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属于夜晚的时刻真正降临。
不愿意忍受黑暗的人们试图用闪亮的霓虹仿造出白昼,却最终讽刺般地将城市装点得像现在这般,光怪陆离。其实,霓虹灯发明者的本意,是希望用那微弱的光明驱散人类与生俱来的对于黑暗以及发生在黑暗中的罪恶的恐惧。但残酷的事实却是,人造的光亮充其量只能让人看看清,所有发生在夜晚的,罪恶。因为在人类诞生之初,邪恶的灵魂,就已经潜藏在了人们的本性之中。
今晚的11点,罪恶,如同千百个人类难以抹杀的梦魇般,即将在东京国立自然科学博物馆再度浮现。
怪盗基德静静降落到屋顶上,仍旧是白色的西装与披风,单片眼镜逆着柔和洒下的月光,世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我稳稳端着狙击枪,在对面屋顶与他遥遥相望。
“黑羽快斗。”我从耳麦里开口,突然叫住了一只脚已经打算开始行动的他,“今晚的预告,取消吧。”
事到如今,我知道说这些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可我却不知为何还是开口了,可能就像昨天他问我“一定要去么”时一样。“‘希望’也是组织看上的宝石,再说,你不会不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吧。我不希望你受伤。”我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锐利地盯住他的眼睛。
“别瞎担心啦。”黑羽快斗扭头,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与我招招手。他打了个响指,再转身过来时就已经是神情肃穆。他低低道,“我可是有不死之身的,怪盗基德呢。”
我扑了个空,看着那抹白色飞扬的衣角与风中飘来的张扬笑声一同远去,心中却一瞬间涌起一股不祥来,浓重得惊心动魄。
怪盗基德迎风而立,唇角一笑释然,他缓缓伸出手臂,早已预订好的鸽子轻飘飘立于其上:“Ladies and gentlemen,it’s a——show time!”
就让他来一场,世纪末最后的魔术秀吧。
催眠瓦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原本戒备森严的展览馆。透明的玻璃反射进清冷的光辉,霓虹的灯火也在大理石的地面洒下不均匀的色调。空旷的展览大厅在安静的夜晚呈现出与白天迥异的风格,尤其是那空气中流动着的丝丝不安的气息,搅得人多少有些心烦意乱。
但对于一个执着着寻找真相的人来说,冷静的分析、出色的心理素质、充满洞察力的判断都是必不可少的武器。这些怪盗基德都已拥有,运用得心应手此时更是不能丢弃。
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展柜前,看了眼沉睡其中的那颗蔚蓝色的钻石。
“希望”?多么讽刺的名字啊,明明是一块会给主人带来灾难的钻石,却偏偏被赋予了人类所能想到的、最美丽的词汇,希望。难道只是巧合,还是天神在冥冥之中暗示人类,希望,正如古老神话中的解释一般,只是无望的等待。那么,我心中的那个希望,又能否成为意外?
怪盗基德在展柜前蹲下身,利落地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如果说与警察和侦探周旋,考验的是勇气与智慧;那么开锁这个小偷的基本功,则要求一个人的精细与灵敏。虽常常被笑一嘲笑技不如父亲,但无疑怪盗基德的技术向来都是绝对过关的。
凝神屏息,基德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手中细长的铁丝上,感受锁的内部不断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颤动。
过分的专注,让他完全无暇顾及到、也不会想到身后不断逼近的危险。
“搞定!”清脆的开锁声,正准备起身打开展柜盖子的基德,身子却自下一秒陡然僵硬,因为身后传来的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怪盗基德!”
……
湛蓝的眼睛看着楼底狼狈不堪的警员和疯狂的粉丝,站在这样的高度,他无数次觉得落寞。享受无所不能的快感?那些戏耍后俏皮的笑,都是拿父亲的死换来的。年仅17岁的少年,还是一个会被长辈唤作孩子的年纪,就已经没有了受到宠溺的资格。
17岁的黑羽快斗,比任何人都理解什么叫做悲伤。
“你是想选怪盗基德的死法,还是想选一个普通小偷的死法?”
