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是什么?”
“你特地遮掩的地方又是什么?”
“为什么祂们会说我是你的化身?”
伊兹支起身子,哑声问道,从这份明显被阉割过的记忆,他得到的不是真相,而是更多的疑问。
最后从他被剥离出来的部分化为的三个东西……伊兹很快地联想到了花石、暗林还有剩下一个一直沉睡的,他几乎都要遗忘的地星。
但看它们都出现并活跃在现代的模样,他在记忆里做出的那份剥离计划部分失败了?那被剥离的部分没有依他所想给予乌波萨斯拉的报酬,也没有成为全新的完美个体去安抚犹格索托斯的怒火。
可如果这部分失败,他现在又怎么会平安地保持这幅样子?乌波萨斯拉白忙活了又如何会放过他?况且,如果他失败了……最该恼怒的犹格索托斯又怎么会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哪怕一秒?
不管化身一事真相如何,一个外神的化身想要脱离并割舍本体,放出去哪怕是最盲目的阿撒托斯都要发笑,犹格索托斯怎么能忍得了?
但艾沃克德只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祂毫无温度的手抚上他的左眼,让他不禁半眯起眼睛,但对方的手指撑住了他的眼皮,让他无法闭眼。
脆弱的眼球在手指下乱转,被外界刺激忍不住冒出生理眼泪,变得湿漉漉的,而连指纹都模拟出来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按了上去。
疼痛与灼烧感从左眼传来,伊兹“嘶”了一声,颤抖了下,他心底自然地爬起了“不会瞎了吧”的担忧,但这想法没停留一秒就消散了。
犹格索托斯没必要让他失去视觉。
血液混杂着泪水从左眼冒出,顺着脸颊滑下,伊兹伸手抓住了那只在他眼睛里按压的手,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检查。”艾沃克德这次回应他了,甚至还“贴心”补了一句,“眼睛,是离灵魂最近的地方。”
伊兹:“……”
祂以为他不知道有多少种检查灵魂的方式吗?
“我知道,你在生气,不要迁怒我的眼睛。”
伊兹强硬地扯下祂的手,多年的相处,让他对祂这个偏向人类的化身会表现出的微妙情绪有着极强的感知力,祂在生气,而且原因伊兹能猜测到,是记忆里他选择和祂切割。
伊兹甚至能脑补出祂的脑回路,哪怕过了这么久了,但这段记忆再度被翻出,祂就会觉得祂又被背叛了,然后再度,不,应该比上次更加生气。
这就是三位一体的坏毛病吗,一切过去、现在与将来对于祂来说都可以是正在发生,区别只在于祂想不想让它们正在发生。
伊兹叹了口气,只能幸好,艾沃克德没有生气到换亚弗戈蒙上线。
这个小插曲一冲,当伊兹再度回忆他想问的问题时,心中不郁与怒气又被冲散了些许。
“呼……”他吐了口浊气,闭上正在自我修复的左眼,冷笑出声。无所谓了,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记忆中的自己会把一切做得那么绝了:听从奈亚拉托提普的建议,不惜冒着绝对会被清算的代价,蒙蔽门的联接,把犹格索托斯“锁”在宇宙之外,以对方的权柄反制对方。不管哪一点都绝对是在犹格雷区上疯狂蹦跶的。
所以——那时候的他也知道如果当着对方的面,或者如果不做得绝一点,那就不是做不做得成的问题,而是自己还下不下得去手啊。
他现在只觉得当时十年前,他主动敲开门扉之间时,对方还有心情陪他演戏,而不是直接拖去惩罚,简直是……
“嗤……我该承认是我太过偏激,居然从来满心恶意地看待那些夸赞你仁慈的言论。”伊兹阴阳怪气地嘀咕着,而艾沃克德听此,居然还伸手故意揉他,顺带“嗯哼”了一声,似乎在同意他的观点。
“……算了,你只告诉我能拿回你遮掩的一切真实的记忆吧。”伊兹猛烈挣扎起来,把自己的脑袋从祂手下挣脱出去,问道。
“不是我遮掩。”艾沃克德保持刚刚伸手的姿势,歪了歪头,居然还透出一股无辜的模样,说道,“是你不愿再回忆起。”
“……”
“不可能。”伊兹摇摇头,根本不信祂的说法。
“那些过去……会让你感到,不愉快。”艾沃克德垂眸说着,很难想象祂居然用了这么感性的词汇去描述一件事物。祂再次触碰伊兹的头顶,将他轻轻拉进怀里——也只是动作看着轻柔,其中的力道根本不容人拒绝,伊兹也懒得反抗,把脸埋进祂的臂弯。
他能感觉到,对方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自己的长发。
这个动作他挺熟悉的,当年说去剪头发,但最终总会被各种事给耽搁了,后面艾沃克德似乎喜欢没事用手指顺他的头发,也对打理这头发挺有兴趣,伊兹就不再去管它了。所以,任其自由生长了十年的头发现在几乎长到了他的腿弯处。
艾沃克德用一种类似讲故事一般的语调说话,声音遥远地像是从几亿年前传来的时光余音,祂实话道:“你当时将它们一同剥离出去,就是为了不再回忆起它们,我从未干预过这一点。”
门之主不会撒谎,也不屑于用这种不上道的捷径,那会让祂觉得掉到了和奈亚一个档次上。
所以这才是最可气的,撒谎至少给了你一个方向、指引,一个猜测、存在,但祂是直接不说,让你始终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迷宫中晕头转向,而当你快陷入绝望朝祂怒吼时,祂有会平静地看着你,跟你说:“你之前从未问过我,那我为何要解答?”
