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仙 第11章 十一、画皮（9）

第二日，胡芸仙是在小青的声声呼唤当中醒来的。

“小狐狸，小狐狸？”小青凑在她面前，伸出手不断地晃动着，“怎地在这儿睡了？”

胡芸仙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双眼，她眨了眨眼睛，刚刚醒来的时候，眼神尚有些迷糊：“……小青？”

“你终于醒啦，”小青冲着她挑了挑眉，“你昨儿坐在这树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这么睡了一夜。你们狐狸都不会腰酸背痛吗？”

胡芸仙怔了怔，旋即便感受到背后一阵僵硬酸疼。她“咝”地吸了口冷气，苦笑道：“许是昨儿入定的时候，一不小心未曾入定，却是入睡了。”

“哈，让我抓住你了吧，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小狐狸，必定是天天用功修炼呢，未曾想也会偷懒睡着。”小青笑靥如花，叫人看着便觉得心情愉悦，“罢了罢了，我来给你活血化瘀。”

说着，小青便一把抓向了胡芸仙的肩头，胡芸仙只觉得一股大力向着自己袭来，下意识地便捉住了小青的手腕，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后，借力打力一般，将小青的手重新推了回去。

小青一时间居然未曾站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三步，四周气机飞扬，披帛无风自动，胡芸仙坐在桃花树下，含笑看着小青：“你想要给我活血化瘀，怕是要先碰到我才行。”

小青也不计较，反而玩心大起：“谁说我碰不到你？我今天偏偏就要碰到你！”

当白素贞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胡芸仙和小青二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胡芸仙胜在法力高深身形缥缈，尽管只是坐在树下未曾挪动，却始终叫小青无法触碰。小青到最后，已然有些力竭，她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胡芸仙的身边，扒着她的胳膊，斜依在胡芸仙的肩头：“不玩了不玩了，我可累着了。”

“你修为尚不到家，还得再修炼呢。”白素贞笑道，“快把额头上的汗擦擦，小心脂粉花了。”

小青捏着帕子，轻轻按压着自己的脸，同时抱怨道：“这当人可真是麻烦，不仅要身形窈窕，还要日日梳妆，单单说这这发髻吧，可就太麻烦了。”

“世人说女为悦己者容，你光说觉得麻烦，那你上街的时候，见到那些人盯着你瞧，是不是觉得很快活？”胡芸仙笑眯眯地看着小青，问得她哑口无言。

小青狠狠地跺了跺脚：“牙尖嘴利，不愧是只小狐狸。”

白素贞和胡芸仙齐齐笑了起来，白素贞走进了庭院当中，来到了胡芸仙的身边，捻起了她肩头的一朵桃花：“你昨儿在这儿坐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吃，起来进屋用些东西吧。”

胡芸仙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跟着白素贞进了屋内。桌子上早就已经摆好了饭菜，三女围桌而坐，胡芸仙嗅着饭菜香，心里面忽然多了份安定感。

小青左右看了看，好奇地问白素贞：“姐姐，燕赤霞人呢？”

“他呀，为了匣中剑，正在闭关呢，”白素贞倒茶的动作顿了顿，“作为芸仙给他讲了个法子，这人怕是悟出了什么，和着魔了似的。”

白素贞说的话看似平和，但胡芸仙还是听出了几分抱怨的意思。她眨巴眨巴眼睛，笑道：“白姐姐莫不是心疼燕道长了？若是如此，怕是要叫姐姐失望了，咱们现在在做正事，燕道长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似是听出了胡芸仙话里面的调笑之意，白素贞脸红了红，旋即又道：“只是不知道，那画皮鬼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无妨，”胡芸仙眼神微动，“等燕赤霞出来之后，我们便将那画皮鬼捉拿回来。”

——

“姐姐，那个捡回来的姐姐还没醒吗？”

“她那么漂亮的女人，肯定身体不好，想要醒过来，怕是难咯。”

“呜，我不要漂亮姐姐死……我不想让漂亮姐姐死……”

哪儿来的臭小孩，吵吵闹闹地烦死人了。

画皮鬼想要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伤势过重，即便是想要醒来，意识却指挥不了身体。更遑论她现在还披着个沉重的人皮。

