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里静谧无声,除去巡逻的学生会外没有人闲逛,校内时常有军部的大人物神出鬼没,因此规则是绝对的。
恰如让众人惊呼的那样,特殊作战系的一年级新生只有十人,在开学典礼的列队时极为显眼,留下了一条空白的队伍。
距离入学式两周过去,柳已经习惯了条条框框的校规,和白塔相差不大,统一的制服,严格的上下级。她同所有新生一样,要在早上7点起床晨练,接着是安静的用餐、上课。
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又经历过些什么,这双手比起格斗更擅长杀人,比起如何救人更熟悉哪里一击致命。
特殊作战系的课程难度是令人绝望的,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衔接魔法辅助作战,残酷的排行和分数机制让入学最优秀的一批人也叫苦连天。
柳是例外,她接受一切,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她略微紧张的攥紧了手心,自从发现火属性有些不受控制后,柳习惯随身带一副白色丝制手套,手套并不能起到控制火苗的作用,只是方便在燃起来的第一时间察觉。
如果在魔法辅助课上,其他学生只是运用武器,而她是忽然点燃了别的什么,那就遭了。
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被押送到帝**事法庭审问的画面,柳打了个寒颤,大概比被吉尔伽美什抓走还要糟糕,也不知道白塔的其他人现在过得怎么样,应该至少是还活着。
这两周里,她不断熟悉着校内的常识和概念,军校的敏感和特殊性,要求校内的学生积极了解当下新的会议内案,而都城内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论调就是关于吉尔伽美什殿下收押了一批低龄战俘没有处置,甚至还要提议宽限法律,给他们身份。
反对声、质疑声接踵而至,大家都在等着下一次圆桌会议结果。
柳还没有余力插足这样的讨论,关于魔法的修炼越是摸索越让她倍感压力,因为她发现风属性和火属性的运用方法像两个极端。
风属性的每一分控制都耗尽心神,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片刻分心都会导致聚拢起的风散去,但火属性是截然相反的,她越是刻意的去想,就越无法使用火属性,火需要的是与呼吸融为一体,像控制自己手臂一样轻松地去控制火焰。
每天晚上,她训练得大汗淋漓倒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的白色吊灯,都会回忆起那一晚的场景,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有人能做到两个属性同时使用,她会以为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柳只见过吉尔伽美什使用魔法,因此总是下意识的去模仿,甚至想象那晚站在风眼中的人是她自己,于是不自觉地挥手——
橙红色的星星点点顺着纤细的指尖跃动而出,白色丝质手套上留下烧焦的斑点。
啊,遭了。
柳连忙查看四周,随即松口气,没有人注意到她,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以她目前的程度来说,只能发挥到这里了。
恰好这次出校的目的是采买,手套是消耗品之一,她计划着多备一些,希望一般商店可以买到。
都城各处的设施建筑都比边境城镇高大,光是车站规模就和柳见过的教堂近乎一致。同时戒备森严也许多,站岗的守卫每隔几百米便能看见。
走在中心区的街道上,时不时会为都城的少女们的创造力所惊叹,遮阳帽上别着花篮一样多的花朵,高高束起,薄面纱遮挡着眉眼,裙摆大得需要相互避让。
她停在店门口,橱窗中映出一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少女,休息日还穿着学校制服,风尘仆仆,干练的紧身服装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玻璃后面是琳琅满目的饰品、毛绒玩偶。
“‘香榭丽舍’……”
伴随着摇铃的声音,她嗅见沉重的木质香,这是家巨大的饰品店,高大的红漆木柜行行列列,细致的区分了头饰、颈饰、耳饰等,站在一楼可以看见二层的雕花栏杆和休息区,女性客户络绎不绝,成群结队的穿梭在各个区,旁若无人的讨论着新品。
除去柳之外,大概只有店老板会死死盯着那个一看就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女孩,如果说柳的打扮是简洁,那么她就是穿着简陋,看起来矮小瘦弱,不像是付得起账的样子。
果然,女孩拿起一个蝴蝶结,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敛到衣袋中。
店老板是一个颧骨极高,面相刻薄的中年妇女,她仿佛就在等这一刻,站在柜台后厉声喝道。
“小偷!这里有小偷!”
这一声惊吓到了所有人,女孩受到了极大恐惧,她慌不择路的逃窜,一边撞开数个人一边直冲大门而来,喃喃着“对不起”“抱歉”,老板绕过柜台,面目狰狞地追逐。
“让开!”
此刻刚进门的便是柳,她早就注意着这个女孩,但并不是因为对方穿着简陋,而是不久前她也穿着这身白色实验服。
她伸手抓住准备溜走的女孩,另一手拦着张牙舞爪地老板。
“都怪王子殿下宽容你们这些老鼠!见不得人的小老鼠,等着被我送上法庭吧!”
明知道老板说的是另外一批人,但柳还是有一瞬的僵硬,如果身份暴露,那么她的行径只会更加危险。
“这位军校来的小姐,真是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我稍后会写感谢信,可否把这个小偷交给我处置呢?”
