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仿佛一只沉浮在空中的风筝。
虽然偶然会有些许栓着自己的线被另一端什么人轻轻拽动的感觉,但大多数的时间、大部分的意识都和天空融为一体,不受控制地飘向远处。
不过就是那极短暂的、被人抓住的一瞬间,她还是听见了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洛洛……”
是谁?
会这么叫她的人是……?
“洛洛,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贴着皮肤慢慢游走。
“洛洛,其实阿飞和芬克斯那次出门前也喊过我一起……”
像轻柔的羽毛、又像不安分的猫爪子,一点点挠向最深最痒的地方,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如果我当时一起去了……是不是就能抢在第一个找到你了?”
比起去听清暧·昧的声音在说些什么,洛可可更想追上去看清那正体不明的东西是什么。然而,寒冷的风再次抓住了她,在越飞越高的过程中只来得及动了下手指。
侠客没有错过女孩子最细微的一丝变化。
他停下探索中的手,摸了摸铺散在桌子上的黑发,“洛洛?”
刚才那一下指尖的触动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满怀希望的视线停在洛可可的脸上,被凝视的人却依旧紧闭着眼睛,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
此时,电视里的新闻已经播完,背景音乐变成了没完没了的广告。侠客觉得刚喝完的咖啡的苦味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就像是要找点事做转移心情似的,他抓起遥控器开始寻找还在播放新闻的频道。
“……虽然过去了一夜,但事故现场仍保留着飞行船坠毁当时的样子,到处都可以看到散落的旅客行李和飞艇残骸。这架飞艇是从友客鑫出发,前往奥奇玛联邦最大商业海港的私人航班……”
奥奇玛联邦?
尽管和流星街所在的尤比安大陆之间相隔着遥远的大海,侠客却对这个国家并不陌生。
在V5中占据一席之位的超级大国,它与邻国卡金共同管理的海峡是六大陆上最繁忙的航道之一。然而,由于地理、历史等诸多复杂原因,活跃在那条航线上的海盗也是出了名的彪悍……其中相当一部分的人就来自流星街。
“洛洛,你怎么会坐上那班飞艇,又要去做什么呢?”
侠客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无知无觉的女孩子,脑海中则飞速地将这两天收集到的零碎情报用一个共同的关键词——洛可可,试着串联了起来。
首先是猎人协会副会长帕里斯通在听证会上隐瞒了洛可可也曾去过秘密实验栋的事实。
当然,如果那位议长下令彻查当天所有在场证人的口供,估计多少能发现一些细节对不上的地方。但眼下新政府正忙着应付组阁后的第一个挑战—飞行船事故—,焦头烂额中几乎不可能再分出精力去调查。
更何况直接见过洛可可的人……
地下仓库部分完全烧毁在了大火之中,顶楼的那些则承受了当时追出去的飞坦的全部怒气。
没有目击者。
所以才会少了一位受害者,取而代之多出了一个可能在逃的危险实验生物。
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洛可可是猎人,帕里斯通完全可以编个孤身潜入调查的英雄故事出来唬人,没必要那么麻烦地彻底抹去洛洛的活动痕迹。
而这样一来,确切知道洛可可存在的就只有猎人协会、揍敌客和幻影旅团了。
揍敌客……
他们接下对双子塔和实验栋事故调查任务的目的绝对是为了洛可可,因为她是伊尔迷·揍敌客的未婚妻?
还是因为对方也和蜘蛛一样,曾窥见过、打开过那个漂亮的盒子,确信里面装着更加珍贵的东西?
但不管是哪一个理由,洛可可是属于蜘蛛的猎物,绝没有松手让给别人的道理。
侠客伸手碰到了皱巴巴的毛毯一角。
仿佛是条件反射般,那段戛然而止的小插曲留下的触感瞬时回到了他的记忆里。
满是伤痕的皮肤如同秀着花纹的丝绸,每当指尖从那些纵横的沟壑上拂过,都能听见自己心底里想要破壳冲出来的欲·望的呼啸。
“洛洛,你简直令我忍不住要为你插上天线呢……”
重新替女孩子盖好毯子,侠客面无表情地取出了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打开过的手机。
检查未接来电……无。
检查新着短信……1件?
按下确认键,带着红色标记的未读邮件跳了出来。
FROM:连续弄坏两台游戏机还没赔偿的筋肉马鹿
TO:侠客
件名:我瞒不下去了
正文:反正就这样,信长跟窝金全知道了。我们还没出国境,需要帮忙就说一声。
侠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选择了拨打电话给对方的选项。
铃声只响了一下。
“哇噻——侠客,你不是吧!现在才看到我发的邮件?!”
“怎嘛,我就应该一直守着手机随时回复吗?”
“难道不是?你不是连洗澡都要带着手机的那种人么。”
“芬克斯,虽然阿飞跟我都没指望你能坚持多久,但这么快就被信长他们知道了……”侠客停顿了一下,“你猜阿飞会不会生气?”
“唔……”
“还需要帮忙就说一声?芬克斯,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啊。”侠客呵呵了两声,紧接着就又严肃了起来,“信长和窝金呢?开公放,让他们一起听。”
“一起?等等,我去叫他们……”
听筒里传出一阵金属被砸得乒铃乓啷的声音。随后信长低沉的嗓音,还有窝金粗旷的笑声就同时响了起来。
“侠客,你跟飞坦两个居然找芬克斯在中间传话?你们是不是傻了啊。”
“可不是,虽然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但找他不是浪费时间么。”
“喂——!我还在旁边听着呢!”芬克斯抗议。
“那又怎么样?”信长似乎推开芬克斯霸占住了麦克风前最有利的位置,声音听上去尤其清晰,“侠客,飞坦那家伙突发奇想地要去抓什么把臭丫头带来这里的人,你怎么说?是打算跟他一样为个女人发疯,还是继续执行团长布置的任务?”
