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8章 第八章

天府之国，川中恭州。

恭州在大唐时期是个非常偏远的地方，人口不多，也不热闹。贞观之治后，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以刺客为业已经不能满足唐家的需求。唐家为了继续生存，便开始涉足商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唐门的名气也因而越传越广。

坐落于巴蜀之地的唐家堡与恭州县城间有数十里路，距离虽远，但一路上的繁华热闹却远胜别处。原来数十年之前，便有唐家弟子在门派附近修路筑桥、建立村镇、繁衍子息，并借着商贸便利沟通外界，在唐家堡外建立起一片富饶集镇，那便是现在的唐家集。

唐家集如今基本是完全开放的，天南地北、异国他乡的商人均来这里集散物资，因而人员复杂，车船辐辏，热闹异常。同时，这里也是去往丝绸之路的水路港口枢纽，大量的盐运从这里经过，造就了这里的富饶，天府之国的美名也由此传出。

唐家集分为外集和内集，外集主要是各地商人交易和船舶集散地，而内集则多为与唐门有商业往来的各大家族与富豪商人的聚集地。而且由于唐家的威名，集镇内的治安非常好，有不少从水路出入的四川商人都愿意来此歇脚。

作为核心的唐家堡被唐家集掩护着，隐匿在山岭之间。和以竹作为主要建筑材料唐家集不同，唐家堡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如今已俱是高台深院，不少雄伟的建筑依山而建，大型机甲器械散布其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放眼望去尽显大家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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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之袖与唐无寻一并赶回唐家堡后，唐无寻便马不停蹄地去探望受伤的弟弟，唐之袖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对唐无乐心有顾忌，便找了个借口和唐无寻分开，往后山而去。

爬上饮露峡，唐之袖沿着小路快步走向那小谷尽头的院子，路边的角堇花刚刚打了花苞，一丛一丛掩映在绿叶间微微摇动，煞是可爱。院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披着大氅，正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听见脚步声后，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嘴角多了点笑意：“回来了？”

“拜见师尊。”唐之袖先是敛袖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在摇椅前盘膝坐下，一边力道适中地为老者捏起了腿，一边娇声抱怨起来。

“难得见到师尊这么悠闲，看来无乐少爷的伤应无大碍。也不知道是哪个危言耸听，让无寻少爷拖着徒儿从西域快马加鞭赶回来，一路上身子颠得都快散了架了。”

“既不想回来，怎么不寻个由头躲开？”

“徒儿倒想呢，可那西域分堂的主事之人简直讨打，直瞒得见了无寻少爷才得知消息。徒儿本就和无乐少爷不大对付，这当口再多嘴，怕是会被无寻少爷掐死呢。”

“竟说胡话，”老者伸手在唐之袖头上拍了一下，随后又立刻抚了抚，颇有些心疼的意味。

“我见无寻对你甚好，你怎地还怕他？”

“哪有啊，还不是无乐少爷总出鬼点子，无寻少爷那是托我帮他兜着些，别真惹出烂摊子。”唐之袖状似委屈地告状，“如今无乐少爷受伤，无寻少爷非要拽着徒儿回来，定是存着让徒儿顶上去的心思，师尊，您可疼疼人，赶紧找些任务把徒儿支出去吧。”

唐之袖这番话让老者半晌不语，他收敛了轻松之色，一手轻轻摸着小徒弟的脑袋，许久之后才沉声道：“我知你素来聪慧，可是袖袖，你当真不想继承为师的位置？”

