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的状态很不好。
但在魏无羡借月光蹑手蹑脚地摸索到床前悄然坐稳后,蓝曦臣似是有所察觉般,吃力地掀开眼帘,随着瞳仁里缓缓倒映出魏无羡漆黑的身影,空洞涣散的精神一点一点拢回到眼底,逐渐恢复了往日清明。
魏无羡望着那张与蓝忘机极其相似却又因癯瘁截然区别于前者的面庞,心里很不是滋味。
生离或死别,无论哪种,都已在魏无羡的前后半生中上演过无数次,主角从毫不相干之人,到恩怨揉杂的至亲,以至于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坦然待之。可蓝曦臣毕竟是蓝忘机的血亲,一想到蓝忘机可能因兄长之死如何如何,他便再难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更何况,蓝曦臣其人,无论在玄门还是民间,皆不可多得也,倘若寿数止步于此,不仅令人扼腕叹息,更难忍痛心。
大概是他沉重的郁色无意间曝露于外,蓝曦臣反过来温言安慰他:“我既灵脉有损,发展至此乃是必然,魏公子不必过于担忧。”
魏无羡罕见地陷入缄默。正如与阿箐共情后面对晓星尘冷冰冰的尸体那时一样,滔天袭来的无力感吞噬了他。
蓝曦臣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紧接着道:“我正有一事,想与魏公子商量。”
魏无羡闻言,心头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蓝曦臣主动向他分析起自己的病情,顺带提出了解决方案,与安客舟方才的言论别无二致。
魏无羡眉头紧拧:“泽芜君,你也知道,金丹乃修士之根本,失去了便再无使用灵力的可能;更何况莫玄羽这具身子并非没有结丹的机会,只不过是修炼未到火候,只要我稍加修炼,假以时日,无需旁的什么,金丹自可结出。”
蓝曦臣侧头静静地听着,末了只说了两个字:“我知。”
言下之意,将金丹拱手送予他,是蓝曦臣在斟酌损益过后作出的谨慎合理的决定,不欲变更。
换作寻常人,撞上这样大好的机会,即便表面连连谦让拒绝,心底却恨不得能立刻把金丹纳为己有;结丹虽为修仙伊始,但绝非易事,尤其对于莫玄羽这种错过了最佳结丹年龄的人,若能有外界金丹相移助力,那便是天大的幸运,只要修炼运用得当,一朝踏入正统颠顶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这一切对于被迫走上鬼道的魏无羡来说,既是一丝希望,亦为一场救赎,诱惑力甚至一度超越了醉酒之后摘下抹额的蓝忘机。
魏无羡自诩最擅长迎接外界的灼灼恶意,然而面对这件沉甸甸的礼物,他有些无所适从,人生第一回品尝到了被善意烫伤的苦涩滋味。静默半晌,魏无羡低低地道:“蓝湛还没回来,不如……”
似是不想给他任何推脱的机会,蓝曦臣主动打断了他:“魏公子可还记得两月前蓬莱一诺?”
魏无羡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蓝曦臣的确曾在蓬莱拜托他思考以怨制怨、克制聂明玦的法子,为此许诺会重酬相报。魏无羡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答应后还实事求是地补充了一句:“泽芜君,恕我直言,度化赤锋尊的事,我会尽力而为,但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蓝曦臣闻言微微一笑:“巧了,魏公子,我给你这报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实际上,魏无羡参与其中,并非是为了什么报酬,毕竟祸患一日不除,修真界谁也别想安生,为此,他的全力以赴完全本能使然;两月过去,魏无羡早把报酬一事忘了个精光,因而此刻蓝曦臣亟待转让的金丹变成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重重地砸到他的头上。
这看似不可思议的巧合,却叫心思机敏的魏无羡察觉出一丝端倪。待他捋清思绪,立时倒抽一口冷气:“泽芜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蓝曦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下去。魏无羡遂沉声继续道:“温宁前几日和我说,景仪向他指明了云深后山一条能够直接联系到思追的小路,还将思追暗中遣去岐山和夷陵。不仅如此,思追在与温宁汇合时,带了好大一笔盘缠,还有一些丧葬专用的安灵符篆。我想,若非泽芜君你亲口吩咐,景仪那小子想必不敢也做不到如此周全的。”
他无来由突然提起温宁,蓝曦臣却仿佛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面色如常毫不意外,只悠悠叹道:“魏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魏无羡:“先前泽芜君告诉我,蓝湛当年身负重伤,几近难行,却仍强撑着去了乱葬岗一趟,如果我没猜错,蓝湛应是在那时带了个两三岁的孩子回来吧。”
