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终无羡 第10章 犯禁1

云深不知处，夏日午后。

白墙黛瓦，绿柳周垂，群花竞相开放，燃烧出了一片粉白的火，向园外延伸着，引得蜂歌蝶舞，飞禽盘桓。

一只小蝴蝶飞在花丛中。

这只蝴蝶长得不大不小，不俊不丑。它有白绢布做的翅膀，细铜丝做的身躯和触角，正是扔在蝴蝶堆都认不出来的平庸相貌。它飞过仙子们的专属区域，飞过刻着四千多条家规的规训石，穿过含光君的静室，来到了一片躺着夷陵老祖的青草地上。

草地上滚着几十团滚滚的白绒球，还立着一头驴子。驴子无处下脚，只得逮住空档，东一块西一块地啃草，可长时间盯着一处吃，好比逮着一头羊薅羊毛，草地被它啃得秃了好几块，如同被揪了几块皮的头，长了几块藓的腿。

魏无羡将手臂枕在头下，叼着根狗尾巴草，眼上还盖着两片桑树叶子，大约是为了防止桑叶被风吹走，他用抽了芯的柳条将桑叶连起来，做成了个简易眼罩，绑在了头上。透过眼罩，午后阳光似乎也变得碧莹莹的。

兔子们在他身上快乐地爬来派去，偶有几只好奇那根狗尾巴草，用前爪撑着他的脸，凑近嗅了嗅，然后失望地离开，不吃。

“羡羡，羡羡……”声音低低的，从那只蝴蝶身上传来。

魏无羡仿佛没有听到般，翻个身，将身上的兔子抖了下去，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蝴蝶提高了音调，继续：“羡羡，羡羡……”

魏无羡依然毫无反应。

“魏婴！”

“魏无羡！”

“夷陵老祖！”

蝴蝶将他的姓名、表字、称号、身份……统统喊了个遍，魏无羡都毫无反映。

蝴蝶白费唇舌，只得再次提高声调，叫了声：“爹！”

终于，魏无羡半睡半醒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摘下眼罩，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一番动作后，才睡眼稀松地朝周围寻找了一番：“在哪儿啊？”

“在你头顶啊！”

草地上盘旋着一大片蝴蝶，魏无羡的头顶当然也有。于是乎，他装模作样地寻找一番，一脸茫然：“哪一只是你？”

“…………”

蝴蝶终于没了耐心，“嘿”了一声，一个俯冲，干脆利落地落在了魏无羡的鼻尖上，触角轻颤，同他四目相对。

“看来你真是年纪大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以后不能叫你羡羡了，要改叫你老魏。”如果这只蝴蝶能作出表情，一定是扬扬眉毛，又撇撇嘴的神色。

魏无羡眨了眨眼：“不用啊，你叫我‘老爹’也行，我听得到的。”

说着，魏无羡一把将蝴蝶捉了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蝴蝶虽小，却做得极其精致——为了更显逼真，触须与蝶足被熏成了渐变的黑色，白绢布被漂得略微发黄，翅膀边缘染了淡淡的墨迹，倒真像蝶翼上的黑斑。蝴蝶该长鳞毛地地方都被刮得蓬松，该有鳞粉的地方也不乏光泽。当然，更妙的还是这对翅膀的结构，这小崽子大约是真花了些心思，翅脉和翅膜的肌理纹路与真蝴蝶极为接近，这使得这个西贝货不仅外型上可以以假乱真，且能像真品一样翩翩飞舞又不耗费太多气力。

末了，他又评价了一句：“手艺不错。”

比起简陋又脆弱的剪纸化身，这只蝴蝶确实精致又结实，乍一看，同那些飞来飞去的白粉蝶别无二致。蓝敏行研究了好几天的蝴蝶，其间，被她抓过来问好的蝴蝶无数，才大功告成。

蝴蝶在前面悠悠地飞，魏无羡在后面跟着。

“小蓝仙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不会就让我看蝴蝶吧？”

“你跟过来不就知道了？”

“你别慢吞吞的，此种术法虽然好用，但限制颇多，有严格的时效，并且不能有丝毫损伤。如果……”魏无羡语气中不无担忧，这术法他也用过多次，但小崽子来用，他不得不格外小心，忍不住唠叨起来。

还不等他说完，蓝敏行便熟练地接道：“如果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毁坏，魂魄也将受到同等损伤。轻则失去意识一年半载，重则终生痴呆。”

“哼，你知道就好，下次不许这么玩了！”

蓝敏行嘴上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你还能天天盯着我不成？

“你做蝴蝶，也不做个好看的，这个也太平庸了。”

蝴蝶不以为意：“嘿嘿，平庸才不惹眼，不会有人想扑我，也不会有狂蜂浪蝶追我。要是都像我长得那么好看，那要添多少麻烦鸭，嘿嘿嘿……”

魏无羡撇嘴，“切”了一声：“也不看这幅好相貌是谁给的。”

蝴蝶回过身，在他头顶转了个圈，停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我当然知道啦，羡羡和父亲都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呢~~”

魏无羡一向很好哄，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地跟着蝴蝶来到了蓝敏行的静室。

梅花树下，立着一尊青玉案，案前有一人正对棋独弈。那人约十四五年纪，头戴卷云纹抹额，白衣飘飘，乌发雪肤，目若琉璃，姑射仙姿，虽是稚气未脱，却足见清丽无匹，出尘绝艳。

她对着棋局眉头轻皱，若有所思，似乎在踌躇下一步该如何走，又似乎在感伤孤身一人，悠悠叹了一口气，吟道：“人世空悠悠，独弈人自愁。珍珑参世事，黑白机锋透。”

