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朦叶:……
他知道月河是什么意思,毕竟月河将“单独”两个字的音读地极其用力,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月河对他的反感。
骆朦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毕竟他本来是应该和自己妹妹的贴身侍女保持距离的,但是在这日看到雕花门外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之后,骆朦叶瞬间就认出了她。
许是对方曾在自己府里当值,而他,也将这个能力出众的侍女记在了心里。
在认出她之后,骆朦叶在大家都散了,骆鸣岐也没有要留客的情况下,满院子乱转,找了好长时间,这才找到了月河。
但是月河看起来像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说来也是,若是月河想要见他、对他有情,在骆鸣岐第一次召集他们商议要事的时候,月河只需要站在门口多等一会儿,便能让骆朦叶轻易地看到她。
而不是想现在这样,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看门侍女,在骆鸣岐叫她的时候,这才愿意出来说几句话。
并且她在明知道骆朦叶已经清楚了她的位置之后,也丝毫没有留恋,在骆朦叶找到她的时候,她竟然是在抱着一碟子龙须酥在晃晃悠悠地吃。
非常轻松,看起来可以说是毫无体统。
这不是骆朦叶认识的月河会做的事情,但是这样的月河,估计才是真正的月河。
月河的个子不高,只到骆朦叶的下巴处,这会儿月河还低着脑袋,让骆朦叶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头上的珠翠。
骆朦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月河也估计骆朦叶没什么话要给自己说了,毕竟她月河,是个不识好歹、故作清高的女人,当年的事情就已经弄的很难看了,她并不想让自己更狼狈。
“既然殿下无事,那奴婢便离开了。/你过得好么?”月河和骆朦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月河甚至不知道,骆朦叶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这么……无耻。
“奴婢跟着太女殿下,过的自然是极好的,不仅不会动辄受到大骂,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自然好极了。”月河连说两遍“好极”,像是接连给了骆朦叶两巴掌似的,刺的骆朦叶的脸疼。
骆朦叶欲言又止。
月河见骆朦叶已经憋不出什么话了,说道:“二殿下,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但是奴婢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还有一点,我是绝对配不上您尊贵的身份,殿下也莫要为难奴婢了。”
她一口一个“奴婢”,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其实月河对于骆朦叶没有多少敬意。
即使对方是这个国家尊贵的二皇子,月河也不怕她。
因为皇太女就是她的底气,无论谁想要从骆鸣岐手里无端杀人,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骆鸣岐已经是最尊贵的人了,所以在她的面前,即使旁人再尊贵,骆鸣岐也可以抛却他们的身份,还给受害者一个“公平”。
当年月河身上发生的事情,即使是闹到骆鸣岐面前,月河也并不觉得自己理亏。
只是月河并不是很想麻烦骆鸣岐。
所以在知道自己一定会见到骆朦叶之后,月河已经想法子躲避了,谁知道没有避开。
骆朦叶见月河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
“既然二殿下无事,奴婢便退下了。”为了避免骆朦叶叫住自己,月河补充道:“殿下今日给奴婢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若是耽误了,这几日殿下都要生气。”
月河在说谎。
骆朦叶了解自己的妹妹,应该也猜出来了月河是在说谎。
但是骆朦叶不能让自己的妹妹“生气”,所以他只能妥协。
月河得偿所愿地退下了。
当年月河刚刚入宫,便被分配到了二皇子骆朦叶的身边。
月河是个聪明的,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能和宫里的人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在宫女和太监结对食、以及那些很明显可以见到皇子王孙的机会,月河都避开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像是自己想的那样,安安分分地在这个看不见外面世界的深宫中活下去,然后平平安安地被放出去。
但是即使是再理智的人,都会有被情绪出卖的时候。
月河有时候会非常想家。
她很想很想,想到即使夜里睡不着觉,抱住被子无声无息地哭,也依然在想家。
月河的老家本来就是殷食人家,在进宫之前,月河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机会见到这些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你怎么了啊?月河?你难过么?”躺在月河身边、和月河是同一年进宫的月香半夜忽然醒了,看到月河蒙着脸,轻声说道。
月河缓了好久,这才将自己被子拉下去,露出脸,说道:“不,我不难过,我只是想到了以前我们家乡的龙须酥,有点想罢了。”
龙须酥,月河其实也没有吃过几次。
月河的老家虽然殷实,但也仅仅只是殷实而已,若是家里买了什么点心,根本就不可能让月河这个女孩子家家的吃,她也只吃到过一回。
那一回,还是月河的弟弟不高兴,觉得这玩意儿甜兮兮娘唧唧的不好吃,想要直接讨银子去酒楼里请客。
但是当时月河的弟弟不过十二三岁,家里人怎么可能会让他出去大把的花银子?