蓝曦臣颔首:“不错。”
魏无羡:“那孩子就是思追。”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是在宣判一个结果。蓝曦臣不行任何托辞,很爽快地承认了:“不错。”
魏无羡:“暗中允许温宁与思追团聚,并放他们返乡祭拜,于温宁来讲,的确是再幸福不过。我还听说泽芜君为宋道长提供了温养魂魄之所,由此而看,泽芜君应是在度化以前,便想好了每个人的回礼。”
“不错。”
听及此处,魏无羡面上露出了平素几乎从未出现的难过神色:“所以,把金丹转让给我,也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蓝曦臣这回不说话了。
魏无羡掐起垂落在膝前的衣摆,深深地呼出口气:“泽芜君,我很感激你,但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剖丹之痛尚且历历在目,魏无羡受过一遭,自然明白其中苦楚,断不愿让蓝曦臣也经历一番。
蓝曦臣柔声劝道:“我与你当年不同,金丹于我而言,已是累赘。”
魏无羡摇头:“泽芜君莫要如此断言。我当年只是时间紧迫、无从选择,但如今不同。更何况,我听温情说过,只要金丹还在,灵脉是可以被修复的,当时江澄的灵脉也有破损之处,但你看他现在不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所以,给我和蓝湛些时间,你会好起来的!”
蓝曦臣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不知是终于被说服了,还是决意日后徐徐图之,不再言语。
蓝忘机此番孤身返回云深,取药为次,查书为主。自归家以后,他便整日泡在藏书阁内,通宵达旦、不舍昼夜,来访者无论同辈尊幼一律闭门不见,亦无半点解释,引得族中长辈颇有微词。蓝忘机一向不在意旁人言语,行事更仅遵心之所向,是以未加理会,兀自沉浸案牍。然而,就在他某日清晨梳洗完毕,准备往藏书阁例行苦读时,有三两门生顾不得家训,仓皇跑来,将静室的门拍得震天响:“含光君、含光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清脆的拍门声在寂静的仙府上空回荡不绝。蓝忘机素来喜静,闻状不由微微蹙眉,拂袖一扫,房门自开,聚拢在外边的门生被他冰冷的视线冻得瑟瑟发抖,话都连不成一句:“含,含光君,宗主千里传音……请您立即往金鳞台一趟。”
蓝忘机的长眉蹙得更紧了。他明白,若非发生了格外棘手的事,蓝景仪断不会轻易打扰;虽说蓝曦臣那边亦是紧迫,但眼下只能以族中要务为先,于是掐诀御起避尘,速速驭风而去。
果如蓝忘机所料,金鳞台上的局面堪称严峻。从小到大,他都不甚喜欢来这金鳞台,除了厌恶金氏奢靡铺张的作风,还因过往的种种不愉快的经历,皆是在这座仙府里发生的。
事实证明,刻在记忆深处的排斥是有情可原的,他的麻烦的确来源于金鳞台,而此刻也不例外。
蓝忘机甫一踏上金鳞台,就碰见了个熟人。风采依旧的金炜身穿轻甲锦衣,脚蹬金靴,腰佩长剑,见过蓝忘机,立时迎上前来行礼:“含光君。”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
蓝忘机略一颔首,拱手回应,但见金炜没有引他走上绵长的辇道,反而另辟蹊径,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生出十成十的警惕。所幸,金炜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为他指引了一条能够迅速登台的小路,多半为金凌授意。临分别前,金炜还低声交代道:“一个时辰前,宗主已传音与夷陵老祖,好教他早做准备。”
提及魏无羡的名号,蓝忘机心中一沉,隐隐猜测出了蓝景仪缘何会向他求救。他所挚爱从来只求安稳度日、快活一生,怎奈玄门风浪总爱伴其左右,无事也扭成有事,不胜其烦。蓝忘机不知道魏无羡收到传音后会作何感想,但他此刻唯有尽力稳住百家,莫要像从前那般螳臂当车、日后痛悔饮恨。
思及此,蓝忘机振作精神,随着门生的层层通报,从容自若地缓步迈入斗妍厅。
斗妍厅内正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数十位玄门名士或坐或站、姿态各异,唾沫横飞、辩论正酣,忽而发觉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抹恬淡雪色,定睛望去,只见含光君蓝忘机逆背晨光,周身拢华,好似踏雪而来,神情宛若冰霜般肃穆,不由纷纷住了口。
金凌面带不耐地坐在主位上,一副已然饱受噪音摧残的可怜模样,一见蓝忘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跳起来吩咐加座。左下位置的蓝景仪更是忍不住高声叫嚷起来:“含光君,你可算来了!”
