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终无羡 第23章 龙缘2

银白龙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四周延伸，水纹被其连为一体，化为细细密密的白网，笼罩住这片水域，并不断向内收缩。

整片流域的水灵之力都被聚焦到此处，周围的水压陡升，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尽管魏无羡和蓝忘机已经屏住内息，可仍旧被磅礴涌来的水灵压迫得胸口闷痛，只得运足全身灵气抵抗。可如此这般，二人灵气消耗过大，能支撑的时间也就大大缩短了。

今日的变故实在太多，北溟龙神、玄冰寒兽、还有这奇特的五行水阵通通都在意料之外。魏无羡的内心更多了几分有关五色玉镜的猜测，但他可以笃定，蓝敏行和龙神是旧识，而他与五色玉镜也曾经有过一番渊源。

可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蓝湛似乎对此也一无所知？

蓝敏行这个小混账，到底向他隐瞒了什么？！

河底的争斗仍然在继续，真气翻腾，劲气纵横。可银光最终还是落于下风，四散而灭，玄冰寒兽的嘶吼咆哮也归于寂灭。

清越悠长的龙吟在河底回响，凝聚而成的水灵被冲散了些许，可转瞬间又再度聚集。龙神从河底缓缓升起，护体霞光暗淡了几分，原本金光灿烂的龙鳞，也在争斗过程中脱落了不少，伤口处有金色的血液渗出，显然也颇受损伤。

他在河底缓缓游了一圈，将法阵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便转了转眼珠，朝面前的两个人看了一眼。

人族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同他漫无边际的生命相比，不过是镜花水月，短短一瞬。

他幽幽叹了一口长气，自心口拔下两片龙鳞，顺着水波，轻轻送了过去。龙鳞触及到二人的那一刻，忽得化作两道金色光罩，将二人护在其中，隔开了不断冲击的水灵。

护心龙鳞，万水不侵，是龙族一生修为所聚。

每修行一千年，他便会多一片护心龙鳞。老实讲，重渊其实并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岁了，他见自己有四片护心龙鳞，所以便在蓝敏行问起他老人家贵庚时，答曰：四千多岁。

也许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他也曾像今天这样拔过护心龙鳞。

也许再过两千年，他看着心口的龙鳞，仍然会认为自己四千多岁。

他龙尾一摆，无视他们惊讶的目光，朝别处游去，继续寻找法阵的弱点。

*

明月从厚重的云层中露出半张脸，窥伺着人世间的悲与喜。黑夜浓稠，阴风飒飒，明昭自动出鞘，在河面上投射下一片金光。

蓝敏行守在岸边，盯着河面的情况，不安和焦虑逐渐在她面上堆积。怀中的五色玉镜发出莹润的光芒，沁出丝丝凉意，消减了暑热，可她心中依旧焦躁难安。

河水看起来平静无波，可她知道，水下一定有一场恶战，有无数暗潮在涌动。

等了许久，月亮在云海中几经沉浮，可水面仍旧毫无动静，她终于按捺不住，借着那一缕水魄，向重渊发出了探问。

她和重渊结识于一场交易——他替她做了一件事，她向他献出了一魄，双方你情我愿，没有任何纠纷。也就是这一缕水魄的关联，她有了同北溟龙神心神相连的能力。

缺了魂魄的人心神不稳，易招来邪祟，可这件事除他们二人外，并无第三人知晓，只因她虽少了一魄，但自幼佩戴的归元珠却有稳定心神之力，竟阴差阳错地将这件事遮了过去。其实，就算被他人发觉了，也查不出原因——这一魄，在蓝敏行出生前，就被它那灵智初开的主人拿去做了交易，填进了重渊因失了龙珠而空荡荡的胸口。

她一连向重渊问了三次，才得到了对方虚弱的答复：“有人借黄河之力，布五行水阵，将我们困在下面了。”

她曾听重渊说起过这个五行水阵——这是北国的镇国法阵，借助北溟瀚海的无上神力，守护着历代国主所居住的朝云峰。北国虽不为中土所知，却国土广阔，各大势力盘根错节，国人世代精修水系法术。可无论多强的修士，进入朝云峰都要解除兵刃，禁用法术，否则便会被这凌厉无匹的五行水阵当场击杀，葬身瀚海。

蓝敏行听得是此阵，顿时骇然，追问道：“我父亲和爹爹是不是还在下面？”

重渊答道：“是。”

她顿时魂飞魄散，差点断了和重渊的联系：“他们怎么样了？”

重渊道：“暂时无事。”

