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关于温宁的话题,下一段,内容便又回到了“魏无羡”自己身上,读完那一句“可今夜之后,也许他和蓝忘机再也回复不到那种关系了”,蓝景仪终于是彻底忍不住了,道:“魏前辈和含光君……究竟是怎么了啊?”
这问题,蓝思追和金凌自然也无法回答。
而这一节,已近尾声,水幕之上,只余寥寥的几段话而已。
——再一想,温宁不知道去哪里,他又何尝知道?……现在的魏无羡,离开了蓝忘机就不行。
——魏无羡长叹一声,生无可恋地道:“我想喝酒。”
——他越想越是颓丧郁结,无处发泄的焦灼最终化为满腔怒火,一跃而起,道:“妈的。温宁,走!”
——温宁道:“去哪里?”
——魏无羡道:“找晦气去!”
文字结束了。
诸人皆心知,这多半是要去找那座观音庙的晦气了。无人说话,不多时,水幕上便浮现了下一节文题。
——恨生第二十一。
蓝景仪脱口道:“‘恨生’?那不是……”敛芳尊的配剑吗?!
而金凌才看到头两个字,瞳孔便是一缩,一时间,整颗心都绷紧了。
孟瑶则心下微凛,暗道:来了。
——谁也不会觉得,这两个字只是恰好合上了金光瑶的配剑之名,这一节之中,他本人必定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一开篇,“魏无羡”果真是带着“温宁”找上了观音庙。不料尚未潜入,两人已发觉异样:这观音庙竟设了界,隔绝了内外声光;绕至背面角落重新攀上墙一窥,院中竟是灯火通明,满院人手皆全副武装,分作僧人与金氏修士打扮。“蓝曦臣”亦在人群之中,似乎并未受制。
蓝景仪惊道:“泽芜君?!”
魏无羡则微微讶然,道:“这是……正好撞上金光瑶了?”
乱葬岗一计不成,苏涉仓皇逃走,必定已经将消息报给了金光瑶,后者自然不会傻得等玄门百家打上门来。而算算时间,这才是苏涉逃走后第二日夜里,金光瑶的人手便已到了云萍,看来是马不停蹄地来了。如此,这观音庙中所藏的,必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事物。
而“蓝曦臣”看似并未受制,实则只要封住他灵力,有这众多人手在侧,他便自然无力自救,甚至要自绝也是不能。既有蓝氏宗主在手,金光瑶绝不会放着这大好人质不用,所以尽管“魏无羡”并未见到金光瑶,他此时一定也就在左近。
瞬息间串联起所有,魏无羡不由道:“都到这等境地了,尚且如此作态,看来是还抱着万一的指望,希望如若事败,泽芜君还能念及旧情给他说句话……不愧是敛芳尊啊。”
——蓝曦臣没受任何捆绑拘束,连他的佩剑和洞箫裂冰也都佩在他腰间,如此平和地站在人群之中,而这些僧人和修士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甚至诺诺应是。
蓝忘机声音淡淡道:“表面功夫罢了。”
魏无羡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那是,泽芜君是什么人?既有实证,又岂会再被他这样惺惺作态蒙蔽?”
他倒不担心“蓝曦臣”安危:金光瑶看来一时还不想彻底撕破脸皮,自然不会做些过激举止,“自己”既然已经来了,这观音庙又镇着邪祟……想要救人还不容易?
谁知话不能说早,他才这样想,下一段,变故横生。
“魏无羡”遣了“温宁”回客栈给含光君报信,正要纵几只小鬼进去召阴生乱,长街尽头陡然传来犬吠。“魏无羡”吓得魂飞魄散,勉强抱住了檐兽才没有当场抱头鼠窜。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带着这狗来的,居然是金凌。
魏无羡“嘶”了一声,喃喃道:“金凌这小子……怎么总是撞上这要命场合!”
前有舞天女吃人堡,后有义城乱葬岗,回回都是要命的霉头,如今又跑来这观音庙——这“倒霉孩子”四个字还真是没叫错!
——蓝曦臣神色一凛。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大多都听得出金凌这位小少主的声音,相互使了眼色,搭弓上弦。……魏无羡一颗心在各种恐惧中吊得飞起:“金凌你这倒霉孩子,还不快走!!!”
前头蓝景仪读到此处,一颗心也是吊起来了:“大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金凌则道:“……我?!我怎么知……仙子!仙子是追着谁来的?”
他自己看起来也是错愕不知的模样,魏无羡心道:莫非是追着金光瑶来的?
可他想想,又觉不对——若是一开头的金凌,没准儿真会一个冲动便单枪匹马去追金光瑶,可如今,他应是不至于再如此行事了。
再说了,他若是追着金光瑶而来,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可金凌偏偏在观音庙外停住了脚步,仙子嗷嗷直叫,似乎在满地乱转,扒土扒墙。金凌奇道:“是这里?”
——安静片刻,他竟然敲了敲门,道:“有人在吗!”