蓝忘机没有责备他这一破坏家训的恶劣行为,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与金凌互相见过礼后,蓝忘机泰然自若地在蓝景仪身旁新加的座位上跪坐下来,动作一贯的赏心悦目。
斗妍厅内因他的到来而沉寂了一瞬。少顷,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终日不见含光君,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场合,实属罕见呀!”
蓝忘机淡淡地瞥了说话人一眼,也不知是懒得回应还是无话可说,未答一字。不过他行事作风向来如此,说话人并不觉得冒犯,反倒习以为常,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既然含光君来了,那正好听听我等的观点,相信以含光君品性,定能理解我等苦心。”
蓝忘机垂下眼帘,视线凝聚在面前的描金玉瓷盏内,口中道:“讲。”
姚宗主欣然道:“含光君愿与夷陵老祖相交,想必是相信其已改邪归正、一心向善,即便过往劣迹斑斑,也可以将功抵过、既往不咎?”
蓝忘机眉头拧起,一字字重重地道:“他不曾。”
姚宗主卡壳了一瞬,似乎没能想明白蓝忘机这一句是在否定魏无羡的劣迹斑斑,还是否定将功抵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清了清嗓子,叹息道:“无论如何,含光君对他都是实打实的信任,这就叫我等深感痛惜呀!”
听到这里,蓝景仪状似随意地低下头去,嘴唇轻微翕动,发出一道几不可察的气音:放屁!
高谈阔论的姚宗主对此毫无察觉:“含光君,你可知半月前度化赤锋尊之时,他做了什么吗?”
金凌实在按捺不住,厉声打断:“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夷陵老祖发明的可以使高阶凶尸短暂免受灵力桎梏的符篆,乃是受聂宗主授意、连夜研究出来的,与他本人完全没有关系,这一点你大可去找聂宗主证实。”
不等姚宗主说话,人群中另有人反唇相讥道:“那么敢问金宗主,你是如何笃定研究这种符篆的动机与魏无羡本人无关呢?说不定他蓄谋已久,而恰好聂宗主有所需要,故而假借这个由头实验了呢?”
金凌方才因蓝忘机的出席而稍有缓和的面色又立时难看了起来,多半之前就已经被这一诡辩扳倒过一次。
姚宗主见己方士气依旧占据上风,立即步步紧逼:“含光君,不是我们不信任他,主要是他做出来的东西太危险了!你也知道,当年他鼓捣出来的什么凶尸、阴虎符、招邪符,哪样不是后患无穷?这可不是老夫危言耸听,各位想想,这三个东西发明出来以后,咱们修真界太平过几年?就连最不起眼的招邪符,如今也葬送掉了邯郸城内外数百条人命!或许他在研究时的确没有恶意,但他能保证这些东西永远不为祸世间吗?更何况他现在做的这符篆太阴险了,就算没有此心,可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最后算账还不是要算到他头上去?”
蓝忘机冷冷地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目光仿佛淬过千尺寒冰。
他忽然有些怀念以往那些跟在蓝曦臣身后独自美丽的日子。蓝曦臣总能替他说明一切、挡下一切,从不强迫他做违心之事,譬如像现下这般被迫观貉跳脚。
话虽如此,蓝忘机身为蓝景仪搬来的救兵,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待姚宗主一众演说结束,在全厅数十道灼灼目光的聚焦下,蓝忘机总算众望所归地开口了:“不会。”
……这就完了?
