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叠在姑苏上空的厚重的铅云已经盘桓了整整九日。
天生异象,众说纷纭。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姑苏蓝氏却依旧淡定得很,在蓝启仁的指示下有序疏散着府内修士和山下住民。
“思追,你说,这云里面会不会藏着一只凶兽?”
云深仙府内尚留有一些修为较好的修士善后,另有精英子弟轮流在山之八角加固结界,以防不测。蓝思追和蓝景仪便是其中之二。他二人刚被下一波轮值弟子替下,暂时无事,便像此前八日中的每一天一样,在空空如也的云深不知处里结伴散步,全权当作休息。
面对蓝景仪这看似荒谬,仔细一想竟还有点道理的言论,蓝思追不置可否,只道:“先生和族老们一直在卜算,兴许快出结果了。”
蓝景仪撇撇嘴:“他们从这云聚积后的第三天就开始算,这么多天过去,早该有结果出来,只不过不告诉咱们罢了。我实在是好奇……你说这团云里会是什么?”
蓝思追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姑苏每到夏季也会时有暴雨,彼时彤云密布,紧接着就是一场疏风骤雨,来去匆匆,从未像这次这般莫测过;平日里一碧如洗或苍白如纸的天空,如今却乌漆漆的一大片,可谓隐天蔽日、骇人至极,仿佛立时就要压将下来;尤其近日云团愈加浓重压抑,甚至能依稀闻得其中传出的闷鼓点似的雷鸣,难怪弄得人心惶惶。再仔细端详几番,还能从这庞大的云团中分辨出中心区域来,而那中心所聚焦相对之处,正好位于云深不知处内。
“莫非……是天劫?”心随神动,蓝思追无意识地喃喃道。
蓝景仪一怔,忙捂住他嘴:“你说什么呢!咱们家一直积德行善、敢做敢当,在修真界又穷又挨欺负,怎么可能会有天劫?!若当真如此,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吧!”
蓝思追回过神来,轻轻地掰开他手:“不是的景仪,我并非此意,我只是忽然记起书中所载,当有修士得道飞升前,都要先受上几道劫难,若能一一捱过,便可羽化登仙,而天雷之劫,便是其中一道!难不成,我们家有人要飞升了?”
这一推论过于离谱,以至于蓝景仪瞠目结舌了半天都没缓过来,而蓝思追却觉得自己对极了,接着大胆猜测道:“咱们家修为高深之人很多,也不知是哪一位……”
“等等等等,你想多了吧!”蓝景仪打断了他,“飞升岂是这般容易的?细算近五十年来,顺利飞升的也只有庐山安氏的安老宗主一人。道行是一方面,能不能捱过又是一方面,再说了,这要是一道天雷劈下来,咱们家房子还要不要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凭咱们做的这结界,能挡住什……”
似是要立即验证他这番话一般,蓝景仪还没等说完,黑压压的上空陡然炸开“轰隆隆”一声巨响,随即飓风咆哮、飞沙走石,乱风自四面八方扫荡而来,两人完全控不住身形,一前一后跌仆在地;昏蒙间,又听头顶传来一道万钧雷霆,劈得天崩地裂、摧枯拉朽,余震久久不散,过去多时,仍觉心头大骇、胸腔激荡,双耳内嗡嗡作响。
袍袖与抹额在沙尘里狂乱飞舞,两人多次尝试站起,却全然站立不稳,唯有相互依偎着死死握住腰间剑柄。惶然间,又是一声震耳欲聋之响,原本阴翳沉沉的四周蓦然亮如白昼,头顶一道天雷哧地破出云团,仿佛一支离弦之箭,干净利落地劈入远山,而姑苏蓝氏引以为傲的坚固结界,瞬间被打得粉碎,丝毫没能阻拦一二。
以这道惊雷为始,更多的雷电争先炸裂穹隆、无情地鞭笞下去,两人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遥遥山谷中回荡而来的山石崩裂之音。
风鸣雷动、山河同震、天地失色!
大股强烈的灵流肆意淫佚,在云深仙府内横冲直撞,二人正被这盛景骇得瞠目结舌,没能及时调动灵力护体,乍然受此冲击,双双大咳不止,口鼻处竟渗出鲜红的血丝来!
相隔甚远尚且如此,若是离得近了,那该是何等的苦痛?可有生还可能?
接受了现实的蓝景仪如是想到。
狂风猎猎声中,依稀可辨蓝思追撕心裂肺的惊呼:“景仪、景仪,快起来!那处好像是泽芜君的寝室!”
