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着福祉的宝灯悬挂在廊下,每隔五步便有一盏,在风中摇曳生姿。
大朝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内廷,此次事关重大,后宫里除了皇后大都蠢蠢欲动。依照惯例,皇后上官懿,正一品皇贵妃夫依,从一品惠淑贤德四妃,及正二品从二品,正三品婕妤从三品婉仪,正四品贵嫔从四品嫔等皆有资格参加朝会,算下来单是后宫便有差不多几十人。
织造局下属的司衣房忙的不可开交,连夜给他们赶制衣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面,宸凌反倒闲适了下来。
她这不着调的皇帝陛下正翘着腿,倚在凉风习习的水榭里,半点帝王仪态都没有。
“…昨个儿下面的人将调查结果呈了上来,贵妃那天去膳房前后接触了惠妃淑妃二人,来的路上又碰见了贤德二妃,这…”
王安面色多有为难,宸凌百无聊赖地往水里扔着鱼食,“没查出来就继续查,难道还要朕去帮他们审问?”
“是,是。”
“皇后那边呢,没什么动静?”
一天下来,皇帝陛下能念叨无数次皇后,王安习以为常,又继续说下去,“呃,听说最近皇后在宫里持剑怒吼,说…”
他额上热汗直淌。
“说什么?”
“说…要杀了您…”
弱弱的声音毫无底气。
女帝的脸上神色略微有了变化,却不是怒意,王安琢磨着,倒有点像是遇见对手的兴奋和愉悦,浓郁的暗色烈烈如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杀了…”
后背凉意袭卷上来,恶魔般的低语如同深渊在回应。
“好歹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劣等品下贱人,杀了又有何趣?”
说起来,上官懿和当今圣上的纠葛也很深了,因上官懿天资聪颖,还当过女帝一段时间的夫子,可惜那段时光好像并没有给两人的关系带来缓和。
“…皇后也是一片苦心…”王安叹息一声。
宸凌像是抽了骨头一般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从胸口摸出来一个汗巾子,半眯起眼,揉搓了下,语气中带着莫名的下流,“比我娘管的还多,看我早晚不弄死他!”
这个“弄”字里面掺杂了多少亵玩的恶劣心思,王安一清二楚。皇帝手中藏的严严实实的汗巾子他曾经在制作完成的时候看过一眼,避火图上清清晰晰的绣着一张容貌出色的脸。
两靥红潮遍布,乌发湿透了黏在脸上,微张的唇里被塞了东西,因而眼中雾气升腾,可怜又妖艳。
谁能想到这会是上官家光风霁月的独子。
简直不堪直视。
“皇后最近已经很少管陛下了……”
“你懂什么,”宸凌一骨碌翻身起来,招呼他凑近,“他管的少,是因为他最近不舒服,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他和夫依是不是打架了,夫依身上都是伤,都疼哭了。”
“贵妃和皇后……打架?!”
这消息让王安惊愕地张大了嘴。
“他这种刻薄阴狠之人,也就朕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哎。”宸凌嗅闻了一下手中的汗巾子,胸口剧烈起伏了一瞬。
但那张脸,还勉强看的过去。
刻薄阴狠,这词…怕是跟皇后完全不搭边吧。王安心里想着,没敢说出口。毕竟在合宜的时间合宜的地点维护自己主子的面子和尊严,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
谁也不知道坤宁宫那位这几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上官懿天生痛觉敏感,因而小时候练功格外小心,受的伤屈指可数,近日里这莫名其妙的疼痛让他翻来覆去睡不安生,没几天就瘦了下去。
肩膀处突然出现的伤口狰狞可怖,用了不少金疮药还没好全,宫女们围着他,目光都是隐隐的担忧。
“娘娘…”
“不如奴婢们去请陛下过来吧。”
上官懿已经疼的吐了好几次,浑身都是冷汗,脸白的跟雪一样,从前陛下打骂皇后娘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重过,那些鞭痕看着颜色深,但大多没有伤口,上官懿虽然疼但是忍着也受得住。
这次的伤已经远远超出他的忍耐范围了。
“好疼…”
耳边的嗡响声逐渐远去,翻涌的潮水淹没了他,上官懿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发着抖。
雪花一样的碎片在眼前散开,待眼前慢慢清晰,漫天霜色浸染大地,寒风凛冽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幼小的身影。
冬日的练武场结了冰,前方那群小皇子像是击鼓传花一样,传递着手中的棉衣,飞雪之中,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追上前去,每当快追上的时候,就会有一阵大笑,转眼那些人就又散开了。
练武场里有个很高的台子,那些小皇子爬上去,紧挨着,将手里的棉衣摇晃着,像是钓鱼一样。
底下矮个子的女孩气喘吁吁,仰头看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台子一侧,她脸颊上通红,鼻尖的汗狼狈地淌下来,把整个人都弄的乱七八糟。
“你看看她,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哈哈哈哈——”
大笑声传到练武场各处,上官懿压抑着火气,目光已经沉了下去。而那些人还没有停手,从台子上跳下来,把前来的女孩推到雪堆里,挤拥不动的人群踩踏着底下的人,女孩一直挣扎着反抗,但力气太小,一次次又被踩了下去。
“住手!”