众人愕然。蓝景仪更是瞠目结舌。不过想来也是,蓝忘机不可能像蓝曦臣那样张弛有度、侃侃而谈,更不可能如魏无羡那般口若悬河、胡说八道,倘若他真的开口争辩,那才令人悚然。
兴许是出乎意料,蓝忘机区区两个字,就令喧嚣聒噪的斗妍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半晌,姚宗主才略带窘迫地问了一句:“怎能不会?他欠下那么多条人命……”
蓝忘机道:“亦曾救过。”
姚宗主苦口婆心地道:“含光君,这可不一样,一码归一码,人命不是钱财,欠了还了就能一笔勾销的,我奉劝含光君莫要再与此人为伍,不过,倘若他能承认错误、交出那些居心叵测的邪恶发明,私认为还是有利于修真界长久安稳的。”
蓝景仪等人听到这里,无名之火早窜三尺高,憋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撸起袖子冲上去揪住对面暴打,然蓝忘机自始至终面色如常,一派超然物外、冷肃霜凝之态,以至于对面指点江山之时全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待姚宗主表演完毕,全场的视线重新回到蓝忘机身上后,蓝忘机方淡淡开口:“符篆之类已交予蓝先生保管。”
在座名士有七成都做过蓝启仁的学生,是以此言一出,一室死寂。
空气凝结良久,有人不甘心地嘟囔道:“可是,难保魏无羡以后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东西来……”
蓝忘机速速斩其后路:“我在,不会。”
眼见棘手的局面即将破冰,金凌、蓝景仪等人不禁暗自雀跃。魏无羡把符篆交给蓝启仁保管的事情,他们不甚了解,只当是前辈们高瞻远瞩,提前处理好一切,防止有把柄落到旁人手上。
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决定,乃是远在深山老林里修养的蓝曦臣前日刚刚作出的。蓝忘机心下微松的同时,亦萌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测,这一猜测委实太过荒诞不经,蓝忘机甚至不大愿将其问出口,但如果询问对象是蓝曦臣,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蓝忘机暗自做好打算,抬手轻取珍茗,抿过一口,面无表情地继续镇场子。
江澄揣着精心收集的药食御剑往姑苏边境而去,半途却闻说金凌布宴突生变故,不得不临时调转方向匆匆返回。
半月里,他手把手地教导金凌处理宗务,堪称苦心孤诣、事无巨细,幸而金凌受蓝曦臣指点后成长飞快,心性趋于收敛成熟,再无需他额外操心。
此次设宴规模较小,且为金凌第二次在金鳞台设宴,大体流程尽在掌握之中。江澄反复衡量,最终打消了参加的念头:他希望金凌能借此机会,摆脱掉依赖别族才得以运营的印象;另一方面,自与蓝曦臣分别以来,他时刻挂念其伤势,很早便曾打算偷闲探望,怎奈此前着实游走过久,家中宗务堆积如山,不得不将私情搁置一旁,一头栽入宗卷之中,直到半个月后才得以抽出这弥足珍贵的三日富余。相较于参加外甥那稳操胜券的无聊宴会,蓝曦臣这边显然更具吸引力。
实际上,金凌无比庆幸他没有出席。虽然江澄不在,能帮他撑腰的人少了一个,但思及江澄往日在面对涉及魏无羡的一切问题时流露出的种种近乎癫狂的神情,金凌不禁一阵后怕。倘若江澄在此,生气骂人事小,万一气急了甩出紫电,砸坏厅内的任意名珍古玩,无疑都令金氏家族惨淡的光景雪上加霜。
就在他以为今日份大戏即将告一段落时,金盏忽然神色慌张地附耳过来:“江宗主、安宗主来访,门生不敢怠慢,已经快引过来了!”
