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正门的教堂,我们来到后面一栋独立的房子,这里是专供神职人员居住的地方。
毕宿五带我抄了个近路,很快我们就抵达了目的地。他推开虚掩着的一扇扇门扉,最终来到一个上锁的房间前,然后没有犹豫地从衣摆下面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就像真的一直在等候这一刻那样。
“这里是存放一些教会资料的屋子,没什么太强的隐秘性,所以你直接进来也没关系。只不过这里面空间很狭小,那只狮子恐怕进不来了。”毕宿五说。
我安抚了一下大黄,要它在门外等着我。
“那对眼睛——绯红之眼,如果我没记错它们的名字的话,是两年前我从一位信徒那里得到的。它们并非我个人收藏,因此我也一直在等候着它们真正的家人来带它们回去。很高兴,你终于来了。”他充满悲悯与柔情的双眼望向我,那过薄的嘴唇微微蠕动着说,“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杀人是罪啊。”
在某一个刹那间,我的灵魂也因他这句话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
有多久没听到过这样的普世观言论了?
在这个世界中……杀人是罪吗?
透过金色阳光照进的、那扇粉尘飞扬的玻璃窗内,我看到古木书柜上杂乱堆积的泛黄纸张、案台上蒙尘的废弃钟表和茶具……这间古旧屋子,如同一只正在沉睡的温顺野兽,飞舞的轻薄烟尘和阳光振动的幅度,就是他身体内搏动的鲜活血肉。
毕宿五徒手拂了拂面前那根本无法驱散的灰尘,站在门外的大黄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我跟随他走进去,在书柜上一处明显被擦拭过的隔层里,我一眼就发现了那对绯红色的眼睛。
是不论在何种情境、何种光影下,都无法被忽视的最绝美的红色。
“你如何确认我就是这对眼睛的家人的?”我不禁问他。
“可没有一个想要得到这双眼的人,会来问我这个不起眼的神父‘杀人是不是罪’的。”他说,然后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那玻璃器皿上面的灰尘,将一对火红眼抱在怀里,递给了我。
“真的很感谢你。”我赶忙接过,冲他深深鞠了一躬。
“这不值得道谢。”毕宿五拍了拍衣袖上的灰,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回告解亭。
见状,我猛地拉住他的胳膊,问:“等一下!这里……这间教堂应该还有一对火红眼才对。”
“嗯?”听到我的话,他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呆滞地看向我,不解地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一对而已,另一对是指……?”
“另一对在拉尔夫神父那里。”我目光坚定地回答到。
毕宿五不相信我说的话,他的父亲——虽说是养父,但由于两人感情很好,他早已经把拉尔夫当做亲生父亲看待。他的父亲知道他一直在寻找那双眼睛的主人,为此,他也曾经给毕宿五提供过很多支持和帮助。
“如果父亲手里还有一对眼睛,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跟随着我急匆匆的脚步,我们向庭院后更深的地方跑去。
“也许到时候你直接去问他比较好,说不定他也是有什么隐情呢。”我一边说,一边紧跟着伏身寻觅的大黄。
狮子的嗅觉很好,有它在身边,我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酷拉皮卡的位置。
越过一片面积不大的花园之后,大黄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处门洞大开的地下室门前。看着那条深深的漆黑色甬道,我顿时觉得这边的情况似乎不如我预想得那么简单。
我一下就回想起了当年住在伊路米家时那个布满刑具的地下室。
“我从来不知道花园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毕宿五吃惊地说。
大黄已经先我们一步钻了进去,它的尾巴上点燃火焰,潮湿的地下室内才得以有了微弱的光亮照明。走过一段不规则石板搭成的台阶,进入地下室之后,我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排诡异的头骨。
地下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在一片昏暗之中,借助微弱的光芒,我看到地面用猩红色的涂料画着连接到天花板的图纹,似乎是某种诡异的魔法阵。那些灰白色的头骨面朝各角,以一种看似杂乱、实则另有秩序的形式在图腾上方排列着。最深处的祭台上摆放着一个银质的雕花器皿,在清透液体的浸泡中,一对红色的眼睛正在水体内上下微微浮动着。
“……你们宗教里,还有这种看起来这么瘆人的仪式吗?”
