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突然要下厨请吃饭,包括唐木。唐木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穿着她的标配跟乔楚生出门了。“今天不打扮了?”乔楚生还以为,唐木已经做出改变,跟他出门见人不再会是阿姨装了。“路先生不是白家女婿吗?应该不算外人了吧。”“见外人才要打扮?”那连衬衫大衣都不穿,是真的不跟路垚见外呢。见唐木点头,乔楚生忍不住发笑,这丫头脑回路清奇。
难得路垚请吃饭,乔楚生带了瓶好酒过去,但唐木只能喝果汁。“楚生哥,花花成年了吧?”白幼宁看到乔楚生不给唐木倒酒,给她倒果汁,不禁侧目。“二十一了。”在他们之中最小。“都二十一了你还管着不让她喝酒啊。”白幼宁可还记得上次和唐木两个人,她醉了唐木还清醒着。
“呵,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自个提起了,谁让你给她喝酒的?教坏小孩。”乔楚生更没忘,喝到唐木敢跟他对着干了。乔楚生往身边一瞟,唐木别过头捧着果汁一点点抿,别看她啊,这事不是过去了吗?白幼宁见状立马来劲了,有情况!“花花你回家都对楚生哥干嘛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就是抱着盆回房间吐了。”唐木敢对天发誓,天地良心,她字字属实,没毛病。但她不敢看乔楚生,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但是心虚。“是的呢,什么都没做呢。”乔楚生笑着同意了唐木的说法,重点是醉后做了什么吗?重点是喝酒这件事本身!“喝果汁,干杯。”唐木主动举杯,使劲给白幼宁使眼色,这件事快跳过去啊。白幼宁眨眨眼,行吧,她下次约花花去喝酒再问。
“来来来,可以吃饭了。”路垚把最后一盘炸鸡扒端上了桌,拿起了乔楚生给他倒的酒,“那什么,我提一杯啊,我也没什么说的,两个字,感谢。”说着酒杯倾向了乔楚生。看白幼宁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把那晚码头上的事说了。
“感谢什么啊?”难得死傲娇路垚对他说谢谢,乔楚生哪能轻易放过他。“别逼我当面夸你嘛。”路垚忸怩的不肯说,要一个自私主义者坦白心声,很难的。“必须夸,当面夸,赶紧的。”白幼宁在旁边命令着,话就是要说出口,人与人之间才会更亲近。
路垚挣扎了一会儿,高举酒杯,“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们,感谢你们把我衬托得那么聪明,我可以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乔楚生和白幼宁一致的给路垚翻了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X。
“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要是别人我……”乔楚生话没说完,就看到路垚豪气的一口气干了,至于吗?
“我也要感谢你们,谢谢你们没有把我推开。”白幼宁突然感性,乔楚生放下了酒杯,夹了块炸鸡扒。“上学的时候我其实没什么朋友,因为我爹。”白幼宁还没感性完,就被路垚截住了,“你没朋友跟你爹没什么关系,是因为你,就你这性格谁受得了。”“你说什么?”白幼宁很直接,直接揪住路垚的耳朵,两人打到客厅去了。
背对着他们的乔楚生叹了口气,捏捏自己的太阳穴,“你说我为什么就学不乖?哪次?有哪次他们能不闹的?”心好累。
唐木把切好的香煎猪扒递给乔楚生,“路垚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他喜欢猪扒多过鸡扒。乔楚生也把盘里切好的鸡扒换给唐木,她很喜欢吃鸡肉。
“不然我就走了。”乔楚生还能坐在这,是因为唐木在这,而且不吃白不吃。吃着唐木给他切好的猪扒,乔楚生的心情还不错,路垚和白幼宁吵他们的,他和唐木吃他们的。
