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未果。
这两天的天气闷热,白天阳光灼烤着大地,好容易到了晚上,些许凉风袭来,园林里青叶飒飒,湖水也起了一层漂亮的涟漪,像少女的裙摆荡起的波纹。
宸凌已经出了城,走的时候带了一大批随身侍从,个个轻装简行,腰间别着刻着暗纹的黑色小瓶。风长陵看不懂那些东西,却本能地为之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恐怖之感。
他遥遥望着被荡起的尘土遮蔽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公主派的人在碧海湾辉月桥等您,至今夜子时。”碧水低声嘱咐着,屋内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风长陵沁出了细汗,手心里却是湿漉漉的冰凉。
“你怎么办?”他的脸藏在兜帽里,整个人与黑暗混为一体。
碧水一愣,遂道:“王爷不必管奴婢,奴婢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放在什么位置从来不由自己决定,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风长陵看着催促他快走的碧水,在桌案上抽了一张纸,沾墨快速写了一行字,“如果她责难你,兴许会派上用场。”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的很快,就像去奔赴一场明知结果却又愿意飞蛾扑火般献祭的盛宴。
多亏了碧水的安排,风长陵此次逃离很是顺利,才走了一天半,就与公主那边的人碰了面。
两边乔装打扮,悄无声息进了一家别院。门一所上,风长陵的心定下大半,身边跟着的两位婢女接过他的兜帽,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来接他的是一位爱慕公主的将军,叫宋城,身材高大威猛,面容凶狠,瞧着就令人发憷。
刚见的时候打了个照面,那将军一愣,眼里的敌意若隐若现,瞧着他的眼神古怪的紧。
他将风长陵带到一间房内,里面有一位婢女,言简意赅:“换衣服,给他变个模样。”
那婢女将他按坐在梳妆台,宋城在屋里静悄悄等着,忽然将架子上一件女人的长裙扔了过来。
那婢女接住,抬头望去一眼,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上妆的时候便给风长陵擦了口脂,眉宇之间稍作修改,便成了一位眉目含情、似愁非愁的大家闺秀。
风长陵自是不适,但此时也并非不能忍受,便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拧眉呼了口气:“可以了,走吧。”
“站住。”宋城冷不丁出声。
风长陵疑惑。
“鞋子。”男子的鞋与女子款式不同,很容易就能看出差距,但风长陵的脚比寻常女子要大一些,也没有适合他的绣花鞋。
“脱了。”宋城不爱废话,眼里闪烁着暗光。
如果说刚才还不太确定,那么此时此刻风长陵敢断定此人对他有强烈的敌意,望过来的眼神中充斥着猛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凶悍。
他紧咬牙关,面颊浮现淡淡的绯红。
不过他还是将鞋子脱了。
那双秀美白皙的脚就这么踩在灰尘遍布的地上。“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宋城抬了抬下巴,那婢女走在前面带路,风长陵刚一抬脚就被抱了起来,眼睛惊愕地望向这位将军,只得到一声冷哼。
宋城打心底对他是不屑的。一个男人长成这幅样子,说是祸水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在太平时期自然不被诟病,然而风长陵生在乱世,祸世容貌位高无权,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不管自愿与否。
跟着这位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他却能安然无恙,除了狼狈些并未受到其他伤害,可见其心思深沉,善于利用其他人,是个合格的控局者。
公主应该远离这样的人。
说起来,殊色国的那位巫女能力超众,心思缜密,却也一头栽在他身上,真是可惜了。
马车行进的很快,穿过前面的树林,绕过那一湾小溪,触手可及的光明就在眼前。
风长陵撩开帘子,心脏的跳动逐渐变快。
宋城下了马车同城门的人交涉,并未引起怀疑。守城的侍卫点点头,示意放行。他唇角稍稍松懈,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声:“报——”
“城主有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全城搜捕。
宋城他们不得已退回到了树林里,一行几人脸色都很沉重。他们并未料到宸凌的能力如此之强,在支援饶国边境战争能够如此迅速,要知道前线胶着常常十天半个月都无法结束。难道那蛊虫当真如此厉害!