“阿飞那边……”侠客沉吟了一下,“如果真能找到洛洛提过的那个人,对旅团来说很多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什么意思?”信长紧追不放,“别故弄玄虚,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话说。”
侠客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地又落回了洛可可的身上。
”团长从头到尾好奇的都是洛洛知道的未来,但她不肯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所以,要得到答案就只能想办法撬开她的嘴或者更容易一点……去问第二个了解她的人。”
“但臭丫头说的那个人不是找不到么?”
“还记不记得洛洛刚供出自己是怎么来这里时,我碰巧查到的那个都市传说?”
“哪一个?”
“每隔一段时间,各地就会出现自称从别的地方稀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并且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信长正要说话,却好像被听得云里雾里的窝金揪了去做翻译,芬克斯替他嗯了一声。
“那些死法千奇百怪的家伙?”
“是。”侠客重新移开视线,背对餐桌坐了下来,“团长提过的那个利用不同的交通工具抵达同一个终点的比喻很有意思,我总有种感觉……洛洛她不是偶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得了吧。”信长应付完窝金又回到了电话前,“我可没有你跟库洛洛那种……宿命?的感觉,直接说需要我们干什么呗。”
“我要离开萨黑尔塔。能制造点小混乱,转移下别人的注意么?”
侠客以为信长会爽快地答应,没想到对方却提出了反问。
“这么大阵仗,你要去哪里?”
“一定要说吗?”
“……侠客,你是不是找到臭丫头了?”
“…………”
“不回答老子就当蒙对了啊。”信长似乎来了兴致,电话那头传来他的笑声,“所以,你是要带着臭丫头上哪儿去?”
“怎么猜到的?”侠客只说完这一句就停了下来。他将手肘向后架在桌沿上,不禁对自己今天接二连□□常的失言感到一丝烦躁。
而没察觉到这点的似乎只有芬克斯和窝金这两个彻头彻尾的强化系,他们一前一后紧跟着追问。
“不会真的被信长说中了吧?!侠客,你找到那个女人了?”
“信长,你是怎么知道的?看不出来,挺有一手啊。”
“你们两个是白痴么?”信长冷笑,“也不想想侠客一个人离开的话,会需要我们制造混乱?”
“这倒是……”芬克斯嘟囔着凑到了麦克风前,“侠客,你真找到人了?”
“……嗯。”
“行啊!可真有你的!呐,我说……”
芬克斯突然顿了顿,侠客刚想问他又怎么了,后者却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
“这次保证不告诉阿飞,透露下你和她发展到哪一步了?嘿嘿,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的……过了?”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两、三秒,但就在芬克斯后知后觉—好像还挨了信长一记刀柄攻击—想补救时,侠客打断了他。
“洛洛受伤了……很严重的那种。”
“诶……?”芬克斯愣了愣,“有多严重?”
“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哈——?!怎么搞的?臭丫头这么没用,又落到那帮变态手里了?哼,简直是活腻了,等老子这就去宰光了他们!”
芬克斯的声音听上去恶狠狠的,尽管看不见但侠客知道他脸上一定还带着更加凶悍的笑。
蜘蛛的东西就算他们不珍惜,也只能他们自己踩在脚下,还轮不到别人来越俎代庖。
“应该不是。”侠客就着刚才的姿势,侧转过身看向了背后的洛可可,“洛洛坐的飞行船掉了下来,她似乎是想救所有人。”
“说得明白点。”
“看新闻了吗?有架飞艇坠落在了Hub空港附近,洛洛也在那上面。我赶到时周围还有幸存者,应该是洛洛最后用治愈能力救下来的。”
信长、芬克斯和窝金同时哇靠了一声。
“这么说——新闻里那个在现场杀了管理人员后逃跑的可疑分子就是你?”信长问出了其他两个人也想问的事。
“嗯,是我。”
“侠客……”信长沉默了片刻,“居然会留下把柄,这可真不像你。”
“……当时出了点状况。”解释的越多越像掩饰,侠客转移了话题,“洛洛搭乘那艘飞行船是准备去奥奇玛联邦,也许那里有什么跟她的秘密有关的东西。我现在带她过去,大约今晚会先抵达萨黑尔塔国境。别忘了要你们做的事……算我欠的人情。”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分那么清楚你想干嘛?”芬克斯不太正经的笑了一下,“帮你跟臭丫头离开,对不对?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就交给我了。”
“先谢了。”
“咳、咳!侠客,你这么客气,我怎么感觉浑身冒冷汗啊。”
侠客终于也笑了,“放心,我不是在催你赔游戏机。”
“哇——你还记得啊!”
“我应该忘了吗?”
“啧,还真是……”芬克斯明显放松了下来,“那刚刚的话,你不会也等以后跟我算帐吧?”
“……什么话?”
侠客想敷衍过去,只要对方接句’没什么’就行了,然而筋肉马鹿后面的回答已经脱口而出了。
“就是问你有没有和臭丫头……!喂!!信长,第二次了!你打我干嘛?!”
“闭嘴。”
信长干脆又敲了芬克斯一拳,动静通过电话连侠客也听见了。他正要再岔开话题,对方却急匆匆地说起了更加莫名其妙的话。
“侠客,芬克斯那家伙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他生气。反正晚上要做什么我们都知道了,就这样——先挂啦。”
“我该生气么?”侠客握着手机摇了摇头。
如果胸腔里那股压抑的重荷是怒火,可那究竟是对芬克斯,还是对洛洛,又或者是对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