蓝敏行的魂魄附在蝴蝶之上，面前这人自然不是她，并且，也未用她的肉身。

这伤春悲秋的一幕，直看得魏无羡后槽牙发酸，他走上前去，打断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你还玩上瘾了。猴子变树懒，面前这人说是你，有谁会信？”

蝴蝶飞入梅树，话音刚落，枝叶深处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却不是猴子，一个少年贵公子从树上突然跳下，轻巧地落在了魏无羡面前，倒把他吓了一条跳。

那人头戴白玉冠，身着宝蓝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柄宝剑，刻有“明昭”二字，鉴于刚从树上落下，举止算不得风流倜傥，头上还有几片树叶。

他肤若白玉，眼似琉璃，发如乌木，唇如涂朱，样貌同那下棋之人别无二致！

魏无羡上前替她将头上的树叶拿下来，似笑非笑：“小蓝公子，你这又是在闹哪样啊？”

蓝敏行笑了笑：“父亲常说我一个女孩子，太过跳脱。那我扮成男孩子，不久好了哈哈哈……况且，云深不知处不可境内杀生，不可私自斗殴，不可淫｜乱，不可夜游，不可喧哗，不可这个，不可那个……但没说不可女扮男装哈哈哈哈！”

蓝敏行样貌若蓝湛，神态似魏婴，那眉眼含笑的神情简直同后者别无二致。

“说不定经你一闹，四千多条家规，就要再加一条了！”魏无羡双手抱胸，对种种匪夷所思的陈规也不无无奈。

“那等加了再说。大不了，我下山之后再换男装。”

她朝魏无羡转了个圈圈：“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今天下山，一定能迷倒万千少女。”

蓝敏行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不管多么挑人的颜色，到了她身上，都能展现出别样的华韵。她小时候遭受魏无羡荼毒，穿过不少大红大绿的衣服，也因此被扭曲了审美，偏好鲜艳夺目的色彩。平日里碍于家规，她只能一身素白，可若让她自己选择，她便将嫣红、宝蓝、鹅黄……朝自己身上招呼。

然而，再俗不可耐的颜色，遇到她，都显得明艳无俦。

魏无羡打量着她这身宝蓝锦袍，啧啧摇头：“今天你叔公又要讲学，你要是逃课，不怕蓝二……你父亲罚你？”

“我……当然怕啊，所以——她替我去。”蓝敏行指了指身旁下棋的那位。

“再说了，我今天要交稿了，再不交，就没有钱了！看在银票的份上，我今天这课也是非逃不可的。”她说得义正言辞，仿佛不逃课便是伤天害理。

“可她除了样貌像你，还有哪点和你一样？不过，你要是真能变成这样，你叔公一定激动得老泪纵横。”魏无羡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一副画面：敏行像个小古板一样坐的稳如青松，专心致志地听课，蓝启仁一边上课，一边激动地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内心咆哮：“晏宁终于像我蓝家的孩子啦！”

蓝敏行诡秘一笑，坐在青玉案的另一侧，朝着对方挑衅道：“要不要下一局，输了就抄三遍《雅正集》。”

原本神色淡然的另一位忽然变了神色，挑了挑眉，嘴角弯弯：“三遍怎么够，六遍还差不多！”

蓝敏行“吓”了一声：“你这么能抄啊，厉害厉害！”

“不管是三遍还是三十遍，反正都是你抄，与我何干？”对方一脸胜券在握的从容，倒很像敏行一贯的风格。

“好啊，比就比，输了不许哭！”

两人果然杀了一盘，战况堪称惨烈无比，黑白二子渐成焦灼之势——白子占了左上方的大半区域，黑子则从下方、右方包围白子，局势看起来对白子颇为不利，可白子集中、黑子分散，终究是胜负难料。

魏无羡这才细细端详起来，终于骂了一声：“竟然是偃术，你个死丫头，真有你的！”

蓝敏行笑得眉眼弯弯，凑到了他身旁：“只准老魏天纵英才，不准我聪明绝顶？”

魏无羡“呵”了一声：“别了，我风华正茂，你还是叫回‘羡羡’吧。”

蓝敏行右手结印朝那人偶抛去，人偶蓦然一怔，又变回了先前波澜不惊的木板脸，念念有词：“所谓对弈，双方操纵黑白两子，定势布局，死活收官，会因一招妙手而兴奋不已，也会因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要局部手筋，也需要全局弃取……”

蓝敏行挽着魏无羡的手臂：“羡羡，你说，这个能不能糊弄住叔公。”

魏无羡“嗯”了一声：“差不多吧。”

蓝敏行闻言，又从袖中抽出了两张票，朝魏无羡抖得哗哗响：“彩衣镇新来的戏班子，一票难求，羡羡肯不肯赏脸？”

魏无羡眼睛亮了亮：“是那个白虎戏班？”

“对啊~~我很够意思的，弄了两张，你要是不去……”

魏无羡看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琉璃眼，以为她接下来会说“就太伤我的心”、“就太不给我面子”云云……没想到她却道“我就把另一张卖了，能卖出三四倍的价！”

“……”

魏无羡当然知道她的动机未必有那么纯洁——拉上自己，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有垫背的。不过，死丫头这个人偶做得着实不错，蓝启仁大约发觉不了……

“好了，我答应你了！”

蓝敏行乐不可支，抚掌叫好。

“等一下，你过来。”

蓝敏行依言靠近，魏无羡替她将额前束好的头发挑出来两缕，飘飘悠悠，乍一看，像龙虾须子。

“你不是要风流潇洒嘛，换个飘逸点的发型，再去找把扇子。”

蓝敏行“喔喔”两声，依言翻了把折扇出来，临走前，她又忍不住对着镜子多瞧了几眼，——

多挑了两缕头发，果然别有一份英俊潇洒，她自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人才，简直是天下第一等的美男子。

她越看越陶醉，差点就要爱上女扮男装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