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对厮杀么?”陆小凤问道,看着眼前的人,笑道,“我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呢。”
“你会后悔来这里的。”杨星落说道,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毕竟怎么看你们都是不占优势的一边,你很可能没有机会捉对厮杀了。”
荆无命的剑那么快,那边估计很快就会分出胜负了吧,他望向黑暗中的树林,夜里的雪片正在慢慢地落下来。
然而他的注视随即便被打断了,他从没想过陆小凤会是先动手的那个,而且一动手便是丝毫不留余地的快和狠。
“难不成你想快点解决我好去帮忙吗?”杨星落试图抓住对方,然而他的指尖与陆小凤的手腕轻轻擦过,让它溜走了。
“不,”陆小凤的声音在背后的雪夜里,杨星落很少见到这个年轻人不笑的时候,然而这句话却是冰冷而淡漠的,“我只是不想让他再看到你罢了。”
树木的背后,却始终安静而平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连雪花都没有惊动。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动,他们只是看着彼此,在黑夜对视力的剥夺下,那盏灯笼被放在了另外两人的地上,留给他们的只剩下了全然的黑暗。
谁先发出声响,就暴露了谁的位置,谁就已然输掉了。
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他们甚至可以听见雪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和夜游的动物轻软的小爪子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荆无命的手始终放在他腰间的剑柄上,金钱帮对诸位高手的调查是全面而具体的,他不会忘记五毒童子是怎么死的。
因此他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也许会觉得自己过于谨慎了,对于一个这样虚弱的对手还如此严阵以待。
但是李寻欢这个人,他仿佛早就应该死了,又仿佛永远不会死一样。
荆无命不觉得自己过分了。
更何况越是虚弱的人,呼吸越为微弱,作为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当这般高度紧张的时候,荆无命的呼吸声较之李寻欢更容易暴露。
明明的优势什么时候变成了劣势,荆无命心里一动,脚下重心变了变,雪吱呀地响了一声,他明白自己已无余地,手中的剑拔了出来,快如闪电一般,刺向了那个直觉所在的目标。
他的剑被停住了。
这是他自从出师之后就再未体会过的感觉,他的剑被人停在了半空中,他听见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惊叹。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他眼睛盲白了半秒,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剑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那两根手指松开了他的剑,荆无命听见了自己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血一下子再次涌入大脑。
身着深蓝色衣裳的青年扔下了灯笼,拥住了对面白衣的中年人,一柄千钧一发之际完全靠本能一般的力量收回去的柳叶小刀从修长的五指间滑了出来,落在了晶莹的冰雪上。
“果然李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我的。”陆小凤笑道,灯笼立在他一步之外的地上,暖黄色的光从罩纱里透出来,带着温度,映得周遭一片积雪仿佛都失去它们应有的寒意。
你下次不要这样突然撞出来,否则真的不好说会少哪里的零件,李寻欢想道,然而却忍不住咳嗦了起来,毕竟他已经忍了太久了。
他忍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掩住嘴咳嗦了起来,陆小凤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然而却没有办法让他停下来。
血液挟着内脏的碎片从指缝间溢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之上,将雪融化又被雪冻结。
李寻欢终于停了下来,灯笼中的蜡烛漆红的烛泪溅在了罩纱上,猩红点点,他愈是遇到急得快要疯了的事情就越会逼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有力气继续去寻找阿飞了,而陆小凤既然跟来了就不能带着他冒险。
他,居然回来了吗。
那只手的触感是真实的,他的体温是真实的,他这个人完全是真实的。
如果李寻欢还有力气的话他也许会掐自己一下,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是啊,我回来了。”陆小凤笑道,伸出手来,把怀里人的眼睛轻轻合上,柔长的睫毛刷着他的掌心,有一点发痒,“李兄你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上我依旧是在的。”
眼皮下的眼珠滚了滚,然后安静了下来。