等到路垚和白幼宁停火,坐回餐桌上时,乔楚生和唐木都吃完了。“你们这就吃完要走了?”路垚看着自己盘里空空,和乔楚生盘里不一样的空空,他们都还没开始吃呢。“你们知道自己闹了多久吗?”有没有点时间概念,反正他是不打算奉陪了,“谢谢招待,我们先走了。”
“我们散步回去吧,消消食。”乔楚生喝了酒,也懒得开车,唐木点点头跟着他走。“冷?”乔楚生看到唐木直搓手,她想把手揣袖里,可袖口太小塞不进。“你来的时候不是带着手套的吗?”乔楚生拉过她的手,是真冰。
唐木很怕冷,袜子都穿两双。“落在他们家了。”看她这大棉袄穿的,帽子围巾都有,哪能少了手套啊。乔楚生往路垚家方向看了眼,算了,不想去打扰他们。唐木也是这么想,才在发觉没拿手套后也没说的。
“你啊,对自己的事就丢三落四的。”乔楚生把唐木的手捂着,唐木的精明只体现在他的事上,“我打电话让小蔡来接我们。”路边正好有电话亭,小蔡已经成了唐木的专属司机了,是的,唐木的,不是他的。“没关系的,散步走着走着就热了。”唐木想把手抽出来,她的手可是劳动人民的手,粗糙得很。
“那好吧。”乔楚生似无所觉,把唐木的手揣在自己兜里,拉着她走。“手粗。”唐木嘟囔了一句,她的手可不似长三堂那些女人那般嫩滑。“我知道。”乔楚生用力握着,不让唐木得逞。手粗怎么了,那是唐木为这个家付出的证明,该骄傲的。
早些年的时候,家里还没那么有钱,唐木过得没那么奢侈。唐木冬天洗东西都冷坏了手,后来被乔楚生发现,明令禁止她冬天再用冷水,一定要她烧热水兑着洗。“听我的,明天就请个钟点工回来,那些粗活就让她去干。我给你买些手霜,保养起来我唐唐的手也会很漂亮的。”
唐木沉默了一会儿,“我是下人啊,要一双嫩手做什么?”她又不是千金大小姐,手粗是应该的啊。“刚才谁嫌自己手粗的?”乔楚生反问,反正不是他哦,“再说了,下人怎么了,我就专门找人伺候我管家,我乔楚生的管家我说了算。”他要怎么宠女人是他的事,别人管不着。
“我明天早上想吃小笼包。”乔楚生岔开了话题。“不行啊,刘姨的媳妇生了,一家人回乡下烧香去了,这几天都不开门。”乔楚生喜欢的那家小笼包摊子,唐木给他们买了个店面,收着低租。“是吗?红包给了没?”乔楚生对这家小笼包很有感情的。“包了个小红包,送了个长命锁。”红包没给多大,长命锁是真材实料。乔楚生点点头,唐木办事他放心。
“那咱明早去你喜欢的茶楼喝茶。”唐木喜欢粤菜,虾饺凤爪是最爱。乔楚生偏头看着唐木的侧脸,唐木高兴的点点头,乔楚生也笑了。那晚唐木给他的资料里有一份聘礼单,其实唐木不知道的是,他也有一份属于唐木的嫁妆单。乔楚生托朋友悄悄在给唐木存嫁妆,他后来问了一下,那些唐木喜欢却没钱买的,有些恰好被他朋友盘下了。两个人相互为对方着想,互为伴侣,这就是人生吧。话话家常,乔楚生就把他的管家牵回了家。
接连发生两起下人弑主的案子,让乔楚生有些感慨。“还好我把唐唐养得根正苗红,这年头当主子真是不容易啊。”路垚和白幼宁看了他一眼,“Excuse me,你在说什么?”“你看,周云良对张管家刻薄,死了;董霖对阿秀还行,落魄了。”一个管家,一个下人,就能颠覆主子的整个人生。“看看我家唐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我的家业打理得有声有色。除了有时候倔脾气上来能气死我,堪称完美。”优秀得他只要会花钱就好了。
“瞧你那嘚瑟样。”万能管家了不起哦,白幼宁才不承认她羡慕。“你这口味,是真的特别。”后面的路垚能赞同,上得厅堂?还不知道唐木真面目的路垚对此表示鄙视乔楚生,美女那么多,偏偏喜欢那个乡下妹,切。
路垚的姐姐来了上海,开门见山的要把他带回家。白幼宁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放路垚走,白启礼也因此很愁。因为乔楚生的吩咐,唐木眼睁睁的看着大周百货被人刮走,虽然盘下刘家产业后,流动资金紧缺,但唐木还是不舍得。
“你就快跟三土一样,掉钱眼里了。”乔楚生听唐木说起大周百货的下场,他见唐木眼里都是可惜。“很有趣啊。”做生意,是她现在对外交流的唯一途径。“能看到很多人生百态,知道很多故事。”生意本是理智,甚至无情的,但唐木偏学到乔楚生的重情义。
“所以你就自个跑去见路淼?”唐木的行踪,乔楚生要知道那也是很容易的,毕竟他才是给小蔡发工资的人。而且,丫头这身非标配的着装,绝对是去见外人了。唐木不否认,“她能想到找你,我就不能找她吗?”
