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那么久,天舜终究还是在桃园住了下来。
这桃园真是个好地方,房子后面还有一处亭台水榭,他坐的这一处湖心亭,四周水波潋滟,水面上却浮动着几支睡莲。别看现在已是夕阳斜垂,还是有蜻蜓在莲上嬉戏,边吃饭,边看景,还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桂儿对桃园自然熟得很,他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现成的馒头花卷端上来时,天舜还真是有些饿了。
他坐在石头桌子旁,望着一桌子的吃食,反而有点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桂儿站在桌子旁,一脸的不屑,他怎么就是看这个小道士那么不顺眼呢。
“怕下毒,你最好别吃。反正桃玄也还没吃呢,正好留给她。”
他也没想到桃玄的父母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也是吧,若不是鹿氏夫妻出现,那个叫鹿小采的老不休怎么会轻易罢手。说起来,鹿小采也有一千岁了吧,她与鹿氏夫妻算是同辈,又是鹿小宁的姨表堂妹,本该对桃玄多些关照。却因为某些原因,对桃玄诸多刁难,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天舜本不是个会轻易让人的主儿,但对那对忽然出现的夫妻好奇,也就不在乎桂儿话里的刺了,他放下筷子,带了几分试探的问:“桂儿哥哥,你认识那两个好看的人吗?就是,就是和桃玄一起去了前边那个屋的那对。”
桂儿站在那儿,脸儿微微仰着,似乎对天舜颇不以为意,但毕竟还是个小妖精,又对外界并不是太了解,所以端了一会儿架子,还是放松了下来。
“那是桃玄的父母,你别看他们好看,可都是很厉害的人,比桃玄还厉害。告诉你也没关系,他们不是人,所以,你别动什么歪心思。”桂儿警告天舜,他对他,除了是情敌外,还因为他是个道士,他最反感的就是这些仗着自己会点法术就胡乱收妖的家伙。
“还有,桃叔最讨厌的就是道士,你也别以为讨好桃叔,就能跟桃玄更接近。”桂儿忽然贴近天舜,压低声音说。
天舜认真听着,对桂儿突然靠近,又发出这样的警告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过是好奇,而且他也隐隐的觉得那对夫妻身上的气息并非凡人,怎么就让他认为自己有什么不良企图,还是对那个--桃玄?
天舜有些好笑,却又不能明目张胆的笑,他忍着笑,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桂儿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桃玄?”他这样别扭的样子,还真是让他熟悉,在山上也有师哥师姐互相喜欢,却别扭的不肯直说时相同。
桂儿还没直起身子,被他戳中心事,有些微惊讶,还有些微的难堪,但他是谁?他可是这十里飘香,最好看的男子--桂桂。
“我喜欢桃玄又怎么样?你知道我喜欢她,所以你不准喜欢,知不知道?”以前也有小妖喜欢桃玄,他也都是这么警告的,那些小妖又没他好看,又没他手艺好,怎么能比的过他。眼前的天舜却不一样,他是第一个让桃玄亲自接进来的男子,还是个小老道,他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好!我不喜欢!”天舜嘴上答应,心里却说,我是人,她桃玄是妖,自古人妖殊途,哪一对违反了自然规则的人和妖有好结果了,他不会犯那样的错误,绝对。
桂儿仔细的观察着天舜的脸部表情,发现他并不是说谎,才稍稍放下了点心,态度也好了一点:“一会儿饭菜凉了,你快吃吧。要不,桃玄又该说我没好好招待客人了。”
客人二字,他说的很重。
天舜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妖还挺有趣,心里寻思着等有机会再套些关于桃园的事来。
“桂儿哥哥,你不吃?”天舜拿了筷子指了指满桌子的饭菜,他一个人可吃不完。
“我是妖,懂不懂什么是妖,妖,是不用吃饭的。我们只需要吸取日月精华就能修行。”桂儿在天舜对面坐了下来,右手竖起来晃了晃,一副“你真是没见识”的样子。
天舜没再说什么,既然人家不用吃饭,他自己吃好了。
他拿着筷子夹了一块清炒笋尖,味道清新可口,既不失竹笋的原味,那些作料也入了味,真是好手艺。
于是,天舜又开始纳闷了,桂儿既然不需要吃饭,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好手艺呢?
“桂儿哥哥,你手艺很棒!我有点不明白,你又不用吃饭,手艺怎么会这么好?”
桂儿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天舜吃饭,听他在夸奖了他的手艺后,又发出这一问,不由得有些得意。
“我跟桃叔学的,桃叔做的饭菜更好吃。鹿姨原本是人……哎呀,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反正,桃玄喜欢吃她爹做的饭菜,我就跟桃叔学了,桃玄想吃的时候,我就可以给她做。桃叔也说了,以后谁娶了我,谁就有福了。”桂儿想到以后也许那个有福的就是桃玄,他脸就不自主的发热。
天舜看着此时因为想到什么而显得十分幸福的桂儿,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师父说妖就是妖,他们会迷乱人群,会给人带来痛苦,带来灾难,甚至会伤害人命。可现在看到桂儿,他并没有害人,反而如同普通男子般有时候会高傲的像只小公鸡,有时候却又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羞涩温柔。妖,究竟是什么呢?