月河的弟弟被拒绝之后,便将装糕点的盒子打翻了。
当时的月河年纪也不大,在看弟弟吃点心的时候,总是悄悄地在旁边看着,从来不敢透露出来自己也想吃的意思,若是自己一旦透露,得到的绝对不会是一块糕点,而是辱骂。
这不是月河的臆想,因为月河的妹妹便被骂了。
她那个可怜的小妹妹,是个幼稚单纯的人,没有月河想得那么多,想要吃糕点,便哭着去要,谁知道最后被那个当爹的一巴掌打飞出去,险些破相。
月河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糕点,缓缓跪下,低头将那些还算完整的捡起来,装在盒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给自己留了一小块,就藏在手心里,因为若是藏在袖子里,被娘亲发现了,少不得要被念叨的。
她的娘亲不吃糕点,便也不让她们两个做女儿的吃。
有时候娘亲生病了都不请医生,也不许她们请。
能活到这么大,她们也是不容易。
月河将那一小块藏在手心里的龙须酥拿出来,招招手让妹妹过来,把那一节手指大小的龙须酥掰开,大一点的那一块被她塞进了妹妹嘴巴里。
剩下的她自己吃了。
因为落在地上,所以那龙须酥其实有一股子土味,月河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块龙须酥含化,然后低头看妹妹。
她的妹妹仰着头,笑的天真无邪,说道:“好甜啊!”
啊,是的。
真的……好甜啊。
只是不知道这种味道,日后她还有没有机会尝到了。
月河觉得他们家里是不正常的,因为这里永远都充斥着哭泣、谩骂以及殴打。
但是月河没有机会出门,因为她的父亲说,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就是“不干净”,日后不会有好人家要的。
月河的娘总是抱住月河说:“你日后定要嫁个好人家,不要学娘,不要学娘……”
月河就被娘亲抱着,她觉得娘亲哭了,但是娘亲不让她抬头,小小的月河根本就挣脱不开母亲的力道,只能尽量蜷缩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再有那种窒息般的痛苦。
月河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了,当时月河的娘亲总是哭,月河问她为什么哭,她也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月河知道,自己的父亲大概是想要把她卖了的。
她想要逃,但是她知道逃出去就是个死。
如果不是忽然开了天恩,说不定月河就已经死了吧?
当时的月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忽然对她温和起来了,也不知道父亲为何忽然温柔小意,不怎么去青楼妓馆了。
后来月河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让母亲配合演戏。
母亲以夫为天,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以为自己的丈夫是真的要回心转意,所以便答应了作伪证。
再后来,那个家里的事情,月河就不大清楚了。
毕竟月河因为样貌清丽,家室“清白”,被选中了进宫当侍女。
后来月河才知道,若是女儿被选中,当家的人能拿到一百两白银,这是嫁五个女儿都得不到的价格,月河的父亲当然满意极了。
只是月河很担心,自己的父亲在得到那一笔钱之后,真的会安于现状,对她的母亲好么?
自己的小妹妹,会不会处境更加艰难?
月河即使担心,也清楚自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她已经离她的家乡十万八千里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月河在对谁的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
但是对于月河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不用被注意到,也不用因为被过度关注而被排挤,也不用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