蓝景仪脑子“嗡”地一声,慌忙调动四肢扑腾起来,与蓝思追相互挽着,借助石墙和乔木艰难行进。
三年前,蓝曦臣参加完聂明玦与金光瑶的封棺大典后便决意闭关不出。虽说在一些重大场合或决策时,他还是会按时出席部署,但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其愈发脆弱的精神,就仿佛一株病松,随时都有可能被一簇单薄的积雪压垮。
以蓝启仁为首,姑苏蓝氏的老一辈族人曾三番五次拜访寒室,可无不摇头叹息而归,就连许久归家一次的蓝忘机,作为蓝曦臣唯一的嫡亲弟弟,也丝毫没能挑起他对生活的任何希望。
直到一年前,蓝曦臣忽然将主事蓝恭喊去,命其带人将寒室附近一座荒废了近五十年的山间禅房洒扫干净,并表示自己要移居那处。此言一出,可把蓝氏上下给吓坏了,还以为他欲同其父青蘅君一般,从此闭门不出一辈子,幸好蓝曦臣闻说后及时出面澄清,这才免去一场骚乱。虽说虚惊一场,但蓝氏子弟们心里还是犯嘀咕,若不是想逃避,怎会选那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居住?就算现下不欲退位,恐怕时候也不远了吧!
倘若那时的他们能够窥见未来,或许就能明白蓝曦臣的良苦用心了。
天雷滚滚之后,是暴风疾雨。
雨点大如扁豆,肆意摧残着江南娇柔的花木,粗如小指的雨丝织成密不透风的雨幕,浇打得人睁不开眼。蓝思追和蓝景仪连滚带爬的中途,还遇到了许多连滚带爬的同门,大家你帮我我帮你,直到天雷平息后一个时辰才冒雨赶到了那座荒山之顶。
似是不可置信,几乎每个人在望见那被熊熊天火包围着的居室时,都抬手抹了把脸、揉了揉眼睛。
“这么大的雨,这火居然还在烧!”
“越烧越烈了!”
分明已被大雨淋得透心凉,可在尝试接近居室时,还是险些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灼伤。烈火吞噬着材质良好的房木与绢布,热流送出呛鼻的黑烟,遥遥通往天际。众弟子哪曾见过这般匪夷所思的景象,内心惊恐万分,纵使平日里再如何轩然不凡,如今也个个方寸大乱,围着居室失声大叫:
“泽芜君!”
“家主!”
蓝思追也心急如焚,一手掐了个水诀扬上去,谁料经他一泼,天火反倒更旺;众人此前只在古籍中读过天火的属性,如今有幸见着真货,这才明白平日所学绝非空谈。
眼前的居室几被烧空,滔天大火中不时传出令人胆寒的毕剥声,众弟子绕着天火四下奔走,急得团团转,他们这点修为,就算把所有灵力包裹周身,这天火也会瞬间把他们烧成灰烬!
众人手足无措,还以为家主即将就此命殒,即便捡回一命,也是非伤即残,不禁都红了眼眶。
天火烧了足足三日才开始自行逐一熄灭,而原本朴素大方的居室,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大概由于所用木材皆取自深山,又受天地涵养已久,自有灵性,即便遭遇如此劫难,也没有像寻常普通的木头一样烧得无影无踪。
这三日里,天雷降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就连不修道的普通百姓都炸开了锅,谈论传唱之盛况,堪比夷陵老祖命丧乱葬岗那时。道人飞升,可谓百年难一遇,半年前虽有过一桩,但并无今日这等奇景;众人只道短短一年便有两人飞升,当真江山代有才人出、惹人艳羡不已。
寻常百姓,年华如蜉蝣一瞬,不似修道之人命长,对于飞升这类玄之又玄的事,若不亲眼所见,还不会如何相信,总之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也好,增长见识也罢,姑苏境内所有的大街小巷几乎一夜之间变得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客栈和旅馆早早爆满,更多的人干脆睡到长街上,只为能一睹仙人风采,再不济等个结果出来也好。
可怖的乌云逐渐散去,云深上空恢复了往日宁静,山野内外一派桃红柳绿、天清水明。原本迁走的门生和住民相继返回,谁料还未等完全安顿下来,其他宗门的仙首便争先登门拜访,一时间云深仙府内群英荟萃,就连刚出关没几天的江澄江宗主也披着斗篷主动上门凑热闹,除了让人慨叹太阳打西边升了的同时,修道之人对得道之渴望,可见一斑。
江澄坦然迎着无数道或惊或疑、各怀鬼胎的视线,喝着清茶稳坐在雅室的客席上。
身居主席的蓝启仁却不似他这般淡定,重重焦虑仿佛要从那斑白的长髯里溢出来。现下聚集在雅室里的仙首少说也有一百,不知是碍于蓝启仁在此还是怎的,只敢头顶着头窃窃私语,气氛异常凝重。
聂怀桑打着扇子,亦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时间走得格外漫长,同一屋檐下的众人倍感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一蓝氏门生匆匆步入雅室,俯身向蓝启仁耳语几句,众人端详着蓝启仁微变的神色,纷纷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忐忑间,闻得蓝启仁叹了口气,吩咐道:“请他们进来吧。”
门生得令,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一对熟悉的身影沐浴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进入门来——正乃游山玩水、逍遥避世甚久的含光君与夷陵老祖是也。
二人依次见礼完毕,蓝忘机便迫不及待地向蓝启仁请示道:“叔父,兄长何在?忘机去寻。”
不等蓝启仁回答,旁边忽然横来一句:“含光君,你回来得正好!泽芜君居室的天火烧了整整三日,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熄灭,我等根本无法上前,泽芜君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人话音将落,另有人破口大骂:“你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泽芜君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无事、顺利飞升的!”
