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更快还是龙卷风更快?”蓝敏行拍了拍座下的白龙鹿。
白龙鹿冷哼一声:“那就比比看!”
扶摇而上的龙卷风暴虐而来,折草断木,势不可挡。黄沙滚滚,遮天蔽日,天地间一片混沌,惟余莽莽。
纵使是最矫健的猛禽,也不敢在这样的天气里施展它们的双翼;纵使是最高明的修士,也无力在这样的天气里御剑破长空。
狂风呼号,苍茫天地间,只有一人一鹿逐风而行——鹿是白龙鹿,银鳞龙须,足踏霞光;人是蓝敏行,神采飘逸,白衣猎猎。
白龙鹿不是一般灵兽——追风逐浪千万里,翻山越岭如平地。四海九州随意遍,三山五岳刹时逢。
它载着它的主人,迎着风,同龙卷风开始了竞赛。狂风来带了千万钧的阻力,黄沙阻隔了视野,空中还有无数树枝草木飞扬,白龙鹿毕竟是一只骄傲强横的灵兽,没有半点畏惧退缩之态,无视一切的阻碍,如一道闪电,在沙尘间驰骋。
耳边有狂风怒吼,眼见有飞沙走石,每走一步都是阻碍重重,有无数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打击着这一人一鹿。黄沙迷眼,视物困难,她和它索性闭上双眼,凭着感觉在风中前行。
飓风、黄沙、雷鸣、黑暗……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周遭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有光亮透过紧闭的眼睑。
蓝敏行睁开眼,拍了拍白龙鹿的头:“你看,龙卷风被你甩到身后啦哈哈哈哈……”
肆意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白龙鹿转了转海蓝色的眼珠,朝身后一瞥——远处的天际,果然一片晦暗,彤云滚滚,正是方才的那片黄沙遍布的荒野,龙卷风已经被它远远地甩到身后了。
“都是小意思啦!”
白龙鹿发出一声长嘶欢鸣,也不知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只见群山连绵嵯峨,夕阳西下,越发觉得方才还未尽兴,三下两下便踢云登峰,到了山巅。
暮色四合,这一人一鹿已经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阳染红了半边天际,似乎离他们很近很近,正不断地向下低沉。
“太阳落山了,只剩下半张圆脸,不好看。”白龙鹿叹了一声。
蓝敏行笑道:“那就追着太阳,别让它下山!”
白龙鹿一声长啸,轻轻一跃,便离开了山巅,周身燃烧起华美的金芒,映红了半边天空,朝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奔去,直到太阳的圆脸重又完整才停下。
太阳一直往下沉,白龙鹿就一直往高处走,直至云浪滚滚,星河若现,苍穹九万里,御风弄影。
直到太阳完全消失在他们视野,明月挂上树梢,白龙鹿才道:“再高的地方,我是到不了啦!你若是还想去更高的地方,只有让龙神大人带你去啦。”
蓝敏行敲了敲它的头:“多嘴!玩够了就回姑苏吧。”
“得令!今天真是尽兴,就像在北国的时候,我们去幽云雪域,逆着狂风暴雪往前走,可比这个还刺激!”白龙鹿一个俯冲,朝着姑苏方向奔去。
*
月光洁白清皓,亘古不变。夏秋之交,云深不知处仍旧草木葳蕤,只略带寒意,蝉鸣显出了明显的疲态,是生命最后的高歌。月色自枝叶间穿过,落在地面上,成了片片碎玉。
蓝敏行到了静室上空,就察觉出不对劲:“奇怪,怎么突然多了一重禁制?”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回到了五十多年前。
白龙鹿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他呢,我撞开就行。”
“你别——”这禁制若是因为父亲有什么要事同人商议,这般闯进去岂不尴尬?
蓝敏行阻止不及,白龙鹿便朝那禁制撞了过去,可下一刻,静室外便涌出一道光墙,把那头鲁莽的鹿给弹了回去。
“哎呦,好疼!”
蓝曦臣感到有人在强冲静室禁制的时候,他正坐在蓝忘机床头,给弟弟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今晨,蓝忘机得知魏婴身死魂消,不顾重伤病体,强撑着赶到乱葬岗,几经搜寻而毫无所得,只带回了个高烧不退的阿苑。
想到这儿,蓝曦臣便眉心郁郁。那日蓝氏宗祠行刑,三十三道戒鞭尽数罚完,这种漫长的刑罚是最折磨人的,伤势一点点的叠加,自皮肉到筋骨,再至内脏,由表及里,内伤外伤,伤痕累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害怕唯一的弟弟会就这么死了。
戒鞭伤势既重,没个两三年无法痊愈,蓝忘机不过养了一个月,便急急赶去乱葬岗。此刻的他内伤深重,外伤崩裂,惊闻噩耗后寻遍乱葬岗却毫无所得,心死如灯灭,只剩微弱的呼吸还在残破的身体里负隅顽抗,衣袍被血水不断浸染,在床榻上无限蔓延,昭示这生命流逝的速度。
“晋林君呢?怎么还没到?!”胞弟命悬一线,蓝曦臣也没了往常的款款温柔,言语带着焦躁之意,连连催促。
当晋林君蓝裕神色张皇地出现在静室外时,蓝敏行终于意识到出事了。她也顾不得许多,取出乾坤碧虚扇,“咔”地一声打开,注灵力于其上,朝禁制击去,一时间灵光四溢,五色祥光交辉,两股力量相撞,禁制终于应声碎裂。
蓝曦臣察觉到那人已然将禁制冲破,连忙出屋来看,差点同一人一鹿撞了个满怀。
那鹿通体长着银白鳞片,双眼湛蓝,角似苍龙,唇边有两条龙须,两颊上各长着一只鳃,与《山海风物录》中记载的神兽“白龙鹿”倒是极为相似,令蓝曦臣颇为惊讶。
而那人,则令他的惊讶又深了一层——对方这一双琉璃眼顾盼神辉,她为何与忘机如此相像?还头戴卷云纹抹额,衣衫上云纹繁复,分明是嫡系特有的衣着。
“伯父,这究竟是怎么了?”浓重的血腥味从静室飘散而出,蓝敏行心中一沉。
蓝曦臣闻言,愕然:“你叫我什么?”
