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长久地沉默后,昆特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次,他绷着声线:“你到底是谁?墙外的巨人是什么,墙内的真相又是什么,你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回答我,拜托了。谎话也好,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几年来都在傻傻地做无用的事情!”
“夏佐!”
被连声质问的人眉骨隆起,夏佐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发哑,脸色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不是……无用的。”
不受控制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夏佐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谎言,说谎者处于虚假与真实的夹缝,感情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他的左右都是透明的墙,狭小的空间令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这时他注意到了两侧的墙壁,开始跃跃欲试,急切地想要破坏其中一边。
谎言的世界是灰白的,谎言构筑的城市只有死寂,雪花无声飘落。
相比起来,真实的世界色彩斑斓,连空气都带着糖果的味道,阳光像拥抱一般温暖。
说谎者慢慢动摇,镌刻在骨子里的谨慎使他变得胆小,可暖色调的世界在引诱他,同伴的笑脸在鼓励他,说谎者被蛊惑了,他一点一点地伸出手,触上了墙壁。
暖流与幸福感瞬间滋润了他冰冷的心田。
说谎者忍不住浑身一颤。
没关系的,就探出一点,没有人会发现。
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说谎者心怀侥幸,捧起了致命的罂粟。
接着,呲啦——
是破碎的声音。
说谎者看着彩色的世界在他眼前破碎了。
泡沫折射出七彩流光,很美,但泡沫怎么能触碰呢?
“嘭。”
轻巧的一声,说谎者被夺去了五感。
主动戳破虚妄的泡沫后,夏佐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不慌乱,不害怕甚至不愧疚。
他只是……疲惫,非常疲惫。
恨不得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可现实不允许他如此轻松地逃避,象征惩罚的荆棘藤抵在他的后心,他只能强行打起精神,面对审判。
你需要找回理智,你需要刺激。
夏佐对自己说,然后他逼迫自己诚实回答昆特的问题。
“你问的,我们全都不知道。”他刻意重读“我们”,“正因为不知道,我才会来到这里,寻找真相。”
“为什么是地下街?”昆特抿着嘴角问。
“你不明白吗?”
夏佐笑他自欺欺人。
“只有地下街,不会有人问我的来历。我可以凭空出现,然后像一直生活在那里一般行动自由。也只有地下街的人在墙内没有记录是正常的,仿佛一张白纸,任我随意书写。”
真是可笑啊。
“亚妮他们的就是在记录上出现了破绽。”
略带得意的语气,夏佐却自嘲地笑了。
明明从这个角度看,他比马莱那边的人聪明得多,一步棋都没有走错,却败在自己手里,真是可笑啊。
“你知道吗,昆特,我特别喜欢你们穿着立体机动与巨人搏斗时的模样。”
夏佐透亮的瞳孔中逐渐染上星光,他说:“我想着‘为什么恶魔的后裔能拥有这般美丽的姿态呢’,这个疑问使我对你们的第一个判断变成了‘待定’。”
“我不确定你们究竟是恶魔还是同类。”
昆特·维拉斯第一次觉得少年眸中的光芒有着残忍和血腥的味道,少年微笑着打量着他,以锋利残酷的目光。
昔日的同伴,毫不掩饰的杀意扼住了他的喉咙。
别说了。
昆特想。
为什么独独告诉他呢。
但夏佐不允许他逃避似的,不断说出匪夷所思的真相:“我是第三批‘评判者’,是从记事起开始培养的‘耶格尔(猎人)’。”
东洋少年的姿态渐渐从容,他恢复冷静了,主客的次序悄无声息地颠倒,昏暗的灯光给他镀上一层暗影。
他在等待,等待昆特表明态度的那一句话。
“还有其他人?”昆特努力呼吸,皱眉指出自己的怀疑,“这不可能。”
如果还有其他人,一定会有一个前往离王最近的宪兵团。夏佐说他们是被“专门培养的猎人”,与他相处不久,昆特就察觉到了他那股极难藏住的锐利的气息。
所以如果宪兵团有“猎人”的话,他不可能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夏佐眉梢微挑,懒懒地靠着椅背,后颈搭着椅背仰头,漫无目的地欣赏黑夜,嘴角勾起一抹笑:“确实有其他人,但他们都死在路上了。”
夏佐十分善解人意道:“所以安心吧,只剩我了。”
可是他在笑着的时候,却能让昆特感觉到的悲伤。
银发青年垂下的手动了动,后牙槽紧咬,然后缓慢地、小心地抬手,轻轻地放在了少年的法顶。
夏佐整个人瞬间僵住,声线不稳:“你……”
“你们只是求一个真相,并不是试图毁灭我们的巨人。而被王欺骗的我们,何尝不是在寻找真相。我们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吗?”昆特苦涩地微笑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为什么夏佐一边自揭身份,一边突然刻意不提墙内之王欺骗他们的真相,将自己摆在了他们完完全全的对立面。
最好的方法,分明是策反他们,让他们和他一起推翻墙内的王,找出真相。
夏佐不可能想不到的,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
说什么自己是“评判者”,归根结底不过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夏佐·汀瑞克罢了。
夏佐眯了眯眼睛,昆特竟然没注意到他特意提示的那句“恶魔的后裔”。
马莱不是试图毁灭艾尔迪亚的巨人,艾尔迪亚才是巨人本身。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不敢想象这番话会给昆特、给利威尔、给调查兵团和全部墙内人造成多大的打击,带来多深的绝望。
夏佐心情复杂又难以言说,他决定将错就错,他不想昆特承受那份迷茫。
追寻自由之后,不顾一切寻找真相之后,却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恶,身为艾尔迪亚人就是原罪的迷茫。
这太残忍了不是吗?