吵吵嚷嚷间,蓝忘机的脸色越发难看,这下就算不是蓝曦臣,也能一眼看出其十分不美妙的心情了。
魏无羡的心情也格外复杂,不为别的,只因他方才与蓝忘机一入雅室,就和坐在下首席位的江澄打了个照面。二人视线相对,虽说都迅速别开,但还是被那一瞬间的交汇牵动了情绪,从而引出更多久远的苦涩记忆;观音庙里虽也互相剖白、彼此暗示和解,但乍一见面,眉头还是会抑制不住地深皱起来。
魏无羡难得有些窘迫,于是主动向蓝启仁提出要跟随蓝忘机一同前去察看蓝曦臣的境况。蓝启仁本对魏无羡嫌恶非常,不欲与其多言,但见魏无羡方才的仪表礼数皆挑不出差错,言行举止较之前亦大有收敛,颇有孺子可教的意味,遂产生了此子大有长进的误解,反而对他刮目相看起来:“既如此,你这便与忘机去吧。”
莫名其妙得到了权威人士的青睐,魏无羡悄悄松了口气,亦步亦趋地紧跟在蓝忘机身后,留给江澄一个稍显窝囊的背影。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众家主实在难捱,坐立不安,奉上来的果盘空了一张又一张,唯有江澄干巴巴地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望眼欲穿。
聂怀桑以折扇掩口,一对幽深的眼睛状似随意地瞥向对面宛如雕像般正襟危坐的江澄。不单是他,雅室内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江澄的异常,万般震惊过后,纷纷暗自揣测起其中缘由来。
说到底,无论蓝曦臣此次渡劫成功与否,仙门格局都必将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变革,不过比起这些后话,更令在场众人好奇的,则是当今修真界势头正盛的两大世家的宗主——江澄和聂怀桑的反应。这两人虽非蓝家人,却曾与蓝家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爱恨交杂、恩怨难断,堪称一对免费的戏码,一旦想及这点,局外众人的八卦之魂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只等蓝曦臣结局一出,速速躲进安全角落里静静地吃瓜。
然而,现实却令他们大失所望:蓝曦臣非但渡劫成功了不说,还将继续担任宗主一职,且以亟需静养为由,谢绝露面。就连几个时辰前险些在雅室内挑起一场风雨的忘羡二人也没有回来,只打发了一名门生传递消息,简直无趣至极。
蓝启仁听过禀报,面色稍有释然,随即迅速收拾好情绪,向阶下正色道:“多谢诸位道友劳心,天色不早,尽可在云深留宿一晚。”言毕,就有大批蓝氏门生从外鱼贯而入,指引各家宗主往客居方向而去。众人枯俟一整日,不曾想却只得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疲倦愤懑之意不住上涌,但碍于蓝启仁的威信不好发作,只好怏怏拂袖而去,不多时,雅室内便由先前百人急剧锐减为零零星星的三四人。江澄眼见碍事的都走得差不多了,脚下方向一转,又晃悠回蓝启仁面前,竭力露出诚挚恳切之色:“蓝老前辈,请问泽芜君何时才能见客?在下希望能排个号。”
兴许是从来没见过江澄如此柔和的表情,蓝启仁身形一顿,苍老清瘦的脸上一派精彩颜色,仿佛白天撞了鬼一样,饱含惊疑的视线上下打量他许久,才抬手捋捋胡须,故作淡定地道:“江宗主不必如此。”
江澄急切道:“晚辈绝无轻慢之意。”
蓝启仁丝毫不为所动:“我姑苏蓝氏向来尊重别族,在江宗主闭关期间也并未与贵宗产生任何冲突,况且曦臣何时见客,老夫说得也不算,一切还需以宗主命令为准。”
江澄闻言,心知此路不通,不禁暗暗沮丧,看来若想尽快见到蓝曦臣,只能思考旁的门路了。想来也是,江蓝两家的交情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换言之,虽有高密度的农商往来、亦甚少交恶互坑,但绝对谈不上多好,江澄如今的行径,无疑主动打破了这一平衡,在蓝氏宗主虚弱、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当口,蓝启仁的高度警惕才是正常的;只是依蓝启仁那刻板迂腐的性格,这块硬骨头势必啃不下来,倘若执意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恐怕会激起更加剧烈的排斥和反抗,得不偿失。
