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盖住邬遨的眼睛。他抬起手,想把它拿下来,却碰到了一片暖光。
暖光拽住他的爪子,放到黑发少年苍白的大腿上。
那少年开口:“我就要死了。”
苍白的唇边流下鲜血,他扒开胸膛,继续说:“我很有营养——你把我吃掉吧。”
少年抓着雪豹的爪子,捏出它的指甲,在大腿上用力划动。
水滴从四周冒出,裹住他,嗡嗡作响:“不要走…不要走…”
邬遨感觉爪子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低头一看,它已经在病态苍白的皮肤留下血肉模糊伤口。
鲜红涌出,白骨森森露着,又被雪豹不受控制生长的指甲刺穿,在地上堆积处引燃一簇艳红的篝火,仿佛灼烧着干柴与灵魂。
邬遨急切地想把爪子抽出来,却看见少年清晰身影的边缘逐渐模糊,缩小。
他凑近看去——白鼠长出少年的脸,门牙刺破脑袋,奄奄一息地对他说:“我好痛,吃了我吧。吃了我吧。吃了我……”
白鼠迫不及待地扑到烈火上,传来鲜香的食物气息。它在火光中露出平静又安详的笑容,慵懒地翻了身,对邬遨伸出细小的爪子:“要带上你吗?”
火光渐盛,淹没雪豹带斑纹的白毛,他把白鼠托在怀里护着,感觉自己的喘息越来越难以满足呼吸的需求,鼻子黏腻堵塞,仿佛浸没在封闭的塑料袋内,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响声……
“嗷!嗷呜———”
雪豹猛地跳起,空中飞过一坨粉色的弹性生物,掉到地上,发出“啪叽”的脆响。
另一头,郁从尘提着装水的塑料袋走来,顺手把地上的粉色生物捡起来丢进去。
古怪的粉色生物在空中十条触手张牙舞爪,灵活地调整姿势,侧锋落水,溅起几近于无的水花。
“满分。”
郁从尘点头评价,面无表情,眼睛里有一抹笑意。他用光在粉色生物露出水面的表皮上写下两个字,包含感叹号和引号:
‘完美!’
那粉色生物显然也非常自信。等光写下的字停留片刻,消失,它摆出一副加载中的姿势,最后表皮上浮起另一行字:
‘天才如我,应该的。’
一来一去的交流,尽在不“言”中。
被晾在一边的雪豹甩甩头,沉沦在睡梦中的脑瓜迷糊地反应过来,心里原本就不多的安全和稳定突然全部失踪,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剥夺了。
他眨眼间变成小雪豹,跳进郁从尘的怀里。
小雪豹抱住郁从尘的脖子,用蓬松发软的绒毛磨蹭郁从尘的颈窝,发出好一阵悠长响亮的呼噜声。
接着,它绒毛有意识地炸起,转头对塑料袋里的粉色不明物体龇牙哈气,威慑力十足,像漏电的小猫。
郁从尘捂脸,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他随手把塑料袋挂在门把手上,开始揉捏这只难得刻意“献媚”的小猫。
——自从那次吵架后,邬遨就很少变成这种模样任他揉捏了。
小猫手感柔软,棉花糖般的毛发比普通小猫扎手一点,体温略高,像温水一样在指尖流动,却又比那结实,带着暗藏锋锐筋骨的劲道——具体体现在,小猫总是偷偷从缝隙里伸出爪子,试图挠破那个塑料袋。
看起来,新来的家伙给雪豹带来了极大的危机感。
不过,这新来的小家伙是怎么来的呢?
郁从尘捏住小猫的后脖颈,亲了它的鼻子两口,才开口:“你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吗?”
小雪豹毫无挣扎之意,被他抓在手里,只是无力地晃晃身体,长尾巴绕上郁从尘的手腕轻轻拍动。
郁从尘猜测:“是跟着你来的。”
小雪豹晃动爪子,点点尾巴尖。
郁从尘弯膝把小雪豹放下,歪头托腮。
他问:“为什么要出门?”
语气平静,有理有据,丝毫没有夹杂个人情感。
小雪豹依依不舍地离开郁从尘的手,趴在地上扑腾两下,变成白发少年的模样。
白发少年察觉到不对,用清澈见底的灰眼睛直视他,光明正大,似乎企图清扫郁从尘的晦暗。他反问:“为什么不能出门?”
野外本就是他的故乡,不出门才需要理由。
更何况最近有特定的目的——像是调查郁从尘到底有什么病以及给他治疗什么的,还有最近附近莫名出现的人群……不过鉴于郁从尘的前科,在他治好前,邬遨不打算说。
邬遨摸摸鼻子打了个喷嚏。他想起自己才和郁从尘吵过架,顿时把乱冒的争宠想法放在一边,继续气势汹汹地看着郁从尘。
郁从尘回避他的视线,回答:“……没什么。可以出门。”
邬遨点头,不知信没信,提起塑料袋放到郁从尘眼前,似有所指地戳了戳它,像是在确定它确实存在,不是捏造出的谎言。郁从尘抿唇不语。
“它是…”
在他们交流时,乌贼已经默默从显眼的粉色变成沉默的黑色,这下,又变回幽幽的蓝色,身体上浮现出四个字。
‘叫我大王。’
似是觉得句号有点不符合语境,它悄悄擦掉,又多添了两个字。
‘叫我大王。谢谢。’
非常有礼貌。
邬遨瞥见,只是继续说:“它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教堂里的‘圣物’,据说是神明的使者。”
大王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但没有细究,它一向认为尊重它的人自会听话——不尊重,那就不尊重吧,反正它也没法改变什么。
邬遨又看两眼乌贼,继续解释:“他们说,只要把字印在‘大王’的身上,神明就会回应他们的问题。”
郁从尘之前只和大王交流过它的异能、以及它想要的生活环境,倒是没有探究过它的背景。
他猜测:“所以你把它抢回来了?”
