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缩在一旁瞧着那身材精瘦的贵客动作优雅却如如狂风过境,不稍一会儿几乎将桌面清了个干净。
陆子钰酒足饭饱下长吁一口气斜靠在椅背上,菜色皆是地道的口味一尝便知是出自名厨之手,心想这陈玉楼倒还算良心。
阵阵夜风带起鬓边发丝挠得脸颊有些发痒,她顺手将凌乱的青丝拨到耳后垂目望着杯中悬浮不定的茶杆。
店小二生怕打扰她匆匆送上壶清茶便回后院干活了,这客店价钱贵得很本就不是一般行商旅人落脚的首选,如今湘阴天灾时疫齐降大批难民涌入更是让商人望而却步,此时偌大的厅堂内唯有陆子钰一人,空荡安静倒也适合独自出神。
陆子钰握着瓷杯,修长的手指划过杯沿来回摩挲,脑中不断翻出白天医馆内的情形,心下逐渐盘出个七七八八。
至于那位一反常态害羞扭捏堪比大姑娘的总把头,她倒没这般关心。
甚至都懒得猜测对方去了哪儿。
也算不得心大,陆子钰只觉得他陈玉楼大活人一个总不见得把自己弄丢了,至于被同行寻仇有性命之虞那便更不可能了,陈氏家族自古名声在外人脉渊博,现任当家更是老谋深算手段多多,若是这般轻易遭人算计那这头把交椅还是早些换了罢。可究竟为何事失了踪迹她即便好奇也不方便多问。
毕竟湘鄂地界上的□□事陆子钰身为局外人也不好多加掺和,更何况此番她动作不小,后续产生的连锁反应都会让她自顾不暇哪儿还有精力关心其他。
话虽如此这大小姐却发现自己竟多想了他一会儿,甚至夸张到想他是不是真遭了什么横祸。
陆子钰不怎么喜欢意外,这不受控制的行为让她颇为心烦,不自觉伸手在耳边晃了晃驱赶恼人的念头。
此人心思缜密又生了副自命不凡的大少爷性子,活脱脱地主家傻儿子一个,想他作甚。
陆子钰翻了记白眼仰头灌了口茶,本以为茶能定神熟料那一袭月白长衫架墨镜摇折扇的身影在眼前更是明显了。
她不由“啧”了一声,重重将茶杯磕在桌上,侧首望向窗外明月。
早晚是要离开的,想这些又有何益呢。
陆子钰心下低语,却募地发现自己先生气并非是为了那不可控的念头,而是她自知终有一日是要回南方的,在这湘阴地界自己只是个过客。
原是因为失落啊。
她低笑一声,自嘲间却想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幸而酒足饭饱后人总容易犯困,眼皮恰时救场将她带离那尴尬的死循环。
也罢,明日先验证自己的想法再说。
陆子钰睡意来袭,打了个哈欠便上楼洗漱更衣歇息去了。
深夜的陈氏府邸门外烛火通明,陈玉楼推门下车一路无话直往内厅走,花麻拐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总把头。”花麻拐试探着发问,“一切可还顺利。”
“鼠辈罢了。”陈玉楼懒懒回道,似是不想再多言一句,提了衣摆坐下接过一旁丫鬟递上温热的手巾。
“饭菜都送过去了?”他摘下礼帽墨镜低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
“送去了。”花麻拐老实回答,还不忘添了句,“那小二说白姑娘几乎吃了个干净。”
“看来确实是饿着了。”陈玉楼闻言低笑,像是瞧见了那女子对着一桌饭菜埋头苦干的模样,疲惫之意消散了几分,接着又问,“医馆那儿呢。”
“白姑娘自是瞧出来了,不过墨大夫说她不曾发难。”花麻拐斟酌之下又道,“她只是问您去哪儿了,却也只提了一句没有深挖。”
陈玉楼“嗯”了一声,心道至此为止对方反应还在自己意料之内,依旧是点到为止不言穿的模样。
“你可信她不会深挖。”陈玉楼瞥了自家军师一眼,脸上笑意早已压不住。
“您说呢。”花麻拐无奈摇头苦笑,“这白姑娘可是个狠人,您此番把可她气得不轻。”
二人相顾低笑,陈玉楼作势哀叹一声抻了个懒腰仰头道,“是啊,惹咱们白姑娘生气了,是该好好想想如何向她赔罪。”
“咱们”这称谓,他倒是喜欢得紧。
翌日,陆子钰睡了个自然醒,晃晃悠悠拐去了街角的电话亭好一会儿才出来。
她深知陈玉楼手下眼线遍布大街小巷,索性不藏着掖着挑了条宽敞的大道往医馆慢慢踱步。
至于那本尊?
