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欢）江湖夜雪 第17章 第十七章、归人

每个人活着活着，总是会开始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不想当凡夫俗子，自然也做不了唐虞圣人，所以你究竟要活成什么样子呢。

林仙儿放任买回来的蔬菜在水里呆了很久，抬起头来望向了晴空下黄色蝴蝶一样的落叶。

她的手光洁无暇，莹白如玉，即使是烧菜煮饭也没有一丝一毫损坏它的美，她用这只手微微地抚摸自己的胸口。

她很美，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这一点，她也凭借这点活了很久，她按着自己的心脏，从不相信任何人，没有任何朋友，高高地俯视这伏跪在自己裙边的人，嘴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她不喜欢阿飞，她把这个少年待在身边，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求生欲占了上风，还是求死欲更胜一筹，她当然清楚带着这个少年会惹来什么麻烦。

那个让她感受过恐惧的男人，不会放过她的。

柳叶用来形容眉毛是美的，用来形容刀也是美的，只是因为这份美丽流过血的人是无法好好地再欣赏这种美的。

林仙儿每每想到那个随时可能过来找麻烦的男人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这种情绪揉杂了恐惧，愤怒和不甘，她从来不相信有男人能够拒绝她的魅力，然而那一天她在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寒意啊。

她不是梅花，自然欢喜不了漫天雪。

“看来传闻都是骗人的，他哪里像个会欣赏女人的风流浪子。”林仙儿轻声说着，想到了自己和上官金虹的那个交易。

以上官金虹的能力，让李寻欢消失，应该不会太难吧。

明明上次策划的已经足够周密了，然而还是失败了，她发觉自己已经发了半晌的呆，于是继续烧饭了，然而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打听来的江湖传闻。

莫不是那个家伙，真的喜欢男人吧。

听闻他身边是个相当出彩的后生呢，连上官金虹都觉得是个出色人物的后生，倒是很让人感兴趣啊，林仙儿想着，突然对这位后生感兴趣了起来呢。

陆小凤打了个喷嚏，他开始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着凉了。

不能不能，他什么时候这么孱弱了，根本没有的事情，他想着，肯定是有人在想念自己了。

挂念自己挂念到了让自己打喷嚏的地步，也是非常的思念了。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这么思念李寻欢，会不会让他也打个喷嚏之类的。

李寻欢从早上出去已经一天了，陆小凤已经和客栈里的人搭讪过一遍了。

南国秋深，落叶满阶，年迈的道长接过了一对白玉铛，抬起眼睛来看着这位访客。

“李施主来找贫道一次，大概不止为这位夫人招魂吧，如果有什么其余的事情，不如一并说出来，贫道准备东西也方便。”

李寻欢笑了笑，“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很奇怪，道长你见过从未来来的人吗？”

“之所为阴差阳错，按照典籍所言，是可能有这样的人的。”老人回答道，“贫道修道这些年，从未来来的不曾遇到过，从过去来到这里的倒是曾经见过一个，那是年纪还小，师父为他做的法，送他回去了。”

“那么道长能将来客送回去吗？”李寻欢问道，看见老者缓缓地点了点头，伸出了一只手，掐算了一番，说道，“此番的来客，可是一直跟在施主身边吗？”

“是。”李寻欢答道，道长微微眯了眼，说道，“看来我猜的不错，此人与你有一段缘分，因此会有这番阴差阳错。”

“所以是在下的缘故害的他离开了自己亲爱之人来到了这里，所以有将他送回去的方法吗？”李寻欢问道，抬起手，捂住嘴，低声咳嗦了两声。

庭院里积满了落叶，道长抬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这是一个憔悴而虚弱的男人，发丝里带着霜色，唇色浅淡的有些苍白。

“施主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道长开口问道，李寻欢不假思索地说道，“和往常一般。”