于是,江澄很明智地选择了暂时退让,甚至没有把千里迢迢包过来的珍藏药材留下,毕竟那些东西短期内注定不可能被加入到蓝曦臣的饮食中。
见他主动告辞,蓝启仁似乎松了口气:“老夫替曦臣多谢江宗主关心了。”
江澄嘴上应和几句,心底暗自腹诽道,不客气不客气,要是你在知道我亲了你侄子后还能这么客气就好了。
人云“一朝成名天下知”,蓝曦臣固久享盛名,然飞升不比夜猎,寻常修士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参悟得道,而在普通百姓眼中,蓝曦臣无疑超越了他们所认知的“仙人”范畴,直接位列于“神仙”的队伍里,加之其年岁适中、外貌绝佳,更具传奇色彩;除去赖在云深舍不得走的各家家主,还有不计其数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渴望能得仙人指路,是以纷纷源源不断地涌入姑苏。天火熄灭后的七日内,云深周边尤其彩衣镇愈发人满为患,甚至还有御前专人混迹其中,为求一览神仪,不惜发酵舆论、向姑苏蓝氏施加压力,只盼蓝曦臣尽早走出那座孤寥的深山,像个新奇的偶像一样乖乖供他们看。
蓝景仪等人将信息悉数转述给静室内的忘羡二人后,忍不住义愤填膺地抱不平:“数月前安老宗主飞升,怎不见他们巴巴地凑过去?还不是欺负泽芜君脾气好、欺负咱们以礼待人?
“每次都是这样,我们恪守家规家训,最后反倒白白叫别人占尽了便宜,真是太可恶了!”
魏无羡虽对此言深以为然,但鉴于蓝忘机在侧,不敢造次,遂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说什么呢,没看见含光君在这呢吗?再说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家规家训的存在呢,就是为了指引你们好好做人、防止误入歧途,就像……就像我一样,知道了吧?”
实在想不出好例子,只能以身殉道了。魏无羡如是想到。
还不等面色微变的蓝忘机开口,蓝景仪便不满地抢道:“什么像你一样,你哪里误入歧途了?”
魏无羡一笑:“我就是举个例子,总之事情演变成这样,不是泽芜君的错,更不是你们家训的错,明白了吗?”
时过境迁,魏无羡在众小辈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如今他的每一句谆谆教诲,即便当时不得其解,他们也会选择记下来日后细细品味。见魏无羡态度郑重,蓝景仪也就一知半解地答应下来,不再口出抱怨。
这时,蓝思追忽然道:“说起‘误入歧途’,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蓝景仪道:“谁呀?”
蓝思追道:“我记得魏前辈的母亲,有一个道号延灵的师兄……”
经他一提,一些遥远的记忆逐渐在其他人的脑海中复苏:
延灵道人,传说中那位抱山散人的出山弟子之一,起初本意气风发、伸张正义、饱受赞誉,却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骤变,杀人如麻,引得人人自危,最后被乱刀砍死、不得善终。
魏无羡托腮搜刮了一遍脑中记忆,委实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面对三人略有期待的视线,两手一摊,无奈道:“关于那位师叔,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别这么看我。”
蓝景仪不死心:“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魏无羡道:“关于抱山散人的师门,我娘根本没向我透露过丝毫,再说了,她死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就算她曾经真说过什么,我也完全记不得了。”
蓝景仪和蓝思追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魏无羡心思机敏,忙笑着安慰道:“没事,我虽然爹娘早逝,但老江宗主不仅把我接回江家,还一直包吃包住包闯祸,过得比以前还要好;所以啊,别太纠结过去,欠别人的自然要记得,至于那些不好的回忆,就让它们滚得远远的!”