曾经的噩梦好像变成了现实,汗水顺着姣好的侧脸滑落。火光映红了如墨般的黑夜,稀世的珍贵蓝钻被丢弃在一旁,他独自直面着黑洞洞的枪口,纵然是怪盗基德,也很难想出万全之策。
“快斗,低头!”耳麦里我突然出声,身体的行动快过思考,黑羽快斗下意识地就开始动作。下一秒钟一枚子弹破窗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钉进了对面戴面具Spider的胸口。
一击即中。
然而我却并没有时间感到一丝轻松,因为Spider好像没事人一样,晃晃悠悠再度站了起来。
他的头部戴着面具无法狙击,看这个情况,身上也十成十穿了防弹衣,远攻是不行了。我收起狙击枪,沿着楼梯下楼撒腿就朝黑羽快斗所在主楼跑去。
“必须要死么?”黑羽快斗站稳了身子,扑克枪已紧握在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般,袭向了Spider。“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是Spider事先安装在馆内其他展室的炸弹,已经吸引去了搜查二课警员全部的注意。这场战争已经不是黑夜里的暗斗了,而是成为明战。“但是……我还不能。”他眯起了眼睛。
他答应过一个人的,要为她取回这枚钻石。为了工藤笑一,为了八年前与父亲的约定,他不能。
火舌的热度铺面袭来,Spider的最终绝招,步步都下的是杀手,这一刻,他突然开始分外想念那双薄荷色的眼睛。
巨大的爆破声在咫尺之处突然响起。
我纵身扑向了黑羽快斗,抱着他就地打了个滚,躲避开爆炸造成的碎石飞溅。
“咳咳。是你扔的炸弹?”黑羽快斗艰难地咳了几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嘛,非常时刻,只能用这个方法了。”我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没有去看他,“那个蜘蛛,我还不信炸不死他!”黑羽快斗还不了解我么?
“工藤小姐可真是护着基德啊,不对,现在我不该叫你工藤小姐了。”事事不如人意,Spider那个无比欠揍的声音却还是从展柜的背后遥遥传来,“是……Syrah,对吧。”
哼,打听到我的代号又有什么用?我并没有轻敌,Spider说到底也是个组织的编外人员,组织那些狠辣手段,他应该耳濡目染才对。我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不说出口还好,可既然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这只蜘蛛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兵分两路。”我用口型示意给黑羽快斗,我去迎战Spider把他拖住,让黑羽快斗迅速去检查钻石,看看是否是“潘多拉”。“了解。”他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巴/雷/特狙击步枪上膛,我瞬间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抬手三个点射袭向Spider藏身的展柜后,那一瞬间我甚至感到有些许恍惚,我与怪盗基德真正称得上是“交锋”的那次,就是袭向他藏身的展柜。大理石造就的底座被强大火力“轰”地一声击碎,可是余下的空地后,却是空无一人。
可恶。
后颈突然凉风阵起,杀手的直觉让我浑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不用什么确凿的证据,我下一秒转身就冲着身后的空地,猛烈射击。
从空气中传来的声纹波动与之前不同,应该是射中什么了。
我后退几步,再度藏到展览馆罗马柱后作为掩体。“别再躲了。”我故意放出声音,朗声道,“我知道的,你已经受伤了。被巴/雷/特击中,不及时止血你清醒不了几分钟。”
“呵呵,Syrah小姐果然手段了得。”Spider的惨笑从不远处传来,“但你也别光当这是一场普通的对战啊。也顾一下你的朋友,怪盗基德如何?”他在“朋友”二字上加重了音,伴随着发出一声怪笑,让我分外恼火。
“哼,小看了怪盗基德,我还不至于小瞧了他。他可不需要我的照顾。”我冷笑。
“是么。”Spider低低应了一句,随即我就听到馆内又传来了巨大轰鸣的爆炸声。
搞这样大的阵仗是肯定会把警方引来了,而且绝对不会以一起简单基德偷盗案的名义而告终。组织这是毫不顾忌了么,就为了拿到“潘多拉”?或是……除掉基德?
“论计谋与身手,我也许比不过Syrah小姐。但谁叫Rum大人在背后资助了呢。那就只好让我拼火力好了。”Spider是这样说的,我脸色瞬间一变。
巴/雷/特狙击步枪打空了最后一发子弹。我从柱子后跃出来,就地下腰躲避过剩下的弹雨,到另外一个掩体后与黑羽快斗汇合。
“中森警官和白马探这两个家伙,平时不是追基德咬得寸步不离么,怎么还不出现!”我恨恨道,却收到黑羽快斗一个白眼,“笑一你可不要瞎乌鸦嘴。”
开玩笑。我嘴上不饶人,心底却开始飞速思考。Spider的行动是Rum资助,其目的一定是打击我、还有Gin、还有Vermouth——总之是在东京盘踞的这一切旧势力。他想借别人之手兵不血刃,安安稳稳地接管东京。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决不能让他得逞!
就在我思考的瞬间,我们藏身的罗马柱突然剧烈震颤了起来,随即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轰然炸开——
“他到底装了多少炸弹啊,是怎么逃过馆内安保巡视的?”耳朵在短暂的几秒内是听不见声音的,整个人的身体嗡嗡作响,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他……他怎么样?我慌乱地四处张望时,就看到不远处罗马柱后,他半倚靠着柱子跪在地上,与我相视一笑。
脖颈上是碎石划过的豁口,只需要再偏倚一点点,那划破的动脉可不会仅仅只是现在这看上去骇人的样子。血水污了黑羽快斗光洁的下巴,一滴滴落在蓝色的衬衫上,雪白礼服早就破败不堪,而藏在袖口的扑克枪只剩下最后一张扑克牌。只有一次机会。
他的目光坚毅、又同时饱含绝望地看向了我,与我有着同样感情的眼神相撞。
对不起,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说好要为你拿到钻石的。
别这样想。我眨眨眼。一切还未到最后的尽头,你没有失手。
“我说过,上次是最后的警告。如果再有下次……那位大人就要出手了。”Spider再度开口道。我可不是什么记忆力只有七秒钟的金鱼,用得着他再重复一次?