前头金凌神情变幻一阵,似乎是有了头绪,面色变得略微古怪,似疑似惊又似难为情,蓝景仪看得大奇,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金凌道:“你……管我怎么了,接着看呗。”
他这一句话说得颇有些气势不足,后头魏无羡也听得奇了,道:“阿凌这究竟是怎么了?”
一旁蓝忘机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魏无羡,最终却是未置一词。
魏无羡对此一无所觉,又是跟着“自己”提心吊胆:“这也太危险了……这孩子真是……”
灵犬似乎是察觉了危险,掉头跑了,“魏无羡”只盼金凌能跟着一起跑,他却不仅没跑,还攀上了墙头。眼看一名僧人松手一箭、去势汹汹便向“金凌”去,魏无羡简直冷汗直冒,江厌离、金子轩更是双双惊呼出声,好在“魏无羡”应对极快,掷出竹笛、挡偏了那支飞箭。
危机暂解,江厌离犹自冷汗涔涔,一颗心砰砰直跳,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心有余悸道:“阿羡……幸亏有你……”
接着忧色又起:“可这样一来……‘你’却是……赤手空拳、落到他们手中了!”
——他甩出的是重生后一直带在身边的那管竹笛,那支去势汹汹的飞箭被它挡了一下,射偏了方向,竹笛也四分五裂。金凌的身影在墙头消失,应该是跑了。可这下魏无羡藏匿的方位也暴露了,上百只羽箭暴雨一般飞来……他跃下墙来,手指捏了个圈儿正欲吹哨子,一个声音蓦地在他背后响起,笑道:“我奉劝魏公子最好不要。笛子裂了没什么,若是手指或者舌头没了,那可就难过了。”
魏无羡立刻安慰她道:“师姐你放心罢,区区一根笛子罢了——我纵鬼御尸,靠的可不是区区一根笛子!”
江厌离闻言,勉强对他笑了笑,脸色仍是苍白。
前头也读到这一段,蓝景仪拍拍胸口,转头对金凌道:“幸好魏前辈在,不然你就惨了!”
金凌也脸色微白,并不说话。
——魏无羡立即收手,赞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人道:“请吧?”
——魏无羡点头道:“金宗主客气。”
——金光瑶笑道:“应该的。”
魏无羡心道,这彬彬有礼、笑意盈盈,说话却狠毒的模样,当真和薛洋一个路子,还犹有过之,怪不得是‘朋友’。他道:“金光瑶果然就在附近……瞧着不像是从庙里出来的,那他之前是做什么去了?”
蓝忘机道:“恐怕他尚有人手在外、另有布置。”
只是究竟布置了什么,却是暂且不得而知了。
金光瑶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对旁人交付全心信任,说是自负也好、多疑也罢,他手下势力,那些最为关键的节点,必定都要握在他自己手里才行,故而有些时候,他便非得亲自、独自出面不可。
——他们状似若无其事地绕了个大弯……金凌果然没逃脱,被几名僧人用剑指着,看着他们,迟疑片刻,还是先叫了一声:“小叔叔。”
——金光瑶道:“你好啊,阿凌。”
金凌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蓝景仪也觉这气氛险恶,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金凌,道:“大小姐……你没事儿吧?”
蓝思追没问出口,神情也是隐有关切。
金凌的拳头松了松,道:“……没事。”
蓝景仪又张了张嘴,道:“……那就好。”
后头魏无羡已看完“金凌”为何会跑来观音庙的前因后果,默然片刻,道:“……这孩子。”
——他却不知, 他和蓝忘机、温宁乘船离开莲花坞后,金凌偷偷地去找过他,人却没了踪影,就冲他那不知道发什么疯到处抓人让人拔一把破剑的舅舅发了一通脾气, 指着他鼻子大骂都是因为他魏无羡才会跑了, 被江澄一掌撂到地上。于是,金凌便一不做二不休, 自己牵着仙子去追踪魏无羡了……奈何, 这间观音庙略有古怪, 金凌觉得就算魏无羡不在这里, 也得看个究竟, 最终还是落入敌手了。
——金凌自然绝不可能说实话, 只哼了一声。
江厌离不由忧心忡忡道:“阿凌这脾气……唉,瞧他现在,似乎总算是好些了。”
一旁,江澄脸色隐隐发黑,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想说什么,却没说。
金子轩则犹豫片刻,才道:“江姑娘,其实,阿凌他如今,比起一开始,虽说不过数月,也已是成熟了不少。你……也不必过于烦忧。”
他还记着那一句“你我的婚事,便就此作罢”,虽说是绝不打算让它成真,也知现在不能再说什么“日后还可以好好教养他”云云,来回斟酌了几番,才如是说道。
江厌离偏过头看他,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金光瑶带着几人迈入庙中, 大门即将关上之际, 他转头问属下:“灵犬呢?”……金凌惊愕至极,脱口道:“你真要杀它?仙子是你送给我的!”