蓝敏行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他们还能撑多久？现在怎么破阵？”

重渊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有关护心龙鳞的事，答道：“还能撑些时候，你别担心。”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也许是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能问起他？

想到这儿，重渊顿时悚然，觉得自己这想法蠢得可怜，便立刻将其否决。

他只是做好事不留名而已……对，就是这么简单。

他又道：“黄河比不得北溟，澹台俨也不过参透了些许皮毛。东北角那从槐树之侧，法阵力量微弱，你用五色玉镜破开一道口子，我带他们冲上来。”

蓝敏行见对方灵识忽断忽续，显然已虚弱至极，问道：“那你……你还好吗？玄冰寒兽呢？”

重渊好笑，心道对方终于想起来关心自己了，却淡淡答道：“它，死了。你，小心澹台俨，他就在附近。”

蓝敏行心中一紧，连忙向四周看去，不远处的岸边，站着一个人，她样貌婉约，一身重孝，苍白着一张脸，在月色下竟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她看着蓝敏行，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似如水月华，正是白天的孤女周青青。

蓝敏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初来此地时，大约是因为同蓝忘机长得太像，就被这位周姑娘认出了身份，对方还一字不差地将魏无羡和蓝忘机对她的评价都抖了出来，将蓝敏行气得半死。

为了不被发现，她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如悠闲漫步般走到一旁的草丛中，抬手摘了几片树叶，拼成一把扇子。她靠着树，一边装作暑热难耐的样子，将扇子扇个不停，一边悄悄拿出五色玉镜，在心中默念法诀：

“驱万水之精，御百川之灵。五湖四海，万流归一，听吾号令！”

槐树旁的河水顿时沸腾起来，朝中间聚合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河水之下，一股大力疾冲而来，眼见就要破阵而出！

蓝敏行心中大喜，可就在下一刻，天空中猛然一道雷电闪过，直直朝旋涡处劈了过去，激起滔天巨浪，竟生生将冲击之力压制了下去。

周青青仿佛变了一个人，负手踏水而来，神色中透着惊喜和意外，朝蓝敏行道：“五色玉镜竟然在你这里？！”

蓝敏行大惊，难道对方就是澹台俨？

她佯装不解，一边却在重新积蓄灵力：“周姑娘，你说什么东西？”

周青青冷笑一声，拔下头上的木簪，木簪在她手上化作一朵玉色小花，发出莹莹白光。木簪离开头发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发出了几声“咔咔”脆响，一张脸如生满裂纹的瓷片，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皮囊像瓷片一样破碎脱落，化作飞尘。飞尘之下，却是个少年，他相貌清秀斯文，身材瘦削颀长，脸上挂着懒懒的微笑，仿佛对一切事物都不在意。

蓝敏行面色一沉：“澹台俨？”

澹台俨微微点头，笑如春风化雨，语气温柔得仿佛在面对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没想到你竟知道我。把五色玉镜给我，再赶快离开，我饶你不死。”

蓝敏行冷笑，明昭忽得一声长啸，如鹤唳九霄，声震四野，瞬间金光大涨，那仙剑如金龙出渊，将四周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澹台俨见对方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瞬间收回笑容，升至半空中，双手结印，脚踏七星，在空中连行七步，念道：“川连北溟，通及五湖。兴云密布，雷电相扶！”

黑夜沉沉，乌云翻滚如墨，在那黑云之间，竟隐隐有雷声传来，金光一点点聚集成团，照亮了半边天际。

是玄水真诀！借山川之水灵，呼风唤雨，招雷引电。

这原是北国的镇国秘术，只有国主和少数人能修炼，其威力视修行者的灵力而定。只可惜，澹台俨为人阴谋算计，修为却算不得上乘，玄水真诀越强，五行水阵的威力便要削减，此消彼长。

对方下了大力气对付自己，却正中蓝敏行下怀——她并没有打算和玄水真诀正面相抗。

明昭扶摇上天，携万道金光朝那云层中劈去，若是有蓝氏前辈在，一眼便能发现这只是一记掩人耳目的虚招，并无威力。

澹台俨却不通中原修行之道，金光汇聚成闪电，直直迎了上去。

金光相遇，劲气纵横，将周遭照得耀目如白昼，狂风大起，将蓝敏行的白衣吹得猎猎而舞。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明昭却光芒忽散，在半空中忽得转身，变攻为守，护在了蓝敏行身前。

