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近冬,白天越来越短,午觉睡得太长,难免要走了困,晚上便睡不着,反而于身体不利。
所以,魏无羡只睡了小半个时辰,蓝敏行就自合谷穴给他渡了些灵力,而后便唤他起来。
魏无羡揉了揉了眼睛,问道:“过了多久了?”
蓝敏行笑道:“快半个时辰了,该起来了。”
魏无羡打了个呵欠:“还早呢,我再睡一会儿。”
“午睡小憩即可,不宜过长,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否则便是深眠,会越睡越累,一睡就要一下午了。”
魏无羡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起来。
蓝敏行替他披上衣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
魏无羡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睡不醒,还有些口渴。”
蓝敏行闻言,递上热水浸过的脸帕:“先擦把脸,茶在风炉上烹着呢。”
外头狂风呼号,听着便觉得寒浸浸的,偶有几缕凉风踊跃闯入,摇曳了烛光。风炉的火燃得正旺,茶水烧得热滚滚,突突地冒着白汽,发出些极清的香气。
蓝敏行倒了半钟茶,茶汤呈暗红色,乃是一色正山小种。然后她又往里面兑了些牛乳,将茶调制成橘红色,才递了过去。
“秋冬适合喝红茶,兑上牛乳更能养胃。慢些喝,别烫着。”
魏无羡接过茶,尝了一口,温度倒正合适,口感极好,比红茶多了几分醇厚,又比牛乳增了些许清香。
一杯茶喝完,他倒真觉出些饿来,蓝敏行笑道:“要不要再来一杯,再配上些点心?”
魏无羡点了点头:“现在天色也不晚,却有些饿了,难道睡觉反倒更消耗人?”
“艾灸会加快人体的血液流动,能够冲击病灶、打通经络。但却消耗人的能量和体内水分,所以人便会犯困,也会觉得饥饿和口渴。”
蓝敏行又兑了钟牛乳红茶递给他,从一旁取出个朱漆食盒,里面被分成好几格,依次放了些蛋黄酥、杏仁瓦片、栗子糕、松瓤卷并几色干果。每种点心都做得极为小巧精致,不至于让人吃了两样就饱了,然后便吃不下晚饭。
魏无羡随手拣了块栗子糕,嚼得满口甜糯香气:“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学过医术?”
蓝敏行摇了摇头,她伯父医术倒是好,奈何她对岐黄之术没有兴趣,因此是半点没学。
“我先前和情姑娘都问清楚了。”
魏无羡顿了顿,心下暖融融一片,叹道:“你考虑的还真是周到。”
蓝敏行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本姑娘不仅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做事还向来滴水不漏。”
魏无羡忍不住笑道:“我夸你一句,你就恨不得继续夸自己十句。只怕你自吹自擂的本事才是最大的!”
蓝敏行当即露出不屑置辩的声色:“哼,说事实也叫’自吹自擂’?再说了,也不光我一个人这样,古往今来的大贤大德们也是如此。”
魏无羡道:“哪位大贤像你这样?”
“屈原夸自己:’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始皇帝赞自己:’德高三皇,功盖五帝’。孔夫子这个至圣先师更是离谱,一部《论语》,说自己好学,说自己会教学生,说上天赋予了他美好品德和责任,说自己是文王之后的周礼继承者……可最终怎么样?还不是有那么多读书人把他的话奉为圭臬,日日诵读?”
“由此可见,自矜自夸,古已有之。我不过是效仿古人,追比圣贤罢了。”
魏无羡觉得自己已经够会自我陶醉了,没想到某人青出于蓝胜于蓝,引经据典,能把自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他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
“小混账不可怕,就怕这小混账牙尖嘴利会说话。”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寒风瑟瑟,冷月如钩,枯叶簌簌作响。
魏无羡一个没注意,蓝敏行不知何时竟褪了琉璃簪,换了身男装,轻裘缓带,有股行云流水般的倜傥气,俨然一副风流富贵小公子的模样。
魏无羡托腮打量道:“好看好看。你穿男装的时候,显得年纪小,活脱脱一个十四五岁、金玉堆成的小公子,还是成日在家瞎胡闹的那种富贵闲人。”
蓝敏行不服气:“听你这描述,怎么说得我像个二世祖?”
魏无羡笑道:“你穿女装呢,眉眼中流转着一股英气妩媚,可换上男装,这份英气就不太够用了,实在过分漂亮,难免有点脂粉气。”
末了,他又补充道:“但也不错啦,竟然有些像蓝湛,是个秀美风流版的含光君,只怕更讨女孩子喜欢呢!”
蓝敏行勉强算满意,可仍旧是一脸“我就是美美美”的小傲娇。
她取了件斗篷递给魏无羡,自己也披了一件:“走吧。”
“去哪儿?”
“自然是去吃喝玩乐。”
*
天阴沉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便飘闪着小雨。魏无羡被蓝敏行拉着在微雨的街道里穿梭,随着道路的颠踬,远方有橘色的灯光在风中招摇。
一家小酒馆静静矗立在街角,门口有两盏橘色的金鱼灯,隔着朦胧的水汽,像黑夜里的眼睛。
推开门,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再夹杂着酒香。斗篷外头织了一层羽纱,因此防雪防雨,魏无羡只发梢衣角沾了些水汽,堂倌见状便接过二人的斗篷放到一旁烘烤。
蓝敏行又问道:“鞋子可曾湿,要不要也拿去烤烤?”