两人听了,心情稍缓,由衷地夸赞道:“魏前辈,你此次回来变化真大,相信先生会接受你的。”
魏无羡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俩快回去吧,马上就要宵禁,别叫值夜弟子逮到了,小心罚抄!”
经他提醒,两名少年才猛然记起时辰,连忙爬起身作揖告辞道:“多谢魏前辈提醒!那我们这便回去了。”
蓝忘机颔首,又叮嘱道:“宗主情况,不可与他人语。”
蓝思追道:“弟子明白。近日我和景仪也会盯住其他子弟、防止消息泄露。”
魏无羡欣慰地道:“不错不错,快去吧!”
蓝景仪这边已拉开了静室的门,迫不及待地准备冲刺,蓝思追一只脚刚迈出大门,却倏然记起一事,折了回来:“含光君、魏前辈,我近几日便要跟宁叔去岐山那边,不知你们何时走,所以先提前告诉你们一声……”
蓝景仪频频望向月亮计算时辰,急得抓心挠肝,忍不住催促道:“思追啊,这件事你明天再说也不迟!”
蓝思追坚持道:“不不,我说不准,万一明天宁叔来找我,我就来不及向两位前辈辞行了。”
魏无羡莞尔一笑:“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一路小心,泽芜君这边,就交给我和蓝湛吧!”
蓝思追应了一声,旋即在蓝景仪的拖拽下匆匆告辞;静室距弟子居所甚远,府内又不许御剑,由熟悉各种蹊径的蓝景仪领头,两人在青葱的阴翳里横冲直撞,心绪全然笼罩在被巡夜弟子抓住和罚抄家训的恐惧中,故而丝毫没能察觉到一个和他们一样无声潜行于暗处的影子,曾像蜻蜓点水一般与他们擦衣而过。
江澄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到一顶房檐上,青黛色的瓦片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吟。
自被蓝启仁婉拒后,又过了七日,眼见姑苏局面每况愈下,蓝曦臣却始终杳无音信;江澄起初尝试掌控舆论,怎奈下手太晚,即便小有遏制,也不过是扬汤止沸,若想完全解除困境,唯有蓝曦臣出面这一条路可走。然而与许多心系蓝氏的修士一样,江澄也不希望蓝曦臣就此被动妥协,但这般僵持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蓝曦臣迟迟不肯露面,究竟是真的伤重难行还是小施策略犹未可知,江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冒一把险——
于是乎,云梦江宗主秘密离开莲花坞,准备来个夜探云深不知处。
直到翻过第二道山门,江澄才恍然大悟:蓝曦臣临别前赠予他玉令,就是在变向地告诉他可以偷偷进来见他,自己怎么这般不开窍,拖延了将近半个月才付诸行动?!
不过,夜探云深的想法的确在心底酝酿已久,只是江澄心怀惴惴,万般纠结:
万一蓝曦臣受劫过后忘了那一切该怎么办?
江澄自认再受不住一遭希望落空的感觉,比起魏无羡的叛离,蓝曦臣警惕而疏离的目光似乎更会让现在的他倍感诛心。正是这份犹豫令他怯于轻举妄动,唯恐自己的一厢情愿再次奔赴向一场凌迟。更何况,丢脸事小,家族事大,自己被当成不速之客就算了,倘若最坏的结果出现了,以后江蓝二家该如何相处?
然而,半月里每一次望见丰神俊朗的江覃,蓝曦臣在境中所言的点点滴滴便不断地重现于他的脑海。
在江栖第无数次进来汇报姑苏境内愈演愈烈的严峻进展后,江澄索性把心一横,拍案而起——
就算不记得了又能怎样?无论如何,他此次得以顺利出关、修为大增,当仰赖于蓝曦臣将他从境中唤醒,而自己不仅把完美无瑕的泽芜君的黑历史翻了个底朝天,还没忍住把人亲了个七荤八素,占尽了便宜,说到底,还是他欠蓝曦臣的。
江澄相信,就算蓝曦臣不记得,只要他摆出诚恳的态度把故事娓娓道来,相信蓝曦臣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思及此,江澄亲自跑去莲花坞的酒窖内,精心挑选了两小坛云梦特产的荷风佳酿送入乾坤袋,捏着玉令,御起三毒,飒飒然向东南而去。
此时此刻,晴空万里,月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