂下了头。

“你怎么了？”天田扶上她的肩膀，未曾掩饰自己的担忧。

祈摇了摇头。她说不出口。最后暗藏于心底的，那丝侥幸的希望，终究还是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