魏无羡微笑,摇了摇头。
蓝敏行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拉着魏无羡便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进了右手边第二间包厢。包厢内炉火烧得正旺,鲜香从锅盖中钻出。
蓝敏行揭开盖子,笑道:“秋冬吃羊肉,今天换个新鲜吃法。”
白水煮羊肉,热腾腾的,水突突滚着,就像鱼眼睛,将羊肉养在锅里,看着又嫩又滑。雨越下越大,外头风雨如晦,偶有冷风从窗缝间闯入,室内却氤氲腾着热气,瞬间便将冷气同化了。
桌上还放着几个碟子,依次盛放着油盐酱醋、椒盐孜然甘梅辣椒粉,一旁另有两把小刀。
蓝敏行抬手割了一块羊肉,一刀切下去,还汪了一点血。她蘸了酱料,尝了一口:“火候到了,可以吃了。”
魏无羡道:“这羊肉还带生呢,再煮一会儿吧。”
蓝敏行摇头笑道:“这叫做‘羊贝子’,是关外达茂旗的一道美食。若是关外人吃,一整只羊,煮小半个时辰便吃了。”
说着,她又切了一块,裹了层辣椒粉便往魏无羡嘴里塞:“你尝尝看,好吃呢!”
魏无羡无法,只得尝了,岂料这羊肉非但不腥不膻,反而肉质细嫩,鲜美无比,吃后唇齿留香。
他细细咀嚼着:“这羊肉怎么没有腥膻味?”
蓝敏行一边低头割羊肉,一边道:“这羊是关外运来的,自幼吃草原上的野葱,所以将膻味都解了。关外人吃‘羊贝子’,讲究半熟,这样才好消化,能够多吃。我们中原人,便多煮一会儿,到七成熟也就够了。”
魏无羡笑道:“你倒会找乐子,关外的东西也要弄来尝尝。”
蓝敏行道:“别说关外了,就是极北海域的东西我也吃过。那边吃海鲜,是捞上就生吃,那才叫生猛呢!”
魏无羡忍不住打趣道:“看你长得那么斯文漂亮,没想到却是个野人!”
他忽然又想起对方是姑苏蓝氏的仙子,想起云深不知处种种家规,竟笑得前仰后合:“你要是敢在云深不知处这样,我才服你呢哈哈哈哈哈……”
蓝敏行“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并不理他。
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这家酒馆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风雨声,越传越近。蓝敏行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凝神道:“你听,有人来了。”
“谁啊?”
“来付账的。”
“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还带着急冲冲的怒气:“你究竟死到哪里钻沙去了,倒让我好找!”
这个声音魏无羡再熟悉不过了,竟然是江澄。
他本以为江澄是来找他的,心下正好奇,可下一刻,蓝敏行却推开门:“江宗主,我在这儿呢!”
江澄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你可真够会摆谱的,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世外高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才智!”
蓝敏行起身将他迎了进来,笑道:“晋文公唯才是举,能够‘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贾佗’,所以才能勤王败楚,称霸春秋。我的才智不逊色于这些人,可江宗主的气量比晋文公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江澄闻言,顿时气得半死。这小酒馆地处偏僻,他冒雨找了半天才找到,而面前这人不仅吃羊肉吃得乐呵呵,上来便拿话刺他。他冷笑一声:“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狂徒,我也是长了见识了!真是大言欺人!”
而后他定睛一看,咦?这狂徒一旁坐着的不是魏无羡是谁?
“魏无羡,你怎么在这儿?”
蓝敏行抢先答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又料想江宗主不会赏我的脸,就拉了一个人陪我。”
她越是这样说,江澄越要和她对着干:“你倒会替人做主,可你想错了,我今天不仅要赏你脸,还要赏你一通鞭子。”
蓝敏行不以为意,反倒笑道:“那你是现在赏,还是呆会儿赏?”
江澄奇道:“现在怎样,呆会儿又怎样?”
蓝敏行继续蘸羊肉:“现在赏,把我打死了,你冒雨白跑一趟,还费了力气。呆会儿赏,你毒打智谋之士,虽不至于白跑一趟,但也损失不小,我反正是不愿意再替你出主意了。”
江澄见对方狂妄得离了谱,心中反而掂量起来,人常说:“既出大言,多有实学”。难道这狂妄的小子真有几分才智?若是如此,有才之人有些脾气倒也是寻常事,射日之征后,仙门百家原有格局已被打破,多股势力纵横其中,自己若想复兴云梦江氏,少不得要学学“晋文公”的气度。
念及此,他心中怒气渐平,竟耐起了性子,细眉一挑,悠悠道:“好吧,那就请公子赐教了。”
魏无羡见状,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担忧。他悄悄将蓝敏行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在胡闹些什么?你江叔叔脾气可不太好,你这样捉弄他,他一时恼了,可是真会动手打你的。”
蓝敏行促狭道:“他若真要赏我一通鞭子,你帮不帮我?”
“你这……”
蓝敏行笑道:“你放心罢,我保证,他呆会儿谢我还来不及呢!”
魏无羡哪里知道,蓝敏行这个天魔星转世的狂徒生平最会折腾,走到哪里都要兴风作浪,是半刻安生也没有的。
不仅魏无羡不知道,被诓到隔壁包厢的蓝忘机也不知道。
狂徒……嗯,这个称呼挺适合蓝童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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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方食事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