金凌登时打了个哆嗦。他深知江澄不可能言而无信,估计是中途听闻风声改道而来。待勉强定了定心神,金凌强装镇静:“加座,快请。”
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金盏也稍稍从容了些,应声退下。金凌正襟危坐,掌心微有汗出,偷偷瞄了下首毫不知情的蓝景仪与蓝忘机一眼,心中暗暗叫苦。
不多时,通报声从门外远远传入,斗妍厅内繁复交织的私语声立时被全部掐灭,数十道或惊或惧的视线齐齐汇聚到不知何时抵达厅前的两个身影上。
这两人的身形皆是如松般颀长强劲。一人鹤氅纶巾,一人箭袖轻袍,身姿各异、风采有别,唯有挂在脸上的清傲和冷漠如出一辙,险些叫人误以为他们乃是为相同目的结伴而来。
但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无论是惯于单打独斗的江澄还是长期逍遥避世的安客舟,都不大可能做此行径,大抵是中途凑巧碰上的。
果不其然,没等寒暄几句,江澄便开始气势汹汹地问罪:“我本有要事在身,不想竟错过了一场‘好戏’。姚宗主,可否劳烦你给我讲一讲,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熟悉的裹挟着戾气的讥讽,熟悉的充满刻意的阴阳怪气。
“哎呀,江宗主,方才我等不过是对度化赤锋尊时的一些细节随意讨论一二。据金宗主所言,此次为金氏私宴,宗族门派之事,均可暂时放下,我等有感于金小宗主盛情款待,畅然如归,想来这宴席上皆是友人,是以无所顾忌,江宗主既也来了,何不来一起喝一杯?”姚宗主的一张笑脸已然皱成了一颗核桃,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荡然无存。
姚宗主辈分较长,江澄往日或许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却完全不给他面子,硬邦邦地道:“友人?谁跟你是友人。”
姚宗主脸上的笑容一僵,转而正色道:“江宗主,话可不能这么说,从前大家都信奉宗族对立,不习惯联合交往……”“只有你们这些穷酸小族才会这样想。”江澄冷笑,“你说从前宗族对立?姑苏蓝氏首先就不符合你那套说辞。”
众人愕然。比起惊讶江澄的言论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他主动提及姑苏蓝氏似乎更加令人瞠目。不过的确,姑苏蓝氏承办玄门讲学的传统已维持近百年,只不过在蓝启仁这代由于教导严苛、治学高效,规模扩大了而已,但也不能忽视其一直打破宗族间对立的作为。
姚宗主终于意识到自己碰到了难啃的骨头,额前冷汗滢滢。倘若面对的是金凌、蓝景仪这种身居大族但未成气候的小辈,他还能战斗个三天三夜间不停歇,可面对家底殷实、牙尖嘴利、性情暴戾、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澄,无疑是在找死。他左思右想,终是咽下了这口气,悻悻地坐了回去。
领头输出的甫一撤下,其余者顿时溃不成军。江澄负手在他们面前踱了几步,挑衅似地道:“不是畅所欲言吗?怎么我来了就不敢说话了?你们之前缩在人群里指责我那时的气势呢?快拿出来让我领教领教。”
对面黑压压的发顶冠帽连成一片,下颌仿佛要戳进锁骨里去。
金凌坐在主位上暗暗喝彩。随即,他望见一旁袖手看戏的安客舟,遂心情愉悦地客套道:“安宗主请入座。我先前本想请您,但考虑到您有要事在身,不该打扰,故而没有递去请帖,还请莫要见怪。”
安客舟不以为意:“金宗主客气了,安某本来也不爱参加宴会,无论亲疏。”
金凌又道:“安宗主既然主动前来,是不是意味着泽芜君痊愈在望了?”
安客舟直言不讳:“那倒不是。”
霎时,斗妍厅内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江澄的心高高提起。他见到安客舟时,便得出了和金凌一样的结论,眼下安客舟却矢口否认,不得不叫人多想。
安客舟和其他的安氏族人一样,旁人讳莫如深的生死之事,在他们眼里与读书修行等寻常状态无异,故而总能心平气和地说出惊天之语。此刻安客舟虽神色自若,但考虑到他视众生为等同之物的习惯,蓝曦臣的情况立时变得不再明晰。
轻微的窒息感又一次造访了江澄,他下意识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蓝……泽芜君怎么了?”
安客舟望他一眼:“他没怎么,还是需要静养,没事别去打搅他。”
江澄这才逐渐冷静下来,浓重的失落随即漫上心头。
不料,还没等他喘匀几口气,安客舟再次抛出雷霆之语:“我来是为了转告各位,魏无羡近来谨受蓝氏教诲,决意此后‘弃暗投明’,重拾剑道正统,不再修行鬼道,日后惟愿跟随含光君救世赎罪,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还望周知。”
就算一道天雷轰然劈下,也不过如此了。江澄眼前黑白交杂,耳畔嗡鸣,脑内眩晕不止,而沉寂已久的入髓疼痛,亦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蠕蠕攀来!
最近三次元有些繁忙,所以更新迟了。
完结进行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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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怀冰第八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