爱来不来。
陆大小姐瘪瘪嘴转眼已到医馆附近,心想此刻墨大夫八成已在医馆坐镇,她又想单独会会衿汐,思虑片刻便绕至后院墙外蹬了墙垛轻松跃上墙头。
那厢衿汐正独自一人忙活得井然有序,挨个替难民把脉整治俨然一副女医模样。忙活了一阵后她回到自己用来休息的僻静角落灌上几口水,低头间又瞥见那个被她放置了好几日的铁匣子。
衿汐嫌恶地瞧了一眼,却又忍不住将它拿起,掀开瞧去里头是支玻璃注射器。
不瞧倒还好,一瞧衿汐脸上的厌恶之情愈发明显了些,她将握着注射器的手高高举起作势便要将它砸个稀碎,末了手却悬在半空不再有动作。
“不过是支针筒,药已用完留着也是无用,你若这般瞧它不顺眼扔了便是也不必介怀。”
衿汐被身后冷不丁响起的调侃声惊得一个激灵,手一抖针筒便从掌心滑落,见那细长的玻璃管子眨眼间便要摔个稀碎,她发出阵短促的惊呼伸手去接却发现针筒已稳稳落在来人掌中。
陆子钰瞧着好笑,伸手将针筒递还给对方,却不曾想对面的人良久不伸手倒还落了个自讨没趣,只好努努嘴将针筒转在指尖把玩。
衿汐四下张望,发现医馆内并无守卫禀报走动,上下打量着陆子钰开口讥讽:“原是耍着梁上君子的把戏进来的,进个医馆也不敢光明正大想来你是古今第一人。”
“你这可是抬举我了,我可当不了这第一的名号。”陆子钰也不恼,只轻笑了两声好整以暇地说道,“这个名头早就被陈总把头与他二当家联手取得,我只怕是晚了一步,你若不信大可自己问他。”
“你……!”衿汐又气又急,瞧着眼前这张似笑非笑的脸有些想打她的冲动。
“不逗你了。”陆子钰将脑中那个翻墙的身影摒开,正色道,“这几日医馆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衿汐一愣,她原本想着陆子钰是为昨日自己对她的态度上门寻晦气,哪知对方开口便直切主题。
可她毕竟只是一介女医,犹豫不决的神情怎能瞒得过阅历丰富的陆子钰,后者瞧她为难也不勉强,又开口道,“可是有难民在注射药物后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症状。”
“你又怎会知道。”衿汐脱口而出,转而横眉怒道,“果然是你从中捣鬼!”
“怪不得对我这般恨之入骨。”陆子钰得到了理想答案,负手喃喃自语,“阿莫西林本就属西药寻常百姓多数不曾听说过,若非处在生死关头谁又会冒险试上一试。要是管用倒还好说,一旦出现不遂人愿的状况便会尽数怪在药物与施药者头上。”
那些话便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起的涟漪怎么也阻止不了。
衿汐不禁回想起自己当时被围攻的模样,难民也是常人,人在极度不理智的情况下更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当下世道重男轻女,衿汐的性别便成了众人嚼舌根的重点,难民从众之下明里暗中都不忘给这女子使个绊。
远不止如此。
人性在危难前被展现无余,在有限的资源面前骨肉手足反目成仇大有人在,衿汐涉世未深师傅又不在身边,双重打击让她几要崩溃。
无助之下她便将一切的源头归结在陆子钰头上,虽心知此举无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助她撑过这几日的良药。
陆子钰瞧她眼泪不自觉从双颊滑落有些过意不去,心下却想此事起因果不出所料,来了气抓着衿汐手腕便朝外走去。
“指给我瞧瞧是谁带的头。”
衿汐怎能挣脱的了,一路踉踉跄跄被带至难民最为集中的内殿。
屋内难民瞧见来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在她二人身上,一时各色眼神一应俱全。
陆子钰神色清冷一言不发,她并不指望衿汐能替她指出领头人,她二人只需呆得久些便可。百姓多数对西化带着偏见甚至有些怪力乱神之意,见着陆子钰着装便已有人暗自摇头。
“头晕恶心呕吐本就是阿莫西林的副作用,虽并非人人会有却也不代表无人中招。”陆子钰眼尾扫过一处角落,故意提高了声调语气依旧不冷不热,“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我不必多言,忽略了药效一味揪着几例副作用便对人横加指责,当真是浪费了我的宝货。”
“谁稀罕你的破药。”角落中终于想起回呛之声,“你这女子奇装异服,谁知到是不是哪家的巫女,我们落得这般田地指不定都是你造成的。”
“对对对,听说巫女能唤来天灾,这时疫定是这巫女招来的。”
一时间闲言碎语四起,陆子钰勾嘴冷笑讥讽道,“而为配合得倒是默契,我瞧你二人中气不虚一点都不似灾民。”
那人闻言便上前抓着陆子钰胳臂,她本不必躲闪熟料那一下抓着自己先前拉伤的手肘,下意识抽手间便心叫不好。
“打人啦!”那人顺势瘫倒在地叫唤起来,与同伴一唱一和不出多久便闹得大了。
墨大夫听着动静匆匆赶来,可他文人一个又怎能控制得了。
唯有陆子钰仍旧杵在原地,抱臂看着眼前人群如同耍猴戏。
“都散开些!”
叫喊声由远及近传入耳膜,陆子钰嘴角微勾。
到底还是来了。
小剧场:
陈玉楼:飞来横祸?!能不能盼我点好!!!
陆子钰:……
陈玉楼:地主家的傻儿子,你说的是谁。
陆子钰:……瞧不出来?
陈玉楼:……(不生气,宠着宠着)
明天,哦不,今天加班,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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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章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