“真是因为‘下次’?”我冷哼着,换了一把雷/明/顿上膛。这次决战我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几乎带上了全部的军火身家,“事关‘潘多拉’,无论如何他都会出手不是么。”
“你果真了解那位大人。”
“比你了解。”我咄咄逼人。
“不过Syrah小姐,你真的相信,世间有‘潘多拉’这种东西么?”
怎么会没有?就算不是实物,终究是人心底最深处的**。无处可查,却也无法割舍,只能任凭它放肆地野蛮生长,最终将我们引向无可挽回的歧途。
“一切不过是引人入局的诱饵,对于有能力、又会对组织造成威胁的人。八年前就是这样,八年后……看来没什么变化,仍旧如此。”Spider像是对我解释般说着,但我总觉得他语气中暗含的内涵,意有所指。
“八年前?”我尖锐道。
八年前,这对于我来说是个讯号,我忍不住又想到了在他的幻境中所见到的一切。马里兰州漫天的大火,红色,令人睁不开眼睛。红色……明明自欺欺人地有了解释,但心底深处的话语还是一直在提醒我,那不是马里兰州。红色的东京塔昭然若揭,事情的所在地明明是东京无疑。
作为杀手,我有着无时无刻记住各种人面貌以及各种事的超强记忆力。我不可能忘掉什么,除非是有人用了药物手段让我故意忘记,或者是,某种特别的创伤。八年前,我与Sharon分别,真正出师成为“工藤笑一”的那一年——
“同样的事情,八年前我们对前任怪盗基德也做过。是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位魔术师,叫黑羽盗一没错吧。那位大人可是特地叫他最宠爱的女人,深入骗取他的信任之后才出手除掉了他。”
Spider讲到“那女人”时用的词是the woman。那位大人、最宠爱的女人,一连串原本普通的词语堆砌在一起,却直教我脊背发凉。
“啊,是这样啊。”
黑羽快斗猛烈地掐了我一下,想叫我回神。我却凄惨地笑了一下,同样沉默着回望过了他——
原来是这样啊。
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关于八年前,关于我与黑羽快斗早在我们真正相识之前的过往。
怪不得Sharon总会在我提起怪盗基德时就露出古怪的神情,怪不得当我说出快斗的父亲是魔术师黑羽盗一时她会大惊失色,八年前、八年前、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八年前——
“姐姐啊,boss说今天动手呢。”我静静地看着她,薄荷色眼睛里无喜无悲。Sharon打电话过去哭着央求boss这次的任务可不可以她替我来完成,这对Syrah来说真是太残忍啊太残忍。然而boss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从听筒那端传来,他说:“这次的任务必须由Syrah完成,通过了今天,她才会是一名合格的杀手。”
八年前来日本的原因,那是独属于我,独属于黑衣组织成员“Syrah”的试炼。
但Sharon却还是瞒下了我。
“我和老师有事情要说。Syrah你就和快斗,先出去玩吧。”“对,Syrah来日本这样久都没带你四处逛逛,快斗啊,你们就去东京塔吧。”黑羽盗一摸摸快斗的头,和善地笑。
那天,于是那天一声枪响,我迎来了我的……
“一切都结束了,我安置了炸弹在这里,我会随着潘多拉一起葬身于此。而你们两个,也谁也别想逃脱。”Spider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对于我来说,却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纪。
炸弹就那样明晃晃地摆在展厅中央,其上的倒计时数字,正在一步步缩小。“武装警察!”楼下也隐隐传来搜查二课警员的声音。
“快斗。”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累了,觉得好倦好倦。之前十年的你追我赶、猫捉老鼠,仿佛不过是浮光掠影一切都只是梦一场,似乎这场梦结束醒来就还能看到Sharon温柔的笑脸,对我说笑一,今天怎么醒得这样迟啊要不要待会一起去郊游?
但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都长大了。
长大就要承担一些不得不肩负的责任,与无颜去面对的真相。不是我做的又如何?Sharon与我,如同一人,我既无法抛弃自己的姐姐,却也同样无法,再以之前的面目去面对黑羽快斗。
于是我抬起手来,指尖将将触碰到了那枚炸弹的盒子。
“别动!”耳畔传来吼叫,是黑羽快斗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笑一你听到没有,你给我住手!!”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如同被操控的牵线人偶一般兀自打开盒盖,凝视着内里的按钮与彩色电线。
“大不了、大不了我承认自己是怪盗基德,我承认我是怪盗基德!”瞧他,究竟在说什么话?而且我印象中的黑羽快斗,可是从来不会如此哽咽的啊,“警方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也不会……”
傻子。只有我才知道的真相,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啊。
“都结束了,快斗,都结束了。”
我深深地看他一眼,按下了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