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回忆,被尘封在脑海角落的总没什么愉快的事,刻意将记忆维持在近百年、不影响生活的最低限度,与宿傩再度相遇后,这条限制便解开了。
第一次感受到“欲求”。
我想要记住更多关于他的事情,想要创造两人共度的未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愚蠢极了,只顾着感动自己,从来也没真正的去了解他。
落雨声嘈杂,我听不清宿傩的喘息,黑暗之中用双手确认,却只能摸到他脸颊湿润,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哈。
说到底,谁是两面宿傩啊。
“宿傩是传说中的鬼神。”
双面四臂,杀伐凌虐,为人类所恐惧。而我拥抱着的男人虽然有相似的形态,两面宿傩却是咒术师出于恶意强加他的名号(诅咒)。
“出身、父母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他们称我为宿傩,我便只能是宿傩。”
“他人的看法根本没所谓,只要拥有力量,就能遵从自己的喜好生活下去。”
为什么遗忘了?
我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我本是生于鹿之原的龙,流落到海边后被施以“淤迦美”之名。淤迦美是源于海洋的国津神,人类肆意混淆,使我根源污染,只能依靠人类的信仰维续存在。
我丢失了名字。
直到成为两面龙姬,才找回自我。
“虽然之前提过,这种情况下表白心迹还是初次。”
我吻住他的嘴角,放纵自己沉浸在他的节奏中,酸楚伴随着麻木自小腹一波一波涌起。不知过了多久,心跳声终于掩盖屋外落雨,我听见宿傩叹气,握住我腰的手随之松懈。
“说起欺瞒,这次便互相扯平,作为说谎的共犯,你可不能再抛下我了。”
“之后要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相对的我也把乳名告诉你。”
宿傩笑了笑,下巴贴在我额头,“嗯。”
我鼻尖接触到凉丝丝的东西,嗅到属于自己的味道。
“你把指骨串成挂坠了?”
“贴身带着才安心。”
这种替代品怎样都无所谓吧!我有些吃味,含住宿傩的喉结。又觉得需要在他身上留下点新鲜痕迹宣示主权,就干脆咬了一口。
宿傩闷哼,一直绷着的小腹松了力道,埋在我身体的家伙缴械投降。
糟了。
“......”
“......不如今晚到此为止!”我翻身从宿傩的怀里挣脱,卷走大半被褥,“明日不是还要去清理那群不知好歹的咒术师?”
“先收拾你。”他说着又压过来。
啊,我真是自讨苦吃。
迷迷糊糊到了天明,我只记得夜里说了许多的话,口干舌燥。宿傩帮我裹好外衣,像抱着他那把长戟似的将我抱在臂间。
“这也是贴身带着才安心?”我没好气的扶着腰,“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
“源信。”
“嗯?”
似乎是昨夜的话起了作用,宿傩不再含糊带过,“源信为你而来。”
“所以你要杀他?”
差点忘记这件事。
我板着脸,揪他的鬓发把玩。
“不过一个快要圆寂的僧人,能把我带哪去?昨天他倒是说了极乐净土云云.....”
可有宿傩在的此间不就是极乐净土吗。
我打了个哈欠,窝到宿傩怀里睡回笼觉。
“等一切了结我们就回初遇的山里住吧,我听闻和人结缘要举行仪式,山嫁的衣服还放在那边——”
阖上眼,我沉入梦境。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某人的背影,像是宿傩又像是别人。他站在万千尸体堆成的山上,四臂垂在身侧,浓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足淌成溪流。
耳边人声络绎不绝,操控咒术的和人以性命填满与他之间的实力沟壑,前赴后继,影与血交错铺成天罗地网,将处于高地的那人笼罩其中。
“被御三家围攻,就算是诅咒之王也难逃一死。”
“拼上我等的性命。”
“可是五条的家主——”
“闭嘴,还不都是你们禅院的过错!”
他们在争辩什么?好吵。
睁开眼,我意识到所见并非只是梦境。不知睡过去多久,此时我正坐在宿傩臂上,与他一同立于战场高地。
“不自量力。”
宿傩勾着嘴角,露在面具外的眼满是愉悦。
他扬起手指,冲上前的咒术师喉咙瞬间被割断,血液四溢,却连宿傩的衣角都没碰上,洒在土地,很快就渗进去不见了。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狂气,不禁看入了神。
这就是咒术师之间的争斗吗?
不对,宿傩好像被他们称为诅咒师来着。
“两面宿傩,你这离经叛道的恶徒!”倒在足下的咒术师捂着喉咙,拼命朝我们吼道,“我等袭承天道,定会将你祓除——”
天道?
是说坐在王城中的傀儡吗?哼哼,竟然攀扯上那位,为了师出有名?
还是为了借用天命之子受民众信仰的“神力”。
“宿傩。”
我心中浮现不祥,宿傩歪歪头。
“无妨。”
他虽这么说,据我看来这么消耗下去,我们这边会先一步落到下风。
余光瞥见里梅,她娇小的身躯已被血液浇透,双手控制术式将失去意识的咒术师扫出战场。
脸上虽没表现出来,手指这不是在颤抖吗?
只有我作壁上观,实在太丢脸了。
“我也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吧。”
从宿傩手臂跃下,我站稳脚跟,准备化形。
“你去做什么!”宿傩急促呵斥。
“咒术师们以天照后裔之名前来讨伐,我就去杀掉他们名义上的领袖,”我回复道,“只有我能做到。”
以神杀神。
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一点嘛。
“龙姬——”
“怎么这么叫我,”我回头,替宿傩擦去额角的汗水,“我很快回来。”
“晚上的料理就交给你准备了。”
——我不想躲在你身后,我已经决定了。
宿傩若希望作为诅咒之王活下去,那么我就作为邪龙站在他身侧。
“我们是共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