所以夏佐回答:“保守秘密,这样就足够了。”
昆特“嗯”了声,接着收回手,“说到底,你是因为快撑不住了,才孤注一掷地告诉我。赌我值得信任?这太冒险了。”
承受着日与俱增的压力,又与他们产生了感情,不暴露点什么强迫自己认清立场打醒自己,夏佐是走不下去的。
“但是我赌赢了,不是吗?”夏佐撇开眼。
他说谎了。
赌?不,不是的,他从来不赌。
评判者从来不赌。
也不可能拿国家的存亡来赌。
为什么选择昆特,更多的是谁也不能说的原因,这只能是他唯独能知道的秘密,夏佐会将这个秘密永远深埋在心底。
强迫自己清醒是真的,真心想放昆特一马也是真的。
选择地下街的原因其实没那么深思熟虑,好处是之后才逐渐意识到的。
反正都没关系,谎言他一个人来背,真相他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进入墙内之前他就有了觉悟。
昆特离开之后,夏佐脱下上衣,劲瘦的腰肢缠着一圈绷带,以及一把被绷带固定的匕首。
如果刚才昆特·维拉斯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的话——
夏佐随手一抛,仰面躺在床上,手臂遮住眼睛,匕首落地的声音久久回荡。
那个遗憾却必要的结局,他不愿想。
临行前一天晚上,首次参加壁外调查的新兵都既恐惧又兴奋。
他们已经与巨人经历过一次生死搏斗了,深知巨人的恐怖,也对巨人怀着强烈的恨意,这份恨意会成为他们挥刀的动力。
艾伦·耶格尔、三笠·阿克曼、康尼·斯普林格、让·基尔休坦、贝尔托特·胡佛、莱纳·布朗围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莎夏·布劳斯偷来的风干肉和一壶白酒。
对着诱人的食物,一众新兵目如虎狼。
莱纳先开口了:“我觉得这样不好,还是把东西都还回去吧,莎夏。”
“喂,等一下!”康尼连忙道,“我们明天就要到墙外去了,一口肉都不能吃吗?”
“我也觉得不好。”艾伦说。
康尼惊,“艾伦!”
“咳,”艾伦咳嗽一声,“酒就算了,喝醉了可不行,肉的话……就留下吧。”
“好诶!!”莎夏笑得像个孩子,她抱起酒转身,“那我把酒放回去、去……”
艾伦注意到她声音不对,疑惑地看去:“莎夏?啊——兵长!”
其他人顿时僵住,扭头的动作僵硬到能听见机械声。
黑发长官表情暗沉,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灰蓝的眼眸充满杀意,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凌晨还在外面集会,全都想明天被巨人吃掉吗?!”
利威尔冷冷地盯着莎夏,少女的头发像炸毛的猫一样束起,将酒壶原地放下转身就躲到莱纳身后。
“啧。”利威尔面带嫌弃地单手拎起那壶酒,他凉凉道:“现在没时间管你们,处罚就留到返回后,明白了吗?”
其他人:“明白!”
“我说……利威尔兵长的意思,是不是默许我们吃这块肉了?”让试探着问。
艾伦赞同了他的想法,“惩罚留到返回后,就是让我们平安回来。”
“利威尔兵长其实……意外地温柔呢。”莎夏探出头,幽幽道。
温柔?艾伦想起格斗训练时,利威尔踩着他的头居高临下的危险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他确实见过利威尔温柔的样子。
午后微醺,碧空如洗,马匹自由地奔跑,韩吉分队长飞速地记录实验结果,他累瘫地躺倒在暖乎乎的草地,利威尔兵长坐在不远处,夏佐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那时候艾伦经常恍惚地想,所有人如此艰辛,浴血奋战,以命交换的未来,不就只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世界吗?
能与在意的人共处一片草地,一段时光,便已是莫大的幸福。
么么,加了点细节。
这章蛮重要的,伏笔很多。
四更!
劳动节日万达成!
一个不好消息:存稿只剩一章了,这本归于【摸鱼单位】,意思是以后的更新都是随缘……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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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记录26.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