唐木每个月都到巡捕房给兄弟们加餐,哪个兄弟不是她的眼线,在得知路淼去了巡捕房后,唐木就准备了下午的下午茶时光。不用想,唐木都知道,路淼肯定就乔楚生以前混江湖的事发表了两三句,这是乔楚生每次提起都不舒服的事,谁提她跟谁急。
唐木倒是没有全副武装的去见路淼,眼镜特地的带的大黑框。她约了路淼在和平饭店,那晚路垚他们去的二楼包厢。唐木故意的,听说那晚路淼和白幼宁在这轮/盘赌,气得路垚发了好大火,都踢凳子了。
唐木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她约的人她先到是理所当然,她都做好路淼会迟到的准备了。毕竟她以乔楚生的管家名义约的路淼,又什么都没说,谁知道路淼会不会来。
路淼倒是来了,她本来不想来的,安德森也告诉她,唐花梨只是个管家。但她中午去了之前金梦兰的饭店,毕竟金梦兰和他们母亲曾是姐妹,这次出事,路淼是有打算回收刘家产业的。早上会去找乔楚生,也是知道乔楚生是刘家产业的接手人,打算把他弄到北平,她就能接手上海这边刘家产业的。
路淼是在她要买单的时候请见的店长,出乎她意料的,餐厅现在的餐品和服务质量她都满意,觉得接手后可以留下现在的人手。却没想到,汤邱琪不但知道她是谁,还说有人交代要给她免单。更令路淼惊奇的是,她以为是乔楚生吩咐的,汤邱琪却告诉她,这是乔楚生的管家唐花梨的意思,并且对方约了她下午和平饭店见面。
路淼能明显的感觉到,汤邱琪尊重一个老板的管家,多过他的老板,这是对方故意传递给她的信息。汤邱琪是个很高傲的人,他一点都不像假装的尊重,让路淼改变了想法。出于良好的家教,且唐花梨与她并无直接利益冲突,路淼准时到了和平饭店。
“你好,路小姐请坐。”路淼听安德森描述过这位貌不可言的管家,不看脸的话,衣品是可以的,但这副笨重眼镜真的是……平凡。“我叫唐花梨,是租界巡捕房乔探长的管家。”不过是一个下人,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是什么尊贵身份似的。“你好,唐小姐。”路淼收敛了自傲,她倒要看看,这个唐花梨有什么要说的。
“路小姐中午在庭园用餐可还满意?”庭园是汤邱琪改的名字,唐木没发表任何意见。当初把汤邱琪请来,给他的承诺就是除了乔楚生拥有一票否决权,其余任何人对他的决定仅有提议的权利。“挺好的,外人能把传统的东西保留到这种程度算不错了。”言词之中还是区分着人的高低贵贱,唐木只是笑笑,嘴硬这件事,大家都一样。
“谢谢路小姐的评价,我会记下的。”唐木谦虚应下,顾客的评价很重要的呢。“唐小姐不是乔探长的管家吗?还要替乔探长打理生意上的事吗?”谁家管家,插手主子的业务,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谁让我家爷,里里外外,只有我一个呢?”在乔家这个小圈子里,唐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路淼喝了口咖啡,没想到,原来,唐花梨才是那个管事的“摄政王”。“唐小姐,真是很优秀,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看来乔楚生所有产业的幕后老板,其实是唐花梨。“路小姐谬赞了,我从未上过一天学。”唐木在这点上并不自卑,小时候,戏班师傅包教学,毕竟字都不识,不知历史,怎么唱戏?有钱了以后她请老师私人教导,自己学习。她是没有踏进过正规学堂一天,但不代表她没文化。
“那唐小姐真是天资聪慧。”听到路淼耳里那就是另一种意思了,也是,上得起学的怎么会去给一个江湖人做下人,果然还是下等人。“路垚先生才是真的聪慧,幸亏有他,我家探长才坐得稳这个位置。”人尽皆知的事,乔楚生不屑揽功,唐木也跟着他的口风。
“我那个傻弟弟要是真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言下之意,留在上海跟着他们“不务正业”是错的。“是呢,路垚先生落到如此田地,的确让人惋惜他的才华。”路淼没想到,唐花梨居然附和她的话,可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落到如此田地?仿佛路垚是被逼的。
“路小姐不知道的吗?也对,你要是知道了,真的爱护路垚先生的话,又怎会还和安德森来往,还好意思带着他见路垚先生。”唐木明知故问,还要吊人胃口,喝口牛奶润润喉。“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吗?路垚和安德森在之前都不认识。”路淼并不直接追问,她想知道,可不能表现得急切,她不能上钩。