“施主气血两亏，胃虚体弱，怎么可能与往常一样，”道长说道，声音虽是和缓，但是对自己的论断极是肯定，“贫道不是没有把那位访客送回去的能力，只是若是把他送回去，与你而言近期必有大劫，施主这样的身体，贫道担心挺不过这一劫去，”道长说道，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人，李寻欢垂着眼睛，睫毛在日影下朦胧一片，看不清神情。

但是坐的肩背笔直，带着一种淡然的坚韧和决绝。

道长听见那人轻声说道，“无妨，关于那个方法，愿闻其详。”

道长认为自己不可能说服这个人，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实话告诉你，虽然你自己不知道，也许在什么地方许过愿，这本来就是你折了多少年阳寿换来了际遇，想必有这位客人陪着你过得开心多了吧，你已然付出过代价了，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呢。”

我几时许过这种愿望，李寻欢不禁笑了一下，大概是什么时候许过什么找个人陪自己喝酒被哪路神仙给听到了吧。

这神仙办事，也太不牢靠一些了，也不问自己同不同意，就擅自做了主张。

据说见过别的时间来的人的道长，仅此一位，他说的办法，大概也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劫难啊，李寻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明明生的掌纹清晰，条理分明，他突然有几分想笑，神仙做事，果然非常不靠谱了。

“如果那位客人很喜欢同你相处，你送他回去，岂不是你们两个都不痛快吗？”道长问道。

“他啊，他是个极好的人，不论在哪里，都不可能不受人喜欢的，所以在他生活的时间里，大概有很多的朋友和很多喜欢他的人吧。”李寻欢慢慢地说，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男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是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这个笑容，温柔而平淡，人只有在回忆美好的东西的时候才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样的笑容。

让人看了不由也回忆起自己最美好的往事，邻居家女孩子的红发带，如烟的二月杨柳，冲雪相见的第一枝梅花。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这个笑容噙在嘴角，平和而满足，同时也带着毅然决然的决心，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庭院里的叶子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树枝快要变得光秃秃的了。

“施主就不怕死吗？”道长问道，他看着那个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想死。”

“更何况也不是非死不可的不是吗？”李寻欢询问道，微微抬起了眼睛。

“那倒是。”道长说道，又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番，“不过还是劝施主一句保重身体，三天后再来罢。”

“多谢好意。”李寻欢答道，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道长一直目送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才回拢了心神，他看着手中的耳饰，他知道自己刚才说了谎。

明明一天就能准备好的东西，他让那人三日后再来。

他低下头，看着地砖上淡淡的日影，念了句“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李兄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只能满城地去找你了。”陆小凤在客栈里呆了一天，整个人感觉都不太好，但是看到那道淡淡的影子落近客栈大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

“让你久候了。”李寻欢说道，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气色很好的人，这样一来就更显得苍白而憔悴。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思量着他累成这个样子也就不要让他多说话了。

“没事没事，我打听了这里附近的风景，我们不是还要在这里停留几日吗，若是有功夫我们倒是可以去看看。”陆小凤笑道，看到李寻欢点了点头。

陆小凤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总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种感觉对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来说委实不妙。

后半夜的时候，李寻欢醒了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被病痛叫醒过了，这次的高烧格外来势汹汹。

李寻欢是个吃的不多的人，这就意味着当他高烧到反胃的时候，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他拼命地抓紧自己的前襟，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烧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都有些忘记这是什么感觉了。

静夜里没有什么声响，只有几声狗叫，客栈的后院里更是安静，他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了石凳上，高烧带来了无力和寒冷让他连坐稳身子都感觉到了几分困难。

他的手指扣紧了石桌，安静地坐在它的旁边，他从袖子里取出了那把折扇，心里想着秋风起了的时候，这个东西就已经不合时宜了。

北墉当风停夏扇，这是他幼年的时候就背熟的句子，到了如今方生出几分感触来。

他将扇子收了起来，撑起了身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躺回了床上，就像从前很多个夜里那样，慢慢地蜷在角落里隐忍地啃食着沉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