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话怎讲?”灵鹊疑惑不已,连忙追问。
分明她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陛下也已下旨彻查宁国公府,为何要说宫里也不安全了?
云岚摇头轻叹。
她这些日子读了太多史书,深知帝王无情。
先帝在世时,姜弘玖便残害了不少手足兄弟。
如今政权不稳,也不过是因为在登基初期没有政绩,朝中臣心不定,加之有权臣插手政治决定才会如此。
打压宁国公府之后,算姜弘玖的政绩,更算他在朝中立威。
一旦收回权利,姜弘玖必定也不会放过她——
她带着证据逃出宁国公府一事,其实是把双刃剑。
虽然暂时保全自身,但也已经没办法在姜弘玖面前装小白花。
帝王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兄弟姐妹呢?
云岚深知宫中不是和自己的丫鬟促膝长谈的地方,静默良久,也只是轻轻摇头。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天,轻声道:“待到此事结束,便随本宫去封地吧。”
先帝遗诏中提过,昭懿若嫁人,便留在都城,若孑然一身,便赐都城以南的江州作为封地。
她先前仔细看过书,江州地势不差,有平原良田上百万亩,且还是不少有名商贾的故乡。
如果在江州,她指不定过得比在都城滋润,日后要造反,这地界也方便屯兵。
灵鹊守月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乖乖应道:“喏。”
她们跟着云岚,只知云岚去哪儿,她们便去哪儿。
“只是可怜兰嬷嬷······若是去往封地,还要记得给嬷嬷立下衣冠冢,免得年节时候,嬷嬷孤寂。”云岚又叹。
她无权无势,连去姜弘玖面前给兰嬷嬷讨个体面都不敢。
只能等着宁国公府一案有了结果时,在兰嬷嬷坟前祭上酒菜宽慰。
“嬷嬷······”提起兰嬷嬷,灵鹊和守月又忍不住啜泣。
云岚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也再难开口。
“扶我去歇息片刻吧。”她轻声说,沉沉吐出一口气。
再恨再痛,终究是无能为力。
身体疲乏无力,躺在床上却又辗转难眠。
云岚只能木讷看着床顶,一点点将心中思绪理清。
她对未来的计划还是只有个雏形,真要实施的时候,还是觉着摸不到门路。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
于是又起身整理衣裳,带着丫鬟太监匆匆往御书房赶去。
在御书房外,云岚并未等候太久,大太监进去通传过后,便出来请她进去。
迈步行进,云岚又是还未走近姜弘玖便俯身叩拜:“臣妹叩见皇兄,请皇兄安。”
丫鬟们不能跟着进来,姜弘玖便又示意大太监将她扶起。
“方才白珝来报,宁国公府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人已被悉数捉拿归案,并在宁国公城郊宅子中搜出大量金银宝物、甲胄、兵刃若干,谋乱之罪已定,待到御史台与大理寺彻查之后,便即刻问斩。”
姜弘玖淡声说罢,不等云岚回话,又道:“昭懿此番有功,若是想要什么赏赐,可直言不讳。”
云岚心道姜弘玖怕不是早就烦透了宁国公一脉,否则也不会如此神速。
问她是否要赏赐,分明是明晃晃的阳谋。
她今天但凡敢要,就得死在这儿。
垂眸思虑,终是起身又行一礼:“皇兄恕罪,昭懿经历昨夜之事,直至今日难以安眠。父皇在世时曾拟过圣旨,将江州赐给昭懿做封地,悟真大师这些年又不再游历,只长居江州江光寺中,昭懿私心想着,不若前往封地,在江光寺中为皇兄及皇嫂祈福,也能精心凝气,不再受重重忧思之苦。”
姜弘玖眼眸眯起,锐利目光在云岚面上扫过。
见她容色憔悴,听她声音虚浮,料想也是昨夜被生死之事吓坏了。
声音能装,但那瞧不出半点血色的面颊是装不出来的。
垂眸思虑片刻,还是应道:“也罢,昭懿有心祈福,但江州路远,昭懿还是先在宫中休养些时日,待到宁国公府一案了结,再前往封地。”
云岚心中骤然一紧。
如果姜弘玖没有直接答应,或许她将来出宫的路就不会顺畅。
沉寂片刻,还是细声应下:“昭懿谢皇兄垂怜。”
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若是追问,肯定会让姜弘玖起疑。
今天想活着走出御书房,她只能答应。
分明她方才提到祈福时都只敢说为皇兄皇嫂,甚至不敢提及大安江山。
饶是如此,也还是得不到应允。
“身子不好,晨起晚间都不必去给你皇嫂见礼了,熙和宫每日见礼后妃不少,人多吵闹,免得你听得烦心。”姜弘玖话毕,便又低头看向手中奏折,“回去吧。”
“谢皇兄恩典。”云岚结结实实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借着大太监的力起身。