——金光瑶不答反问:“阿凌,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金凌看了一眼魏无羡,迟疑不答。忽然,蓝曦臣道:“金宗主,金凌尚且是个孩子。”
——金光瑶看向他,道:“我知道。”
——蓝曦臣道:“而且是你的侄子。”
——金光瑶哑然失笑。他道:“二哥,你在想什么?我当然知道金凌是个孩子,也是我侄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杀他灭口?”
你不会吗?
一时之间,有好几人心中都冒出了这四个字来。
诚然,金光瑶是留过思思一命的,或许便是由于念及旧情——可更重要的,却是由于当时的思思已对他毫无威胁了。
若对他有威胁、若挡了他的道——远了的金子轩聂明玦不提,芳菲殿秦愫惨死方才殷鉴不远!甚至“金凌”若非运气好、有人相救,这会儿也该折在乱葬岗了!
聂怀桑扇子一展遮住了半张脸,轻飘飘道:“那是,敛芳尊既然把曦臣哥都带上了,多金小公子一个也不多嘛。”
孟瑶不说话,似乎无话可说。聂明玦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聂怀桑这话是什么意思,诸人自然都听得明白。
如今金光瑶看似从容,实则说好听了叫暂避锋芒,说难听些就是落荒而逃了,别说“金凌”,就是如今尚被以礼相待的“蓝曦臣”,一旦失去了身为人质的价值,也不见得还有命在。
毕竟,无用的人质,带着是添乱的累赘,放走又极易泄露行迹,还是杀人灭口才保险。
“蓝曦臣”不答话,自然是由于他心中也很明白这一点,只是无论以他性情之故、还是明哲保身而言,都不会在此时彻底撕开这最后一层脸皮,于是惟有沉默以对。
而想明白了这一节,再看“哑然失笑”四个字、想象他如何作态,便叫人不由得打心底生寒了。
蓝景仪没想这么多,却仍是忍不住偷偷去看金凌的反应。
金凌似乎还算镇定,抿唇看着水幕。
——蓝曦臣沉默不语,金光瑶摇了摇头,对金凌道:“阿凌,你听到了,如果你乱跑或是乱叫,或许我会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凌和这个小叔叔一直关系极好,金光瑶过往很是宠他,他现在看上去也是那样颜悦色,但事到如今,金凌很难再用和以往一样的目光去看他了。……
金光瑶催促属下,倒叫“魏无羡”留上了心。他正思索殿里究竟是埋了什么东西,金光瑶便开始盘问,他是如何找来此处的了。“魏无羡”如实答了密室中的地契,示敌以弱,试图套出这观音庙中所镇为何,可惜前者警惕不减,笑里藏刀地截住了话题。
再看下一段,聂怀桑又是无声哈哈,道:“果真是招式不怕用老。‘遇刺重伤’,一箭双雕啊!”
——这时,蓝曦臣走到了他身边。……蓝曦臣道:“惭愧。受人蒙骗,着了道,灵力尽失。即便朔月和裂冰都在身上,也帮不上忙了。”
——魏无羡道:“何必惭愧。毕竟骗人可是敛芳尊的拿手好戏。”
——想起当时在共情里看到孟瑶假作自杀暗算聂明玦的一幕,再想想那个“敛芳尊身受重伤”的消息,蓝曦臣是如何失去灵力的,过程也不难推测。
孟瑶似乎终于绷不住表情,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正文里面提到金光瑶【那些最为关键的节点,必定都要握在他自己手里。】【有些时候,他非得亲自、独自出面不可】,不是说他事事亲力亲为什么的,上位者如果还事必躬亲,那是很掉逼格的,可以理解为,情报网也好,其他布置也好,每条线最上头都是直接交到他手里,最终决策权也都在他手里,他手下一些暗线可能彼此都不认识这样,所以他有时候需要避开手下ABC单独去给D下令传信这样。
不要误解成他真·事必躬亲啊。
然后,关于“明哲保身”。
这个词用作褒义时,偏重指处世待人,十分明智,所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用作贬义时多指怕犯错误或怕得罪人,是不讲原则的自由主义的表现。本来词是好词,可惜被自私自利的人用得多了,大家听到可能第一反应是它的贬义。
就跟“独善其身”一样。
原句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后一句不用说了,意思是你得志显达,富有余裕,就去帮助别人,但前一句,独善其身,其实本意并非自保,而是“洁身自好,注重提高个人修养和品德”。
所以,扯远一点,其实,魏无羡接到温情求助,就为了救人而闯金鳞台、赴穷奇道,又为不幸罹难的温宁报仇,再庇护他们还活着的族人,这些举动,其实,并不是什么“达则兼济天下”,仅仅是“独善其身”的一部分罢了,毕竟,温情温宁有大恩在前,不知便罢,既知恩人困厄、已至于危及性命的地步,一个有良知的人,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所以,以自己不够“显达”为借口,坐视恩人受难,可不能叫什么“独善其身”啊。
忘恩负义,非善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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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一·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