夜晚的桃园,宁静如水,偶尔有蝉鸣,也会为桃园增添几分生气。
换了地方,天舜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屋子里黢黑,屋外倒是时不时还会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他披上外衣,穿了鞋子顺着亮光走出了屋子。
他住的这间房位在湖心亭旁,打开窗便能看到湖心亭边的水,那一朵朵半开半合的莲花便那么自然而然的映入眼目之中。
天舜站在门口,举目四望,却没发现到底哪里有亮,直到他将视线调向上方,才看到那一团团光亮是什么。在湖心亭的斗檐上半坐半卧着个人,那亮光便是从那里发出的,原来是成群的萤火虫排成不同队形在空中起舞。
他再仔细看时,发现那半坐半卧的人正是桃玄,她正抬着头仰望着苍穹,黑色的天幕上偶有几颗星星眨着眼睛,她就那么静静坐着看着那天空。
她优美的下巴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天舜的视线内,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因为她仰着头越加修长秀美。
天舜呆呆的看了会儿,不仅也有些羞赧,他居然看她看的入了神,真是,真是太不该了,他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还是忍不住看她。
也不知她是知道了下面有人看着自己呢,还是没发现,她抬起右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一道绿色的光线滑过,半空中出现一支玉质的箫。
她看了看手中的玉箫,只是垂眸片刻,便将玉箫放在唇边,随着她的动作,箫声响起。
她的箫声带了些忧伤,带了些仿佛是郁郁不得志的悲情。
寂静的夜,忧伤短促难以说清情绪的箫声响起,让整个桃园陷入一种低迷,哀婉的情境中,就连蝉鸣都被这种忧伤所感染,显得有些凄凉。
天舜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吹这么个曲子,本是有些烦躁的心绪居然因为那种淡淡的忧伤而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在门口右侧有一块平滑的大石头,那石头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虽然有点凉,坐下来倒不会觉得不舒服。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听着,也不打算打扰她吹箫的兴致。
箫声到了最低沉处,复又变得高昂,高昂的好像是沙场的号角声。这,太不符合箫这种乐器的特色了,她却是毫不在乎,一意孤行的让人好气。
天舜正听到那种整个心脏被抓着揉碎的时候,忽然乐曲改了一贯的低沉风格,变得意气风发,激情满怀。这一下一上,着实让他有点无法立刻转变过来。
他仰望着她,她只是固执的吹着箫,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一个她,再无其他。他不由得被她那种桀骜的态度以及我行我素的举动所感染。他不必刻意寻找,在石头旁就有长叶草,他摘了一片,放在嘴边试了试音,便吹出了一个柔和的调子。
那曲调并非桃玄所吹的这支,一刚一柔,却莫名的契合。
桃玄高踞檐上仰望苍穹,她本是因为白日里鹿小采的挑衅引起了胸中旧日的一些隐痛,后来父母的出现,让她越加觉得自己无能。所以,晚上才会卧于檐上,迟迟不睡。她一遇到烦事的时候,就会在这檐上坐一坐,却没想到那小道士也会在这时出来。
看到他披着袍子站在屋檐下,仰望着她,她不由得心中一动,便变出了一支箫,自娱自乐似的吹了起来。
只是箫这种东西太让人意志消沉,所以不知不觉便将心中最不痛快的东西吹了出来,越吹越烦,索性她改弦更张另起了一个调。
吹着吹着,又听到了另一种不同的合音,她难免惊讶,却未表现出来。
她嘴边还是吹着,眼睛却已经转了方向,他正拿着绿草叶专注的吹着,本就是美人,那草叶夹在指缝间,并不比美人奏乐差。
也许是因为晚上睡觉的关系,天舜的长发没有用小冠扎起,而是披散在身后,那如瀑的黑发流泻在他肩背之后,给人一种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感觉。
曲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箫停留在唇边,她的眼神也定在了他的脸上。
红色的唇,细白的手指,修长的脖颈,黑白相间的道袍,这样的一个男子却是个以除妖为己任的道士,真是可惜。
她放下嘴边的箫,站了起来,还没等人看清楚,她已经从檐上稳稳落在了地上。
而那一群萤火虫便也随之而来,萦绕在四周,她看着他,眼神中是白天无法看到的点点温柔。她的眼中有他,也只有他。
此时,周围静谧无声,萤火虫如同一条光链将两人围了起来。
天舜坐在石头上,仰头看她,而她低下头看着他,两人一站一坐却十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