“不……怎么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他……”毕宿五一脸不敢置信地走进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回响着。
“总之还是先把这对眼睛带走吧。”我从背包里翻出了事先就已经备好的容器,将祭台上的火红眼小心翼翼盛放了进去。
回收完毕,大黄带着我们离开地下室,继续向教堂后院进发。在抵达最深处的后花园之前,远远地,我就听到了拉尔夫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我不可能把火红眼交给你的!那是要献祭给魔王的珍品!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所罗门王的钥匙,呵呵……你别想用那个东西吓唬我,就算你刺穿我的心脏,我也不会……”
随即便是“砰”地一声闷响。拨开那茂密的花丛时,眼前第一幅景象就是酷拉皮卡对着那个神父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拉尔夫满脸是血,门牙也被铁链拴着,手背上用针钉穿透,被钉在了十字架的两侧。
“抱歉……没忍住动手了。”酷拉皮卡压着嗓子,空洞的红眼直勾勾盯着着拉尔夫的脸,嘴里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味,只叫人觉得脊背发麻。他轻轻揉了揉戴着手指链的手腕。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不敢向前。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发怒的模样。并非如横冲直撞的野兽一般,但他周身散发着实在让人难以靠近的气,我如临冰窖。毕宿五已经打着寒战,见鬼似的向后退了几步。
我用缠护住自己的身体,站在原地无声看着他。
“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态度这么强硬的人。”酷拉皮卡垂着脑袋,用气息说到,“虽说我早也预料到会有你这样的人出现,而滥杀无辜、强取豪夺又不符合我的作风……所以,你这样的家伙,确实会让我觉得有些棘手呢。”
“拉尔夫,我知道你的养子和你感情不错,还有你的母亲,她现在应该正在卡金帝国的某个小村庄安享晚年吧?杀死你固然简单,但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一定会要你活着,然后一点一点,把你身边的一切都夺取。”
“我记得,神父是不能结婚的吧?那按理来说,你也确实一辈子都不应该有孩子的。但是,你母亲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可怜的小家伙,她今年也才十二岁,一旦教会的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我想,他们自然也有办法确认你们的血缘关系。”
“你……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神父面色惨白,但在最后酷拉皮卡念出那个女孩的名字的时候,他才终于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叫起来,“放开我!不准伤害卡洛露!你这个恶魔!!”
酷拉皮卡突然嗤笑了一声,也是第一次,我在他脸上见到这样如同看着蝼蚁般轻蔑的神情:“自己把所罗门当做信仰的人,却要反过来斥责我是恶魔吗?说到底,你的宗教信仰本就是混乱无序的,何苦费力架起清高的人设,所罗门王——那位掌管地狱的国王,一定会以有你这样的信徒为耻的。人渣。”
望着拉尔夫脱水般满脸泪痕与汗渍,我早已经不自觉地深深皱起眉头。
一种难言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感狠狠冲击着我。苦涩的顿感漫上舌苔,我心底五味陈杂。
在我错过的这一年时间中,酷拉皮卡究竟独自一人面对了多少次这样的情况?
简直像是无法逃离的诅咒啊……
“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拉尔夫哭着说。那样一个已经有些鬓角发灰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原本雪白的教士服,被这附近所有信教徒敬仰和信赖,此刻却像被暴雨打落的秋叶,落魄地哀求着。他每一次用力,那双手就在钉子上撕扯一下,血流下来,滴在白色理石的地面,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那十字架冰冷而坚固地立在原地,映衬着他身体上颤抖的温度。
“火红眼……你带走吧,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女儿。我是个神父啊,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办法留下,只有她,只有她了……”
酷拉皮卡徒手拽出了他手背上的钉子。
“很高兴你能理解。”他说。
取回火红眼,剩下的事就交给毕宿五和拉尔夫他们自己内部解决了。酷拉皮卡其实早就发现了我,他丢掉手里的钉子后,转身走向我身边,路过我的时候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让你见到不好的一面了。”他轻轻说。
顿时,我鼻子一酸,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没事的……这没什么不好的……”
“怎么哭了?”酷拉皮卡拉着我的手,把我从花丛里拽了出去,像哄小朋友一样将我揽进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部,“不哭,不哭。”
“我真的很抱歉,错过了你生命中那么重要的时刻,我懊悔自己过去一年没能陪在你身边。”我反复抹掉眼泪,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让他看见我此刻的表情。
“我只觉得庆幸,有一天能失而复得。”他轻轻说。
来晚一步,后知后觉的祝大家中秋快乐呀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