“没有。”邬遨白发翘起一缕,辩驳道,“它当时被放在祭坛最上面的玻璃罐子里,我一接近,它就凑过来让我带走。”
郁从尘了然点头,悄悄凑近他,揉了一把他的白毛,让本来就翘起的头发乱支。
“这么说,你救了它呢。”
说着,他突然咬上嘴唇,冷汗冒出,揽住邬遨的肩膀,整个人贴到他身上,把邬遨的手放到胃旁,颤声问:“可以帮我揉揉吗?”
这家伙又没吃饭。
邬遨眯着眼微微拧眉,乖巧地给他揉肚子。想着下次不如直接把他薅出门带着,反正这种体弱的样子也抗拒不了,还想困住他,自不量力。
郁从尘弯起眼睛:“谢谢你…”,预料中地看到邬遨的耳朵红了。
很快,火热的聊天继续进行——
‘所以,那些人把你封在罐子里,不让你走?’
郁从尘不知何时捞起一支没用的笔,将光源固定到笔尖,用它和大王交流。把它当成神使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在不明物体上奋笔疾书的样子,还真有点向天进谏的意思。
‘就是这样。我只是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他们就好像看到神迹一样把我供起来了。’
‘你的异能应该是智商强化吧。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个——和知识有关吗?’
黑发少年好奇心起来,难得神采奕奕。
‘不清楚。我会的知识和文字是从书里看来的。’
‘书?’
‘大概来自图书馆。最开始我被抓到图书馆里饲养,接着附近就发生了爆炸。’
一页写不完,大王模仿翻书的特效消除上一页,接着写。
‘之后,我太无聊,经常爬出去翻书,再之后就被教堂的人捡走了。’
图书馆一定很多书,可惜,不在研究所内。郁从尘想了一番,消灭了去探索的想法。
他想起什么,又问:
‘邬遨(把你带到这里的那只雪豹)找你是想问什么?’
大王“加载”了几秒,整只变成红色,摆动其中两只触手做出“X”的样式。
它威严回答:
‘抱歉。这是个人**,神明的使者不能告诉你。’
‘这样啊…尊敬的神使,我这里也有很多书,您要看看吗?’
郁从尘点头表示理解,并发出邀请。
‘好!’
大王荡气回肠地答应。
…至少多了一个生物看着他。邬遨在一旁待着,心想。
……
等他们聊完,邬遨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半闭不闭,就要睡着。他手还在下意识揉动,只是位置已经不知道歪到哪去了。
郁从尘轻轻捏了一下这只小猫的脸颊,把小猫吓到差点整只跳起。
他安抚似的抚摸小猫的头发,接着提起装水的塑料袋,走出卧室,挂到书房的门把手上——这是大王的要求,据它说,它喜欢这种充满冒险的环境。
他揉着胃,又想起一件事,回头。
‘你吃什么?’
‘甲壳类、鱼类、软体动物、环节动物……’
大王趴在介绍头足类动物的科普书上,流畅地印出来。
‘……这是照抄的吧!你平常吃的是什么?’
‘在图书馆的时间,我不用进食。之后,教堂的人会给我进贡晶核。’
郁从尘托着下巴思考,觉得“晶核”有点像那些彩色的小石头。他到乱糟糟的黑暗中翻动,最终找出一颗不知何时被丢在这里的绿色石头,放到大王的触手上。
‘是这个吗?’
‘是…的。’
大王操控触手,蠕动着吞没石子,人性化地打了个饱嗝作为反馈。
郁从尘点头,就要去处理雪豹,又被大王的触手拉住。
‘有灯吗?’
郁从尘另外点起三颗光球,分别放在门把手旁和两边的书架旁。
‘谢谢!’
郁从尘捏住大王的一小只触手,轻轻晃动它,表示不用谢。
‘我先去看邬遨了,有事可以碰三下光球。:D’
触手学着他晃动几下,表示了解。
‘d( ̄  ̄)’
……
再次被晾在一边的雪豹此时气鼓鼓地窝在卧室里,每根毛都传来幽怨的气息。
郁从尘缓慢接近,即将碰到雪豹。
想给郁从尘一点颜色看看的邬遨已经做好躲开的准备,除非郁从尘把他从头到尾撸一遍并且认真道歉——连带着之前的那些一起,否则绝对不起来!
他想,他意志坚定到连自己都佩服,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把这块地趴到发霉。
可郁从尘仿佛身体虚弱到站都站不稳,转眼就要倒在地上——
邬遨毫不迟疑地变成白发少年,把郁从尘扶住。
郁从尘指尖缠住几缕白发,亲昵地蹭蹭邬遨的肩,顺带把之前疼出的虚汗蹭掉一点,对他耳语:“对不起。”
邬遨耳朵悄悄红起来,似乎冷心冷情的语气偏偏夹上一丝可疑的颤抖。
“……下次不许了!”
他感觉郁从尘有些站不住,就要从身上滑下来,忙把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郁从尘乖乖盖上被子,遮住忍不住弯起的眼睛。
真好骗。
他翻身平躺着,渐渐感觉数不尽的空虚从各处钻出,无孔不入,侵蚀全身。
但是,既然如此在意他,为什么一定要出门呢?小雪豹。
他眼前又闪过带着血色的画面,克制不住地想去看看雪豹的安危,却连一根手指都控制不了,只能瘫在床上,等待一波情绪的过去。
标注一下,血色画面不是预言,大概算郁从尘曾经受过的刺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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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