作为一个既无血缘、入行又短的外堡弟子，唐之袖能有如今的地位，有大半是拜面前这位老者、她的师尊唐门四老之一唐怀智所赐。

唐怀智乃是唐老太太亲子，在武林名列“天下三智”之一，他智谋过人，心计深沉，同时是现任斩逆堂堂首，在唐门地位极高。

斩逆堂是唐门内的精英刺客组织，唐无乐受伤之前便是斩逆堂的下任堂首，但唐之袖知道，唐怀智其实一直希望自己能接过他的位子。

她真正的武学师傅其实不是唐怀智，而是当年斩逆堂的最强杀手唐怜、唐怀智最亲密的朋友。

“十七丝”唐怜，这个名字放出去，能让无数江湖老人噤若寒蝉。

百年之前的唐门斩逆堂并无统一律例，除了任务目标，也发生过不少滥杀无辜之事，为此唐门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唐老太太在斩逆堂中设下了《禁杀令》，即“老弱孤独不杀、幼小无依不杀、忠良仁义不杀、正人君子不杀”。自此，唐门刺客有了限制，行事也不似先前那般无所顾忌，武林正派自此逐渐改变了对唐门的偏见。但同样的，少了无拘无束的血腥之途，唐门最顶尖的那批刺客大师将会逐渐消失殆尽，再也出不了那种能够震慑江湖的绝顶杀手。

唐怀智和唐怜对此极为忧心，因此计划着花大力气培养一批顶尖刺客。他们动用种种手段，搜罗了一批天赋出众的弟子，精心教导，通过残酷的淘汰制度，逐渐培养出一批精锐苗子。却不想，在最后的一次考核中，那些精锐里有人失去了控制，一场死战后，不仅唐怜身亡，费了诸般心血培养出的精英也死的死逃的逃，残存者寥寥无几，这耗时长久的计划最后竟以一种极为滑稽的方式收场。

唐怀智为此大受打击，事发之际他并不在场，也不清楚那场死战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多年下来，对叛逃者的查探并无多少进展，加上和唐老太太之间的分歧加深，使得他愈发心灰意冷。

唐之袖是唐怜生前收下的最小弟子，她有记忆和外挂打底，自小就表现得天资惊人，唐怜一见她便喜欢的不得了，早早就收在了身边。只不过，唐之袖的年纪和那批精英差距太大，是以并没被列入其中，事发之时反倒逃过一劫。

唐怀智一生无儿无女，唐怜死后，唐之袖便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多年来一直像眼珠子般仔细呵护着，比唐之袖的亲娘都上心。

“师尊莫忘了，斩逆堂堂首的位置历来都是嫡系血亲继承。”唐之袖眨眨眼，避重就轻地提醒，“何况，有门主的例子在前，无乐少爷也不是彻底没了想念。”

唐傲天双腿残疾都能稳坐唐门门主之位，唐无乐只是伤重，日后若是恢复得不错，下任斩逆堂堂首基本不会换人。

唐怀智也是想到了这点，于是微微颔首，不再提这个话题。手心手背都是肉，唐无乐是他的嫡亲侄孙，才华心计样样不缺，既然唐之袖心中无想法，他也不会卯着劲为难后辈。

“你心中有数，这便好。过几日去探望一下，倒不必故意躲着。”

“徒儿晓得了。”唐之袖乖巧地应下，随后做出一幅好奇姿态：“师尊，小婉小姐与叶五庄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门主既已为小婉小姐定下了亲事，当令她安心待嫁才是，又怎会和藏剑叶家扯上关系？”

“小孩子家家，打听这些做甚。”唐怀智脸色淡淡，言语之间的情绪收敛了几分，显然并不愿提起那两人。

“你一回来便到了这，还未去拜见你母亲吧。”

唐之袖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师尊这是在赶徒儿吗？”

唐怀智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点点她的鼻尖，懒懒道：“让你去松快松快，怎地还赖在这里不走了？去吧，如今我上了岁数，到时候就想睡，你莫在这晃悠了。”

唐之袖见他面上确有倦意，当下也不再磨蹭，起身告退。出了小院子走没多远，便见前方一唐门弟子迎面而来，她身形一顿，随即原地驻足，行礼：“无影少爷。”

来者正是唐家堡内定的少门主，唐怀信亲孙，唐无影。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言行之间却显得比几位兄长更加沉着稳重。

唐无影手上拿了一把千机匣，似乎是才研制出的样品，此时见到她，也露出一点意外的样子：“之袖？你何时回来的？”