生怕自己有半点疏忽,就在这皇宫之中丢了命。
她为了准备昨夜之事连着数日不曾安眠,身体透支得厉害,连离开御书房时,怕被门槛绊了脚,都要伸手扶着些门框。
姜弘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踩着虚浮无力的步子挪出自己的御书房。
他不觉得这样的姜云岚有能力和他争抢什么,但帝王家的事,总归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心慈手软。
逃出了宁国公府,云岚又在寿安宫被关了一个月。
寿安宫原是太后寝宫,她在宫中无处可去,才被安置在这里。
按着礼法,她一个月以来都住在偏殿,不敢僭越半分。
春暖花开之际,宁国公一案也终于结案。
有谋逆之罪在身,自然难逃一死。
只是彻查下来,连着些暗藏的党羽都一并被挖出来降罪,也算斩草除根。
定罪时,云岚被叫到御书房听着。
宁国公府上男丁全部斩首,和宁国公有直接关系的妻妾孩童也逃不过,其余丫鬟女眷全部流放。
姜弘玖拇指划过手中玉珠串,一颗一颗拨动。
听罢臣子回话,眸光又落在云岚身上:“昭懿在宁国公府受得苦楚,不若宣旨一事,便交由昭懿去做,也算是朕给昭懿出口恶气。”
云岚听得想笑。
所谓出气,也不知是真是假。
提醒她背叛他的后果如何,或许才是真。
但她还是顺从起身,行下一礼:“昭懿谢皇兄垂怜。”
一卷明黄圣旨,定下几百人生死。
云岚捧着这卷圣旨,带着丫鬟来到天牢。
地面潮湿得快无从下脚,隐隐约约弥漫着刺鼻臭味。
云岚捏着手绢轻轻掩住口鼻,只觉有些反胃。
白珝是禁军统领,不仅要抓宁国公府的人,同时还要派羽林军看守天牢,今日自然也在。
看见云岚掩着口鼻,也只能低声道:“殿下宣了旨,余下的交给末将即可。”
云岚轻轻点头。
忽地又想起自己之前达成的成就,轻声道:“若是逢了将军休沐时,还望将军替本宫给璃儿带个话——本宫思念嬷嬷,心中烦闷苦痛,日夜难得安宁,璃儿与本宫自小一同长大,若是得了闲时,可递牌子进宫陪本宫说说话,才好缓解本宫苦闷。”
思及云岚和上官璃的关系,白珝点头应下:“是!殿下之事耽搁不得,末将稍后便差人去一趟上官府。”
“将军何不亲自前往?本宫如今,也只信得过将军。”云岚又道。
上官璃肯定想见她,但肯定不想来通传的人不是白珝。
白珝犹豫片刻,俊脸泛起可疑薄红。
只是他不似上官璃那般任性,也不能像姑娘家那样撒娇。
这便佯装镇定应下:“也是,殿下之事不似寻常事,末将亲自去做,也免得殿下忧虑。”
看见白珝这模样,料想也是她消息闭塞的这些日子里,和上官璃有了很多进展。
俊男靓女在一起,她爱看。
也算是终于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劳烦将军。”
客套话说罢,云岚才又迈步走向天牢深处。
同样是被关着,云岚好歹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不管内里如何腐烂,明面上也是寻常百姓得不到的荣华。
但宁国公府的人,可是实打实在这肮脏潮湿的天牢里关了一个月。
不说旁人,关良才和薛采萍都是疯了。
一个是日后会继承家业的世子爷,一个是生了未来世子爷的女人,他们对未来的期许只有荣华富贵,什么时候想过今日这番田地?
“贱人!我早就该杀了你!我早就该杀了你!”
仅仅只是看见云岚衣袂,关良才便冲到栏杆前,双手抓着栏杆,赤红着双目怒吼。
云岚只是静静看着他,眸光又扫过牢房角落躺着的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
看来已是气若游丝,时日无多。
她一言不发,瞧着高高在上的模样又刺激了薛采萍。
这个曾经在云岚房中连行礼都要拖沓几下的女人爬到栏杆前,笑得涕泪横流。
“姜云岚!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贱人!你身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刺耳尖锐的话语忽地刺痛云岚的心。
她想起那夜马车上的兰嬷嬷,被生生捅了七刀。
心底埋藏的恨意骤然翻涌浮现,她忽地冷笑,询问身侧的白珝:“他们还有力气骂本宫,可算将军失职?”
白珝了然会意,吩咐身后羽林军:“关良才和薛氏对殿下出言不逊,还不掌嘴?!”
羽林军得了吩咐,当即便冲进牢房,按着关良才和薛采萍便开始掌嘴。
在声声巴掌脆响中,云岚念完了圣旨。
羽林军的巴掌还未停下,她也不准备让他们停下。
只是掌嘴,实在不能抚平她心中恨意。
压抑了这么久,只是看着他们被掌嘴,实在是不够解她心头之恨。
她没有让羽林军停下,便转身要离去。
只行出两步,便又停顿,侧头回眸,轻蔑冷笑:“本宫说过,凤凰鸟雀,自有高低。”
再不听天牢中惨叫连连,望着远方倾泻的阳光快步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