就在这个时候，画皮鬼却突然觉得嘴唇上传来了一阵湿润的感觉。

……水？

画皮鬼怔愣了片刻，只感觉到嘴唇上的水正在一点点地滋润它干裂的嘴唇，通过人皮渗入它的体内。似乎是有人正在往她的唇上擦拭着清水。

也许是清水真的起了点作用，画皮鬼的眼皮没有那么沉重了。只见她睫毛翕动，半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一个圆圆的小脸，正近在咫尺地看着她，手里面还端着一个破碗，破碗里盛着半碗清水。见到画皮鬼醒来，那小圆脸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同时扭过头去喊道：“姐姐姐姐！漂亮姐姐醒了！”

正是刚刚梦里面那个极吵的声音。

画皮鬼听得一阵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大一点的圆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当中。大点的圆脸表情严肃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之后对小圆脸说道：“小小，这个女人好像在发烧？”

小圆脸闻言，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奇道：“姐姐，漂亮姐姐没有发烧呀？”

当然没有了，她根本就没有病，只是因为受伤而元气不足。

画皮鬼心里哂笑一声，重新闭上了双眼。那个叫小小的小圆脸见她闭眼，顿时慌乱了起来：“姐姐姐姐，漂亮姐姐不会是死了吧！”

“怎么可能，刚刚还睁开眼睛了呢，”大点的小姑娘很镇定，“你继续给她喂水好啦，等她好了，自己会醒过来的。”

小小呆呆地应了一声，继续小心翼翼地给画皮鬼往嘴唇上擦水。画皮鬼尽管不想理睬，但喉头却不由自主地蠕动了起来，将水吞咽了下去。

小小看到此状，倒是松了口气：“姐姐！漂亮姐姐没死呢，她在喝水。”

“嗯，那你就小心照顾着呗，”大点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了小小，姐姐要出门做工了，你好好地在这儿呆着，无事不要出门，知道吗？”

小小笑着点点头，答应的响亮：“好！”

真的太吵了。

画皮鬼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到底抵不住身上伤势的消耗，重新沉沉睡了过去。

——

夕阳西下，老鸦自空中飞过，徒留几声粗嘎难听的叫声。

残阳之下，整座秀丽的苏城被染上了一层金黄色，摆脱了清晨的烟雨蒙蒙，此时的苏城更像是一块宝石，折射出千百种光芒。

然而就是这样的苏城中，依旧是有阳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

苏城县衙的死刑犯囚牢处，一如既往地黑暗阴森。明明外头就是细碎温暖的阳光，却是里头这些人既不可望也不可即的东西。

陈婉莹坐在自己的牢笼当中，鬓发凌乱，神情恍惚。死囚的牢房并不干净，身边还有老鼠和蟑螂乱窜，然而陈婉莹毫不在意，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奇异的笑意——尽管已经过去了段时间，但陈婉莹依旧未曾从行刑那一日的神奇机遇当中抽身出来。

先是断了鬼头刀，接着又是六月飞雪……果然，老天都看不得她的冤屈了吗？

陈婉莹还在思索着，忽而听得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由远及近，原本安静的大牢内也突然鬼哭狼嚎了起来。众女犯纷纷从监牢里伸出了自己的手，要么哭喊要么嘶吼，有的在诉说自己的冤屈，有的在怒骂命运的不公，还有的则苦苦哀求，希望来人是来解救她出去的。整个大牢宛如煮开了的沸水，一下子就陷入了人间炼狱的模式。

饶是陈婉莹在这儿已经呆了好一阵子，也忍不住浑身打抖，蜷缩成了一团。

许是声音太过吵闹，外头的人不满地敲了敲地面，发出了几声闷响，紧接着又有衙役提高嗓门喊道：“都吵闹什么！全都安静下来，不然晚上没饭吃！”

女囚们这才渐渐地收了悲声，只残存几声忍耐不住的抽泣。

来人一直向前，最终在陈婉莹的监牢门口停了下来。只听那人轻咳了两声，接着吩咐左右衙役：“将牢门打开。”

锁链哗哗作响，不一会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陈婉莹的牢门便被人打了开来。陈婉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苏城县令霍千山正站在门口，身子背着光，叫人看不清面色。

陈婉莹忽地坐直了身子，她万般警惕地看着眼前来人：“……你来做什么？”

跟随在霍千山身边的衙役对于陈婉莹的态度很是不满，张口就要呵斥，却被霍千山阻止了。

霍千山走近了两步，陈婉莹下意识地往后退，背靠着墙壁，只是这并不代表了陈婉莹在畏惧。黑暗当中，霍千山能看到，陈婉莹的一双眼睛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让这干瘦的女人身上迸发出了无尽的力量

“你莫要误会，”霍千山缓缓张口，声音嘶哑的厉害，“我今天……是来放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