蓝敏行虽然焦急,却也发现面前的伯父比往日里年轻了些许,眼中一派陌生之意,又手按朔月,神色戒备。
白龙鹿看着这对峙的两个人,实在摸不着头脑,它伸长脖子朝静室里探了探,爆发出了一声惊呼:“我的天呐!含光君这是怎么了?”
蓝敏行顾不得许多,闯入静室,看到了血泊之中,一身死气的父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与此同时,晋林君也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静室,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朝蓝曦臣道:“宗主,含光君境况着实不妙,普通灵药只怕不济事了,须得用玉荆草。”
玉荆草乃疗伤圣药,长于荣余山草木深处。荣余山是一座宝山,也是一座毒山,既有仙草灵木,也有毒物毒瘴,两者共生,普通修士万万不敢接近。玉荆草所生之处,有凶兽相伴,也有毒草环绕,因此极为难得。云深不知处原本尚有几株,可经历了一场大火和射日之征,都消耗尽了。
“稳住伤势,我去取玉荆草。”
“白龙鹿,去荣余山,能多快便多快!”
“姑娘——”蓝曦臣话还没说完,那一人一鹿便如闪电流星,消失在空中。
蓝敏行带着玉荆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夜,她一身白衣痕迹斑驳,抹额也沾了点点血痕。她将仙草递给晋林君,终于松了口气,带了点疲态。白龙鹿身形陡然变小,竟化作一只雪白幼鹿,靠在蓝敏行腿边,睡着了。
晋林君接了仙草便去熬药。
蓝曦臣取出丝帕,递给蓝敏行:“姑娘,多谢。”
蓝敏行接过帕子,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蓝曦臣不解,却还是答道:“玄正二十一年。”
蓝敏行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终于道:
“在下——姑苏蓝氏蓝敏行,字晏宁,是含光君和夷陵老祖之女。”
*
蓝忘机是在一阵琴声中醒来的。他从无尽的噩梦和昏沉中清醒,眼前阵阵发黑,喉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周身是撕裂般的剧痛,那凌迟般的痛苦几乎令他再度昏迷过去。
可这琴曲就像一条线,细若游丝,却在他心上密密匝匝地饶了一圈又一圈,引发出重重疑问——是谁在弹琴?他怎会弹这首曲子?
蓝忘机想睁开眼睛,想开口发问,可耗尽力气,却发觉身体已不属于自己,除了无止尽的痛苦,他竟连开口说话也不能了。
“醒了醒了!可以喂药了!”是晋林君的声音。
这一番重伤,着实劳烦晋林君不少。蓝忘机在心里默默想道。
温热苦涩的药被喂了进来,自喉间一路向下,稍稍缓解口干舌燥,神思略微清明起来,蓝忘机眼前闪过熟悉的身影——兄长,晋林君,叔父……可自琴桌走来的,那是谁呢?
他觉得浑身都在痛,身体的每一寸都变得极其沉重。卑微而疼痛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填满心房的每一寸角落,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明明疼苦却又让人忍不住回忆。
他捕捉着那弹琴之人的身影,看着她随兄长一同出了门,终究还是无力问话,又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沉睡。
*
对于这个未来侄女,蓝曦臣是高兴又局促的,高兴的原因无需多言,局促就局促在——一上来便让她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再联想到那三十三道戒鞭的刑罚,他怕她心中有芥蒂。
蓝曦臣叹了一声,有些踟蹰:“晏宁,始终有错当罚,你千万不要因此记恨。”
蓝敏行点了点头:“我懂,公私应当分明。”
“伯父操劳了一夜,还是回去休息吧,静室这里有我。族中事务繁多,还需伯父费心操劳,不能因为这件事使宗主的威信降低,使嫡系一脉的声音弱下去。”
蓝曦臣闻言,心中倒是松了松,暗暗感叹这未来侄女是个识大体之人。
站在女儿的角度,蓝敏行当然是既生气又心疼,但站在姑苏蓝氏的角度,她无可指摘,却觉得罚得太重、没有人情。可国主陛下忘了,当年她在北国掌权时,素来是外儒内法,从不法外容情的。那时的她根本不以为意,认为自己至公至允,可轮到受刑的人是她父亲,她又开始讲人情了。
本故事特邀嘉宾:白龙鹿(在正文-瀚海篇中出场),海陆空三栖动物,系国主的坐骑兼爱宠兼损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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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似是故人来-大珠珠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