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来得极快又悄无声息,就像是这墙上募地生了一扇门似的,惹得明子一行都纷纷利刃在手随时准备出击。
陆子钰离得最近,只见这门洞里头漆黑一片瞧不清楚,自己手上又无马灯好奇之下总想伸头张望,熟料还未探头只觉得手肘一紧自己已被陈玉楼扯得远了些。
“留神。”陈玉楼简短的语气中充满着怨怼,也不顾眼前这女子是否还同自己闹别扭,心道大敌当前可不能任由她胡闹。
陆子钰自方才听了衿汐的话对陈玉楼的态度便不似先前那般生硬了,也不急于将手肘抽出,却也不愿似往常那般开口调侃,她心想决计不能让对方瞧出自己消了气。
莎翁的那句至理名言瞧着虽有失偏颇,实则也不无道理,即便在陆子钰身上也同样适用。凭陈玉楼的精干事故怎会瞧不出这女子早就过了气头,可他也似被先前莎翁的话语附体装作不知,见她仍是不言语便就势握着她的手肘捏了捏像是在讨饶。
花麻拐见此情形同总把头换了个眼神就麻利地指挥卸岭力士们准备好皮盾列阵,只几个眨眼就已组了个狭长的阵型将陈玉楼等人包裹在其中。
明子一行也被夹在人群最后,与卸岭把头间隔了道人墙。众人脚下不停,又见腰间鸽笼内白鸽安静地发出“咕咕”声便知前方并无毒烟瘴气抑或粽子猛兽,心下笃定间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些。
“径直往前走能看见盏省油灯,你且去试试能否将其引燃。”陈玉楼观察四周将格局尽收眼底,眼观鼻嗅判断其中并无机关陷阱便拍了拍就近一人的肩膀小声吩咐。
那手下手提马灯视野有限,对自家魁首的话确实异常笃信,随机听命行事依靠多年倒斗掘丘练就的下盘功夫脚步沉稳地径直走着,不出二十来步果真见着盏“省油灯”立于落地的青铜灯座上,当下便取了火折将其引燃。
这“省油灯”却是那油灯的名字,虽听着有些不着边际实则确是个凝聚古人智慧的产物。它以瓷为胎,相较铜质油灯燃烧时热量传导得更慢些,随着温度降低灯油的挥发量也会减少。而在灯台底下又设有一个中空的夹层,若是从外壁上的小孔往夹层里面注水,也可以起到降温的作用,从而进一步减少灯油的挥发。
只听得“滋——”地一声,那灯油也不知是不是掺了东海鲛人的脂膏,历经这般岁月竟未挥发分毫,就连那吸饱了灯油的灯芯也未化成堙粉,只稍稍烤了一会儿便成了,幽幽火苗不出片刻便燃得旺旺的。
火光映出了室内一角,陈玉楼对花麻拐点头示意眼下情形暂且安全,后者略作了几个手势便又有几人散开将余下“省油灯”逐一点亮。
灯光将这偌大的室内映衬得亮堂,也照出了室内景象。
这是一间布置成女子闺房的耳室,没有“九尾绝尘花”肆意生长,轻纱罗帐精美壁画极具盛唐瑰丽风气,妆台琴架一应俱全雕工精美更有不少玉石金片镶嵌其上,只不过在珠帘帷幔后还设置了一张石床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须知唐朝人多数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多数百姓都是席地而眠从不设卧具,即便是达官贵胄家设有床榻那也多数是木质支脚配上玉石木板,而这石床却通体由石料做成,生在地上显得极为笨重,全然不是盛唐之风。
“怎的不见棺椁等物。”陆子钰经验全无,只有在海外之时与洋人教授一同远赴埃及时凑过热闹,可那埃及的墓葬无论从大小抑或布局都是远远及不上国内的,往往破了陷阱机关起了笨重石门就能看见那人形棺椁陈列在祭台之上。
如今她脑中只下意识调出往日记忆,却又怎么能对应得上。
“这应当只是间耳室。”陈玉楼朗声说道,也一并回答了对方疑问,“依那唐墓的构造,冥殿应是在那墓志之后。想是那墓主人意在死后过上用往日一个模样的生活,这才布置了间耳室用作闺房。”
这话虽听着不无道理,可陈玉楼自己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只因为这耳室并不符合唐墓的构造。依照其以往经验,这作为过渡的甬道两旁应不设任何侧殿耳室,待到破了机括撬开冥殿大门这才到了这趟行程的重要时刻,冥殿内盛唐布设及棺椁多是集中在此,也是卸岭力士们发力的好时候。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陈玉楼暗自思忖,后又一扬手发令,“如今天下大乱,世上哪儿有什么正经营生。为了分赃聚义,万事皆可为。”
众人闻言纷纷振臂齐声应和,后又听总镖把子说道,“吾辈干的便是这发掘古墓明器的勾当,既到此间更不必有所顾忌,看着值钱的都挖回去,半点也别留下。”
此话一出更似给群盗打上了鸡血,他们应了一声着手便开干。陆子钰被方才那两句吼声带得冷不丁心口直奔,转眼便瞧见一干卸岭力士在花麻拐的安排下四散而开提了器械就开始搜刮室内一切能撬动的珍宝,余下一批精干便与他一道返回甬道继续探查暗藏的机括以便撬开冥殿大门。
她瞧卸岭力士们个个动作粗狂却不失精细,竟然能用铁铲完整撬下廊柱上薄如蝉翼的玉片来,自己是万般做不到的,也不添乱只一人在耳室内瞎晃悠。