澹台俨心中大感狐疑——难道她竟不怕这雷电之力，要生生接这一击吗？

待他明白过来，顿时大叫不好，只见对方对雷电置若罔闻，兀自凝聚周身灵力，将玉镜置于掌中，双手合十，默念法诀。

五色玉镜瞬间光芒暴涨，霞光流转，怒涛之声奔涌而出，在河面掀起了巨大旋涡！

随后，一道金光破水而出，龙吟响彻九霄！

与此同时，接引而来的雷电也劈开明昭，直直砸到了蓝敏行身上。

蓝敏行眼见重渊突围，顿时松了一口气，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周身剧痛无比，体内气血在剧烈震动的经脉中到处冲突，仿佛要破体而出。

姑苏蓝氏校服的外衣内侧用同色细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术真言，有护身保命之奇效。所以，她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和澹台俨正面相抗，而是打算趁对方不备，以水镜破开五行水阵。可饶是如此，她也受伤极重，若非有校服相护，再加上她灵力精纯，只怕当场便要被劈成焦炭。

五行水阵已破，澹台俨亦受反震之力，口吐鲜血。他眼见耗尽心力布置的法阵已破，玄冰寒兽身死，龙神亦收回龙珠，还有两个中原一流的高手，自己实在毫无胜算。他看着重渊，穷途末路之际，竟心生毒念，生了同归于尽之心。

他身形微动，一把抓起了迷迷糊糊的蓝敏行，凝水成冰，化作寒冰刃，抵在了她脖间，朝重渊冷笑道：“龙神大人，想让她活命，拿你的命来换。”

魏无羡和蓝忘机虽未弄清原委，但眼见女儿身受重伤，一张脸毫无血色，都惊怒交加，忧心如捣。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在莲花坞、在穷奇道、在不夜天……魏无羡心如刀割，双目赤红，抢先上前一步，拔出陈情，就要同对方斗得你死我活。

蓝忘机虽担忧得面如土色，内心亦气恨不已，但仍旧保持着几分冷静。他拉住近乎疯狂的魏无羡，朝澹台俨涩声道：“除了杀人，有没有其他条件可让尊驾放过我女儿？”

还不等澹台俨回答，重渊缓缓上前走了几步，袍袖无风自动，浅金外袍依稀可见血痕。他缓缓开口道，语气中不萦一丝感情，仿佛在叙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放了她，我死。”

说着，他便摄过横躺在地上的明昭，横于脖间。

脖颈下三分，是他的逆鳞之所在。

蓝敏行伤得迷迷糊糊，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苦笑一声，心道这老龙真是老糊涂了，他若赔上老命，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她强撑着力，开口道：“别、信、他，他、骗你的……”话没说几句，便牵得五脏六腑疼痛无比，鲜血自唇边涌出，头脑又是一阵发晕，说不出话来。

澹台俨见她尚有意识，心中一紧，将手中的寒冰刃又向下刺了几分，殷红的血液随着脖颈缓缓流下，染红了近乎破败的校服。

隐约间，蓝敏行看到父亲和爹爹焦急的眼神，熟悉的黑衣裳、红发带，熟悉的白衫、卷云纹抹额，耳边还有疯狂的呼喊……

澹台俨看着重渊的神态，脸上竟浮现出奇异的神采：既然龙神大人肯为她死，那杀了她，他的目的不也就达到了？

更可况，自己方才受伤不浅，越是僵持，便越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最终很可能一败涂地。

那么，既然如此，立刻杀了她，不就足够了？

他微微一笑，举起寒冰刃，朝那莹白如玉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那一瞬间，天地间一片肃杀，是死一般的寂静。

临死之前是什么感觉？

蓝敏行倒没有觉得很痛，她看见自己的鲜血磅礴涌出，好像溅了好几米高，比大象用鼻子喷出的水还高。温热的血砸在她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模糊了视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也有可能是快死了，才睁不开眼吧。

恍恍惚惚中，嘴里被塞了一大堆药丸，一只颤抖的手按住了她的伤口，然而徒劳无功，鲜血依旧止不住的流；还有人拼命地向她输送灵力，然而也是毫无用处，救不回她即将丧失的生机。

耳边似有雷声轰鸣，还有绝望的呼喊和哭泣。

唉，是父亲和爹爹吧。

可惜啊，投了这么好的一个胎，却这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天妒英才。

她死了之后，他们要怎么过呢？尤其是爹爹啊，他好容易才有个亲人的。

要不，再生一个？

她被自己临死前的幽默和豁达逗笑了。

她很想睁开眼，再看他们一眼。

可惜，无论如何努力，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是一声响彻九霄、悲怆至极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