很难说这和奈亚那种我说了但我没说这是真是假的恶趣味来比,谁更让人心梗。
“那么,这份我不想回忆的记忆,也应该包括你的存在。”伊兹的声音埋在对方的身上,显得有些闷沉,他只能凭借他对自己的理解,一点点挖掘对方隐瞒着的内容,“如果真的是我不想回忆起的内容,那也该有你的存在。”
“哈,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知道了。”他抬眼果然瞥见对方神色一下变得暗沉,忍不住嗤笑道,“你永远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我确实永远无法与你分割……那么那些记忆,就算我用彻底剥离的方式来阻止我自己回忆起,也终有一天会被我找到,就像现在。”
“你就这么想要远离我?”
艾沃克德语气里终于带了点微怒,祂只不满这一个点,从始至终亦如是,伊兹能够预见,如果他回答得不让他满意,迎接他的将会是暴怒的亚弗戈蒙。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对方还在纠结这一个点的样子是真让伊兹都要气笑了,也是,对于祂来说,除了这一点外,其他的也许尽在掌控之中,毫无关注价值。
这些外神都是什么犟脾气?!
他闭上眼,再睁眼,直视祂,带着恨不得吃了对方的劲儿说:“好,不管你强迫还是我自愿,总之我也无法离开你了不是吗?……而且,是‘永远’。”
在艾沃克德周围,本来开始躁动的空间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地星。”祂终于舍得把那个谜底揭开,说道:“当时你的过去被分成三份,花石携带走了你过去的情绪,暗林带走了你过去的智慧,而地星,带走了你过去的记忆。”
·
地星,十二年前在美国西南部的内华达山脉深处被人发现的异种,污染级别极高,甚至有研究者认为它已经到达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层级。但所幸,根据美国机构大量观测与评估,能判断出其攻击性不强,犹如一团惰性的能量团,深居地底,毫无行动**,如果不是其过大的能量泄出导致山地长出大片大片难以遮掩的白色铃兰状生物,都没人会发现它。
现在,美国和神秘界官方在那里建起了厚重的隔离墙和许多秘密研究中心,对这个污染值超标,但危险性较低的异种展开了各方面的研究。
在明确了方向,伊兹就果断来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朝内华达山脉前进。
黑色长发被束起,伊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便衣。在驱车前往目的地路时,看着趴在前操控台睡觉的暗林,原本严肃的气氛都被它时不时咕噜一声的蠢样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吐槽:“你说这玩意儿带走了我过去的智慧?”
艾沃克德坐在副驾驶座上,闻言“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那看来我过去真不咋聪明。”伊兹哼笑一声,十分嫌弃。
“那是你现如今的精神力限制了它们的进化。”艾沃克德伸出手将在摇摇晃晃的车辆行驶环境下,舒服得快化成一滩流进车缝里的暗林抱了下来放在腿上,“不论如何,构筑它存在规则的人是你,那么你的局限也会是它的局限。如果它凭借力量的强大一味追求进化,就会对你造成反噬。”
祂将手指放在暗林脖子下逗弄,暗林连眼都没睁,蹭了蹭祂的手转过身又熟睡过去了。
伊兹握紧方向盘,沉默了下,明白了祂的意思,他干巴巴地问:“那另外两个呢?”
“花石自缚于封印之中,地星陷入沉眠,都能很好地防止自己过早的净化。让你因反噬而崩溃,那它们也就没了存在的规则来源。求生本能的存在会让它们保持在一个原始的状态。”艾沃克德说着,语气并无太大波澜。
“它们难道不能以你为终极原型吗?”伊兹眼睛看着路,一眨也不眨,问道,“它们以你的力量为核心成长起来,为什么不以你为规则来源?”
他割舍的更多还是源自于犹格索托斯的力量,柱神力量何其磅礴,哪怕亿万分之一也足够它们彻底进化完全了。
“很多被你再度剥离出来,给乌波萨斯拉了。”说起这个,艾沃克德便拉起了脸,“你连这一段记忆也不想留下。”
伊兹:“……”
突然之间,他心里升起一种隐约的负罪感和羞耻感。
他现在记得清晰,他的计划是被剥离的事物中,一部分给乌波萨斯拉当报酬,一部分将为进化为更完美的个体去安抚犹格的怒火。
被剥离的事物里肯定包含大部分源自犹格的力量和他自己的规则,那么他把这些基本给了乌波萨斯拉当报酬,那剩下的……
他当时怎么有自信觉得剩下的肯定能让犹格满意啊!
从这个角度,他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己了,只有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所以,你没有找那位无源之源的麻烦?”
“哼。”艾沃克德很意味深长地哼了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靠着车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