陆小凤伸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把刀,塞进了袖子里,手上用了力气,将李寻欢抱了起来,转身消失在了漆黑一片的树林之中。
倒在地上的灯笼毕毕剥剥地响着,蜡烛就要燃尽了。
荆无命半晌之后才把剑插回了剑鞘,他不知道自己的右手剑有没有机会杀掉这个人,但是他不愿意冒着泄漏自己右手剑的秘密的风险去赌这一局胜负。
如果这个人真的被上官先生得到了,那他会不会顺理成章地抛弃我呢,荆无命想着,他的心里很少像现在这么乱过。
他径直从一滩血迹边上走过,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也没吸引他几分注意力。
“看来那家伙真的对李寻欢很上心呢,连我装死都没来及检查就到你那里去了。”杨星落吐出一口血来,还好自己的三十二颗牙齿还未减员。
“真是令人同情的单相思啊,他若是能爬上李寻欢的床我都把脑袋给他的。“杨星落低声说道,反正荆无命也不会回答他,他只好自娱自乐了。
如果陆小凤能听到这句话的话,他一定会说,“那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不妨提头来见吧。”
“李兄你居然自己把那三十六枚毒针逼出去了,怪不得会受那么重的内伤,郎中说让别人帮忙自然有让别人帮忙的道理,你有了内力就这么挥霍吗?”陆小凤喋喋不休地说,烛光之下,李寻欢正将自己的衣裳慢慢地脱下去。
陆小凤说什么都要看看情况到底如何,与其让他上下其手,还不如自己动手。
他虽是躺了一会,恢复了几分力气,但是依旧头晕得很,完全是凭借着感觉摸索着绳结,缓缓的扯松,理开。
“让别人帮忙的话实在太过凶险。”李寻欢回答了他的问题,陆小凤托着下巴,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流年不利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生生从自己面前溜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不过与其有得到这么个好机会来说,他更希望他没有受伤。
最后一个绳结也扯开了,衣服被揭了起来,略略给他看了一眼,就又掩住了,“没什么要紧的地方。”李寻欢淡淡说道,他很累了,他合上了眼睛,也没有把衣服穿好的意思,只是拽了拽,便在里侧躺下了,在灯光下映出了一个疲倦的影子。
然而只是略略看了这么一眼,陆小凤感觉自己的血液凉了一瞬。
血痂是黑红的,剥落的地方是深深的粉色,还有没有弥合的地方,露着刺目的红色。
李寻欢已然完全放松了下来,浓浓的挥之不去的疲倦笼罩在这具身体上,他柔软地舒展开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放松了下来。
他用一只手在眼睛前挡着光,半张脸都笼在黑色里,只留下了血色缺乏的嘴唇还在光线下,苍白凋敝得像被夹在陈年书页里的花。
袖口滑下去的几分,现出了手腕上班班点点点伤口,因为仰躺而弯起一个弧度的脖颈上喉结静止着,平和而安静,领口半开着,精致突兀的锁骨露了出来。
李寻欢不是一个很少受伤的人,但他却是一个不怎么留疤的人,因此人们总是会忘记他还受过伤的事情。
陆小凤吹了蜡烛,床微微一动,他在外侧躺了下来,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李兄,我把你扇子弄坏了,你要是不怪我的话,再送我一个好不好?”他问道。
“好。”李寻欢低声回答。
“我也不是想打扰你睡觉,但是我真的很担心睡着睡着你就没了唉。”陆小凤笑道,“毕竟从前我就经历过这种事啊,半夜丢人了。”
“嗯。”李寻欢答道。
“你也不能保证一下,指天指地指什么东西地发个誓吗?”陆小凤问道。
李寻欢大脑昏蒙一片,含含混混中想着要是陆小凤的话会拿什么不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发誓,他还没想出什么端倪,就被人手足并用地抱住了。
“算了,不发就不发了,我就辛苦一下了。”陆小凤低声埋怨道,好像真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压到伤口了,李寻欢觉得这是自己应该说的话,然而说出来的却是“你开心就好。”
陆小凤的身上真的很暖和,李寻欢自幼体弱,一直畏寒得紧,他不由自主地往陆小凤的怀里又靠了靠,朦朦胧胧地想到了些陈年旧事。
从前冬日里和表妹出去的时候,他习惯了一直站在她前面一点的地方挡风。
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是不觉得冷的吧。
陆小凤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李寻欢的后背上,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他沉默而清醒地端详着这个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这个人大概上一世是树梅花吧,不折不扣的冰骨清寒瘦一枝。
陆小凤合上了眼睛,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天了。
他这些天来第一次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闭着眼睛,却不想睡。
“我大概是被自己感动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