老板翻脸如翻书,挤出的笑容让人感到虚伪和恶心,柳别过脸不愿多看,伸手掏出那女孩口袋里藏的东西,放到结账柜台。
“她没有偷,是我想买这个。”
买手套的计划暂时泡汤,而是多出来一个不明所以的蝴蝶结。
出了店门,女孩远远缀在柳身后,不远不近,好似粘上她了。
“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女孩以为遇上了救星,她快步跟上柳,两人并排而行,关系看起来亲密不少。
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柳目视前方,她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出了让女孩如坠冰窟的句子。
“你,应该认识我吧。”
明明是疑问句,但语气中没有疑惑。
站在店里时柳便能确认对方也认出她了,心跳不会说谎,白塔被俘的所有实验品里只剩下她不在场,如果认为她已经被死亡是最好的,但现在被对方得知了现状,那么必然不会轻易结束。
她早就猜到女孩的反应会是转身就跑,于是先一步补充道。
“如果你现在踏出一步,我会视为‘决斗’开始。”
至此柳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温度。
‘角斗场’的恐惧深入女孩的骨髓,只要是白塔的人就一定会知道角斗场,也一定听说过‘夜叉’,那对标志的异色瞳孔……
“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信任你,还有你们,你不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吧。”
话音刚落,柳置身事外的冷漠态度激怒了她,再弱小的羔羊愤怒时都能迸发出最后一丝抗争的力量。
“你和我们不都是被这个国家排斥的吗!”
“被排斥那就去适应,你的俘虏身份又能做什么?等着谁来同情吗。”
柳拎起对方的衣领,生存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无法适应环境会被淘汰,弱者需要无条件服从强者。
“回答我,如果我答应去帮你们,你们准备做什么?”
“报…报复他们……”
蠢透了。
“带我去见其他人。”
红色的地毯向前延伸,宽大的桌面上摊开一沓报告,高丁开始进行这月的工作汇报。
“殿下,跑丢的实验品身份已确认清楚……”
他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就在他逐一审问关押者信息的过程中,因为大意而让5人逃脱,这是重大失职。
半晌,吉尔伽美什点了点桌面,总结道。
“漏网之鱼危险等级D,最大价值是唯一的成功品,暂且不论。你刚才说,让五个人逃了?”
从猛然下沉的声线中不难听出吉尔伽美什此刻心情不怎么样,颇有风雨欲来的征兆,据高丁所知,殿下不经常发火,一般是直接越过情绪宣泄阶段,直接宣布如何处置,他挣扎着补充道。
“属下失职,现在正在搜查中,希望至少能在全部缉回后,再来领罚。”
“时间。”
“三天内。”
高丁平安归队,沿地毯两侧一一排开的所有同事同时为他松一口气。
另一边,潮湿腐朽的木门上生了霉,柳走在后面,女孩在门板上敲出约定好的暗号,生锈的锁寸寸移开,门轴发出不堪负重的嘶鸣。一切像是慢镜头,柳颇为不耐烦地一脚终结了年久失修的门,连带着门槛一起倒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内的人猝不及防,砸下的砖石掀起尘烟,接着从烟幕之中伸出的一只手,按远近顺序,将所有人修理了一遍。
绑完所有人,柳坐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她一身灰尘,军校的制服已经跟着变色,哪怕指着上面的标记,也认不出绣的是什么了。
“时间不多了,自我介绍可以省去,接下来你们有两个可能,一配合我,有机会全员存活,二不配合,我会让你们当中的一个人活下来。”
“现在开始,我要知道你们离开白塔后,发生的所有事。”
高丁亲自带队搜查,如果三天之内抓不到五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他确实可以写好辞职信了。
他最先做的就是派人翻看城内今日的报警记录,如果有人在街上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孤儿,那么最好的决定也是报给守备。
虽然没有接到孤儿相关的事件记录,但在已解决的记录里,一条控告格外醒目:
「格里维斯大街16号,首饰店老板控告遭到盗窃行为——钱已收到,结案」
类似这样毫无意义的报警记录还有许多,有些是已经收到赔偿、已经解决了的事,或许是当事人觉得气不过,还是选择了报警,但会直接归类到结案里,不会有人注意。
还好他心血来潮查看了今天的已结案记录,从接线员的描述之中,拼凑出朦胧的来龙去脉,出逃的五个人中,其中一名偷走了某件首饰,被路过的人所救,补齐了账单。
真是不走运,高丁叹气,如果没被搭救的话,他这会儿估计可以直接来警备署押人,甚至不需要把这段职业生涯中的最高黑历史写进述职里。
他耐心问道:
“这个‘路过的人’有什么特征?”
“特征吗……我想想。”
“有了,接线过程中店家曾经提过,她是被军校一名学生救了,且账单金额不大。”
上帝关上一扇门,但总会留下一扇窗,此刻任何一个特征描述都没有“军校生”来得悦耳动听,他有预感,沿着这条线索下去很快就能找到。
歪倒在地上的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由领头的男生站出来回答夜叉,阴霾笼罩着房间,他们所有人都惧怕她,这个角斗场上的死神,看起来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此刻在想什么。
他勉强将事件来龙去脉描述清楚,只在提到关押地点和他们的计划时,夜叉问了详细位置。
这一切计划在柳看来天真又愚蠢,唯一能理解的是,他们为了自由,可以不在意死亡。
可自由之后呢?可以不需要吃饭、喝水、取暖吗,人类就是这样麻烦的生物,说到底每个人都是面对死亡挣扎着生存,自由亦或是不自由,不过是每个人的内心判断罢了。
但人总要走在追求某件事物的路上,才能感到存在价值,所以为了达成目的,她会不择手段。
“你们已经把我的信息透露给帝国,现在我也危险了,你们有两个选择,回去还是死在这里。”
冰冷的话语触痛了领头者,他无比清楚眼下的局面,他们本就是人质罢了,现在回去只剩下死路一条,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该离开那里。
柳似乎看透他的想法,在对方反驳之前,先一步断言道。
“来得及。”
是他们的机会,也是她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