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的天气从〇六年的年中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刺骨的寒风中,一只敏捷的蜘蛛缩在角落里吐着丝,不出多久的功夫,一张蛛网就在一片残破的墙缝隙里结成了。它缓缓爬行至网的正中央,静静地等待不远处的那只飞蝇进入它的陷阱。
蜘蛛很耐心,飞蝇也很努力。只是蜘蛛织的网是在这附近最温暖的地方,而饱受寒风折磨的飞蝇迫切地想要停下休整片刻。
飞蝇撞上了蛛网,被蛛丝缠住……分泌物注入……它不再挣扎。
真是又一顿饱食。
蜘蛛拨弄着自己的触角。
……
一份薄薄的账单被放在了陈艾钦的桌上,朝清明克制地发问:“陈总,您能帮我解释一下……”
但对方很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意,见她不肯坐下,还亲自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可掬的,仿佛朝清明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朝清明被这一下给搅和地卡了壳,带着这份账单来办公室找陈艾钦对峙已经花去了她大半的勇气,再无意识地顺着他的意思坐到椅子上,最后那点勇气也就随之消失的无隐无踪。
账单上显示有小量多笔的资金从不同的账号在不同的时间汇入同一张卡,从最早的时间看,这件事是从一年多前就已经开始,这张卡也是在那个时候办的。
陈艾钦并不是很在意这份账单,只是随意翻看了两下,然后将它丢进碎纸机内。
反应慢了一拍,朝清明“腾”地一下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碎纸机一点点地把这份文件给撕碎,勇气又回到体内:“毁了还能再印,我这里可还有备份,陈总,您这样做就……”
“小朝,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陈艾钦打断了她,站起身,从她身侧走过去检查窗户是否关好了,朝清明无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步,“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职级,不太适合拥有一张存款有上千信用币的ID卡……”
这是什么狗屁话!简直无耻至极!
又一个信封递到了朝清明面前,陈艾钦再次示意她坐下:“这个是一点劳务费,为咱们主控大楼作出过贡献的同事都有,你就不用推辞了,影响也不好。”
贿赂?封口费?
朝清明脑中迅速闪过这些概念。在第一年入职的时候,被要求听过很多关于这方面的案例讲解、示警讲座,她当时还做了不少笔记。
“打开看看,要是不满意的话,我让何秘去换。”陈艾钦催促着,他似乎笃定朝清明会按照他预设的轨道行动。
这次的信封比上次的要厚一些,朝清明鬼使神差地揭开了胶水面——红绸面的一个本子,一串钥匙和一张支票。
那个红本子和钥匙被缓慢地推到朝清明的手边,陈艾钦含着笑意:“是六区的房子,我找人问过了,地段很好……哦对了,你爸妈年纪应该不轻了,这个位置对中老年很友好……”
见朝清明不肯再动作,他叹了口气:“小朝啊,我知道你现在是在打算转岗去六区,但你想想吧,首先的一点是你爸妈不一定能很快从外边进到安全区,其次呢,”他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坏了楼里面的规矩,这手续在哪卡了一下……你说是吧!”
“……可是我这个职级要跨区转岗,名下不能有两张信用ID卡。“朝清明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就是一个顺嘴说了出来,但陈艾钦一听她这话,嘴角勾起了一丝微妙的弧线——妥了。
“这个简单,我到时候给你开个证明,你不清楚内情,咱们楼里情况比较特殊,主管出入物流,尤其是军事物流十分要紧……上面的很早就批准我们申领第二张信用ID卡备给单位使用,所以你就放一万个心,和家里人团聚的事情一定不会有差错!”陈艾钦诚恳着压低嗓音说。
不不不,应该先说这个房产太贵重了,不能收。
不对不对,这跟贵重不贵重没关系……朝清明脑子似乎要炸了。
不行,这个东西不能收。那个东西买下来花的是他给的钱,她仅仅是帮忙喊了句话跑了个腿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如果陈艾钦执意要她收下,那她是继续直截了当地拒绝,还是怎么样?
可是他刚才说的,开证明帮她跨区转岗,还有爸妈怎么尽快进到安全区,这些都是现实存在的问题。
朝清明感觉自己的后背在流汗。
见她面色变幻不停,陈艾钦气定神闲地将东西收进信封里,一改先前的催促:“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之前派人去六区的人前段时间传回了一个消息,说是六区那边的隔离区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生数十起恶**件……执政长官被紧急调职,项老将军亲自去六区的边区主持工作……”
他突然转换了话题,不再谈论六区的事情,转而开始安排朝清明关于工作上的事项,“临湖那条线,给他们开个快速通道,最近南边进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普通物资的缺口估计会比较大,临湖如果要求多加普通物资你就看着加一些。”
接着他把信封放在朝清明的左手边,意思很明显,仿佛笃定她不会再推辞。
一时间,朝清明想了很多,就像一些夸张的影视作品里,一正一邪的两个小人在脑袋里攻击着她。
小时候教育部门来学校检查,老师最喜欢喊她出去应对那些大人,等她用老师教的话回答了那些大人们的问题,老师就会很高兴地把办公桌上的糖塞给她。
那时候……她兴高采烈地从老师手上接过糖果,很自豪地认为她帮到了老师。
如今,她像拿起老师手中的糖果一样拿起了手边的信封。恍惚间,陈艾钦温和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明智的选择。”
“我也不好坏了楼里的规矩不是,大家都有的,”她听见自己说,“而且我相信以后我能够为大家做更多,如果还有能用到我的地方陈总尽管提。”
陈艾钦笑着说,是这样没错,你可以做的更多更好……
进办公室前的尖锐与一往无前的勇气在出来之际只剩下恭顺的微笑和手里的信封。信封的硬质外壳硌着她的手,隔着薄薄的外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面沉甸甸的含义。
……这间办公室见证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从它建立的第一天起、从它的第一任主人搬进的那一天起……一直到最后的一刻,都不会停止这样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