“嘿哟,你瞧瞧。”
盗重纷纷闻声而去,只见同门在那壁画上撬下了一颗温润的玉珠来,起初灯光昏暗来不及细瞧并未发现这壁画上的玄机。原来画中那些仕女头上的珠翠都是以真金白银加工而成镶嵌在墙上的,这不由得令他们喜出望外心想只此一间耳室便有这般珠宝,若是开了冥殿岂不是拿得手脚发软。
衿汐却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她为了寻些事儿做便问同门要了袋水注入那“省油灯”的夹层中,心想这么些年过去夹层中的水想必已经干涸,自己就添上些以免灯油温度过高让脆弱的瓷盏崩裂。
毕竟,这“省油灯”品相不凡,且先留着做照明之用,最后定是要一并带走的。
至于陆子钰便趁着人群集中在壁画前独自一人踱至石床前,忽见那红色的绸缎上有一坨黑色的东西拱在其上,凑近一瞧原来是只黑猫。
她识得这玩意儿名为“标本”,乃是在生灵死后开其肚膛剜去肠脏,并实以他物缝合烘干后得出的物件。
只是这般制作方法在海外寻常,国内确是并不常见,自己最初也只是在陶宗仪的《輟耕录》中读到过。又见这黑猫维持着猫咪入睡的姿势,双目紧闭神色安详,配上那光滑水溜的皮毛让人总觉得它是活物。
惟妙惟肖,总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摸上一摸。
“别动。”
熟料才伸出手来,手腕已被神出鬼没的陈玉楼攥了个结实。
陆子钰有些不悦,心想这厮规矩怎的这般多,着实有些憋不住就出言讥了一记:“怎的,总把头怕我手拙碰坏了这明器出不了好价格。”
陈玉楼闻言“啧”了一声,先将其牵得离那石床远些,这才开口回道:“这‘标本’虽被掏去内脏按理说不是全尸,总与你无益,还是离得远些罢。”
他并未告诉她,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他生怕陆子钰鬼月出生激起尸变,她全无半点应付粽子的经验,届时恐怕难以应付伤了自己。
饶是如此,陈玉楼仍在心中嘀咕,心想这黑猫既已被掏干净了肚肠,那八成不太会产生尸变与尸毒。不免嘲笑自己关心则乱,自打知道她生辰后真是巴不得找根绳子把她拴在自己身边才好。
可他卸岭魁首混迹江湖多年,总还分得清眼下境况孰轻孰重,又挂念花麻拐一行便匆匆嘱咐了几个机敏的盗众让其注意陆子钰动向便又匆匆离了去。
那几名盗众不免心下好笑,心想还从未见过自家总把头对女子这般上心过,从前红姑娘在时他二人时常逗趣打闹,却在旁人看来总是如兄妹之情无关风月。反观现在当真不一般,想这白姑娘亦是飒爽大方颇符合他们绿林之意,既然总把头有命自己便要上心才是。
那厢明子一行对耳室内的玉石明器全无半点兴趣,只静静候在甬道内等着卸岭力士寻得机括开门。这环境幽暗闭塞久而久之便瞧得人心烦意乱,卸岭一脉常年干这营生倒也习惯了,可明子一行却差得远了,既无经验又无可信任之人,一来急于依靠他人破解机关又唯恐对手设计阴了自己,久而久之心态略有动摇乃人之常情。
猛然间,只听五裂忽地一声爆喝,自腰间摸出链锤抡圆了就向那墓志砸去!
“且慢!”陈玉楼被群盗簇拥在中间,待其注意到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就连五裂的同仁也惊于他的异变,肆分欲出手阻拦却被他一锤带了出去,只能眼瞅着那带着钢钉的铁球正中墓志中央。
“找死呐!”陈玉楼瞧着五裂那双冒着血丝的眼破口大骂,还未多言便听着那墓志传来几声异响,迸裂之声不绝于耳,那墓志面上生出数道裂纹如龟甲交汇。
而后,便往外流出猩红的液体,股股细流如同鲜血。
耳室内盗众听得总把头一声怒喝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出了耳室一探究竟,陆子钰挂念之下也欲跟着去,却不忘叫上衿汐。熟料叫了几声并无反应,走近一瞧便觉着这医女有些不对劲儿。
似乎有些呆滞。
“怎么了?”陆子钰伸手摇了摇她,却发现对方浑身绷得笔直,一双眼睛满是惧色显是动不了了。
陆子钰心想她定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眼下还是快些带她汇合才好。可刚要搬动她就听她喉间发出“呜呜”怪声,她期初不以为意,直到那怪声接连响了多次这才反应过来原是医女在同自己说话。
她见其两眼直勾勾瞧着自己后方,眼中惊恐更甚,这才回过味来缓缓往后瞧去。
隐隐有不详之感。
不知怎的,她第一眼便望向那石床上的黑猫标本,见那原位置上空空如也心就凉了半截,又凭着方才衿汐目光的大致方位望去,只见那标本果然在那儿。
方才还紧闭的双目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对惨碧色的眸子正死死盯着自己,目光凶恶却不失好整以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