寒光如同闪电一般划过空中,漫天飞扬的雪花变得缓慢,缭绕着剑身,剑气嗡鸣,出手迅速干脆利落,那力道柔韧缓和,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正在玩乐的皇子们瞬间做鸟兽状散开。
乌发垂落在风雪中,那冷漠又失望的声音让整个练武场都安静了下来。
“以强凌弱,何以为君!”
“残害手足,还不曾有悔,我教的礼法,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重重的剑鞘抽在他们背上,皇子们已经带了哭腔,“太傅,别打了,我们知错了!”
说着身上又挨了一记,嚎叫的更厉害了。
上官懿收回剑,平日里那张温和的面容冰冷到极致,掠过他们将地上的女孩扶起来,棉衣也放了回去。
“十八殿下。”上官懿望进了那双警惕的眼睛里,淡淡的开口,扫过她手上被踩出的伤,“今日不用练武了,先生放你一天假,去吧。”
“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啊”
“就是,她算什么公主?被人塞进来,还三天两头放假,这么娇弱干脆就别学了吧!真是不懂父皇为什么会封她为公主,还让她跟我们一起学习训练。”
“夫子,我,留下来。”她的声音有些闷,说话的时候轻轻咳了几下,耳边的碎发毛茸茸的,在那张过于紧绷的脸上显得有点可爱。
头发上扎了几个不太整齐的小啾啾,她生母那里的情况不好,又没有宫人服侍,虽然已经尽力让自己板正了,但还是离他的要求差了大半截。
“罢了。”上官懿见她执意如此,也没有继续劝她,但到底是上了心,下意识给了她多一分注意。
……
“肩部放松,抬头,看前方。”
“食指中指扣剑,剑身紧贴胳膊。”上官懿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一个纠正着错误。
“剑从身侧向上,托起。”
他肩膀上的雪滑落在地上,浑身凛冽的香气靠近。
“举过头顶。”
“做的很好。”
大约是臂力不足,女孩的手臂有些抖,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左绕盘腕,旋转一圈。”
他适时用剑鞘托起对方的手腕,“好,下落。”
“太傅,我也不会,教教我!”
“对啊对啊,我们也不会!别光教她一个人啊!”
上官家独子上官懿十七任太傅一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且生的一张绝色容貌,易惹灾祸。
他天生脾性温和平淡,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是个极好的师父,竟然能够毫不烦躁一个接着一个指导过去。
有人趁他过来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太傅,我们今日知错了,以后定不会欺负这妹妹,你相信我们!”
上官懿目光缓和了一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若是今日之事,这些皇子们能够认识到错误,也能为公主殿下减少点麻烦。
“很乖。”他摸了摸小皇子的脑袋,对方瞬间喜笑颜开,“谢谢太傅夸奖。”
他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羸弱的公主殿下,竟会将她所有的兄弟全部杀尽。
有太傅护着之前:忍忍忍。
有太傅护着之后:杀杀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后宫生存手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