这样的人,真的要得罪她吗?
公主此行的决策失误,也许断送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
想要瞒着陛下将风长陵送回昌国已是很难,现如今搜捕的大张旗鼓,很明显那位殊色国巫女对她的枕边之人极为重视,恐怕此次不能善了。
他们退往树林,宋城忽然动作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警惕——”
起风了。
风长陵在马车里战战兢兢,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只见这一声后刀枪剑戟刺破血肉,闷哼声、惨叫声在他耳边响起,尽管没看到画面,刺鼻的血腥味还是让他胃中一刺。
他慌张撩开车帘,还未看清就被一人拽住手腕拖下车,被吓软的腿毫无力气,嫩生的脚在地上火辣辣的刺痛。
他本能地挣扎,那士兵冷不防被他挣开,下手更狠,直接扯住了他的头发。
“......”好痛。
可他张口却喊不出什么。
直到被一路狼狈地拖到那人跟前。
宸凌像是从战场上刚赶回来,身上的盔甲没换,上面血迹斑斑,凝结的粘稠的血在顺着盔甲的纹路往下延伸,像一条血色河流。
她就这么沉默地站着,脸上脏污的血和下战场还未来得及调整的表情,都让人心惊胆寒。
碧海湾的城主点头哈腰地在她身边:“这就是那逃犯,可这,这不是女子吗?”
城主横看竖看哪怕转了一圈看也不像个男子。
宸凌淡淡横过去一眼,城主嬉皮笑脸的表情顿时冻住。
“既然抓到了,阁下想怎么处置才觉合适呢?”城主居高临下望着脚边蜷成一圈的人。
风长陵抬眼看她,那双漂亮精致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安与恐慌,似乎想要哀求什么。
“挑了脚筋吧。”宸凌的目光落在他裸露脆弱的脚腕上。
抓他来的士兵提起沾满血迹的刀,刀背闪过冷光。
“不要——”
风长陵往她跟前爬,被士兵一把按住。
“不要!我错了..唔——”
口鼻也被捂住,行刑的人似乎觉得他格外的吵闹。
他被死死按在地上,反抗的力气都被镇压下,刀背离得越近,濒临死亡,他的双腿抖得越厉害。
这是宸凌送给他最好的东西。
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
是让他打心底里愿意信任宸凌的关键。
这对他、乃至对她都格外重要。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抹除、割舍掉这一份情谊。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眼泪和汗液顺着脸颊混在一起,抽噎的声音憋在喉管里,像是无处释放的绝望。
她如今要这么残忍地收回。
“呜——”风长陵仿佛要窒息晕死过去。
“先放开。”宸凌似乎是看够了,才缓缓出了声。
风长陵跌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反应过来后顾不上狼狈爬到她跟前,红着的眼眶假如是路人路过都难免为之心痛。
“我...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沾了污渍,刚才的痛苦让他心有余悸,身体因为害怕已经瑟瑟发抖,臣服在地。
宸凌用恐吓抽了他的脊梁。
他眼眸里蓄着水意,引颈就戮,容色狼狈,字字掷地有声:“这双腿是你给我的,如果,如果你真的厌了我,我把它,完完全全地还给你——”
哽咽的声音发着颤,他一把抽过旁边的佩刀,手起刀落。
刀被踢得飞出去,砰的一声插在树上,宸凌俯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阴沉的吓人,她一手轻轻勾住他的下巴,看着他那双似乎含情的双眼,恶劣地动了动嘴唇:“你欠我的,还不清。”
风长陵心里的重石反而重重落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未散的雾气。
“一双腿算什么,你这条命抵给我,也不够。”
“都退出树林,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宸凌拽着他,将他往树林里的河流边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