“路小姐知道我家探长和路垚先生怎么认识的吗?”唐木换了一个问题,她猜路家人只在乎路垚和江湖人一起这件事,却不在乎为什么他们会相识。“半年前,我家探长第一件大案,上海富商陈秋生被谋杀于另一位实业家聂成江新宅中,路垚先生是第一嫌疑人。”看到路淼的眼神闪了闪,唐木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只知道结果,不看起因过程的自以为是。
“路垚先生凭借自己的聪明,自证清白,并且找到了凶手。然后,一切就开始了。沙逊因为路垚先生曾是嫌疑人,将他辞退。路垚先生找不到工作,没钱交房租,差点被赶走。幼宁小姐与路垚先生合租,分担了房费,我家探长找他帮忙查案,私人提供顾问费,三人便一路走到了现在。
“从第一个案子起,路垚先生就得罪了洋人。虽然我没有证据,但陈秋生和聂成江的没落,与曼森俱乐部那群英国人,包括你的朋友安德森先生,密切相关。曼森俱乐部为了阻止路垚先生对他们势力的破坏,曾经邀请过路垚先生加入,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路垚先生拒绝了。从此,路垚先生成为了曼森俱乐部的眼中钉肉中刺。
“几个月前路垚先生住的公寓曾经翻修过,因为火灾。正巧幼宁小姐在学厨,灵感来了,火都没关就回房间了。路垚先生坚信是幼宁小姐烧了厨房,包括幼宁小姐自己也这么认为。当时是我负责收拾现场,监工翻修的,我在起火点厨房里,发现了不属于厨房用品的,微量的助燃剂。只是线索太少,没办法查下去。”唐木一直在追查,没有当它是个意外,但这件事情并没有让白幼宁和路垚知道。
“起火前,老爷子派去保护幼宁小姐的人,抓到了一个在暗中监视那栋公寓的人,那人声称是曼森俱乐部的诺曼和安德森派去的。老爷子亲自把人送回了曼森俱乐部,当天晚上他就……路小姐应该知道,上海的黄浦江很出名的。”如果真是污蔑,查出幕后指使的人才是正常做法,杀人灭口这种事,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路淼的脸色不好,她又不傻,如果唐花梨说的都是事实,那曼森俱乐部就真的是对路垚有杀心的。“你看,路小姐远道而来,还对我家探长的前途上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唐木在路淼面前放下了一个盒子,一个漂亮的眼镜盒。路淼迟疑的打开了,不是墨镜,就是一副镜片很厚,也就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
“我真的觉得它很适合你,它能让你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在害路垚先生的人,又是谁,在保护路垚先生。”唐木取下自己笨重的眼镜擦拭,看到唐木真面目的路淼胸口憋着一股气,居然是个美人,传言的那个老气保守唐花梨,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眼镜,是个好东西。”唐木戴好眼镜,礼貌的微笑,“路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你有个愉快的下午。”
“谢谢唐小姐的关心。”路淼咬着牙,勉强保持着礼仪微笑。第一次见面,她“吃里扒外”把敌人当朋友介绍给路垚,跟白幼宁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也没有讨着好处。她早上去找乔楚生,没成功,中午就受到了他的管家的回礼。
路淼看着楼下的唐木,一对意大利夫妇来吃饭,拦下了一个服务生。能在和平饭店做事的服务生,基本英语要会,但不是什么语言都听得懂。服务生面露难色,他既听不懂客人说什么,客人也听不懂英语,周围并没有经理级的人可以过来服务。路过的唐木好心的为三人充当了一下翻译,看到楼上路淼在看她,唐木回以微笑,然后走了。
路淼将凉掉的咖啡一口气喝下,脸色阴沉。好一个唐花梨,从她踏进庭园起到唐花梨走出和平饭店的大门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明明白白的给了她一个大难堪。送她眼镜,说她眼瞎识人不清;用自己的真实容貌,讽刺道听途说的不可信;没上过一天学却意大利语都流利,反击她看重文凭出身的自负。白启礼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的身边肯定有聪明人,但路淼真的没想过,还不到白启礼,乔楚生的身边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