“上午才到的。”唐之袖此时已经完全被没见过千机匣吸引，一下子蹿到唐无影跟前，一双眼睛完全黏在了上面，“无影少爷，这是密房新制出的千机匣？何时能用啊？”

见她露出这幅垂涎三尺的滑稽样子，唐无影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将千机匣递出去任她翻看。

“用不了多久，只等三爷爷过了眼，便能令人大量去做。”

“嗯嗯嗯！”

唐之袖狂点头，恨不得直接将这把样品顺走，摸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还回去，心中打定主意，这几天定要再去师尊身边磨一磨，早点将新武器做出来。。

“我刚才从师尊那里出来，他老人家已经歇下了，无影少爷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不妨晚一些再来。”

“我知道了。”唐无影点头应下，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唐之袖，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之袖，你近日里若是无事，可否去陪陪大姐？”

唐之袖闻言心里顿时打了个突，一点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人也变得警惕起来：“子衣小姐……何时回来的？”

唐无影本人性格稳重，言行举止很有气魄，乃是唐家无字辈最出色的子弟，可他的亲姐姐唐子衣却截然相反，一直看不上所谓的“江湖草莽”，嫁去官宦人家后便再不与唐门有所来往，是以唐家上下着实没几人愿意亲近这位子衣小姐。

唐无影显然看懂了她的神色，对于自己的亲姐姐如此不招人待见，他也只能苦笑以待：“不是子衣阿姐，是书雁阿姐。她离家已久，好不容易回来，家里却因为小婉的事一直顾不上她。书雁阿姐两天前才到家，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想来心里也必定是苦闷得紧……”

唐之袖呆了呆，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唐怀智的声音便已经从后方传来：“不许去！”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唐怀智不知何时走出了小院，身上只披着一件深色上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

“三爷爷。”唐无影拱了拱手，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

唐怀智神色冷冷，面上不见半丝睡意，他径直走到两人跟前，厉声道：“又是老四让你来的？”

“师尊！”

眼见唐无影神色尴尬，唐之袖赶紧上前拉了拉唐怀智的衣裳，亲昵地凑过去：“无影少爷来给您送样品，您抽空检查一下，如今密房的人惯会懈怠，徒儿都好久没换新武器了。”

唐怀智闻言面上稍微好看了一些，但仍是板着脸，冷声道：“别打岔，书雁这事你别管。傲天自己精明，养出的孩子却一个不如一个，无言胸无大志，小婉冷情冷血，书雁看着能干，到头来仍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去见她做什么！”

眼见唐之袖故作惊吓状，唐怀智总算将对后辈一肚子的不满咽了回去，他不忍苛责自己的徒弟，于是转而开始炮轰唐无影：“无影如今二十有三了吧？”

唐无影不明所以，只得应道：“是，还有两个月便是生辰。”

“恩，二十三，也是大人了。”唐怀智点点头，道：“老太太既已将你定为了下任门主，你便不能像无寻无乐那样随意，如今，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

“三爷爷……”

唐怀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登时将唐无影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怔在原地，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唐怀智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继续道：“你娶什么样的女子自有老太太和你阿爷操心，但袖袖是我一点点养大的，如今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你若不想娶她，那就离我这斩逆堂远些，没事别乱跑。”

“师尊！”

唐之袖这下是真不自在了。这个时代成婚普遍偏早，江湖女子即便可以推迟婚事，但超过二十还未谈婚论嫁的到底还是不多，她如今已经十六，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是以平时很注意和门中年轻男弟子保持距离，就怕传出流言蜚语。

唐怀智没理她，反而继续对着唐无影说了下去，语气一反常态地刻薄：“老四不肯和你说明白？好！那就我来做这个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想法，眼见着无乐可能不好，现在又开始伸爪子，还巴巴地遣了你来。年轻姑娘家心思不定，袖袖和你处久了，一颗心指不定就落你身上，我就这么一个徒弟，日后……”

“师尊别说了……”唐之袖恨不得要去捂他的嘴了，她作为唐门弟子，以后还得在这里混下去，总不可能和唐无影老死不相见，如今被唐怀智毫不留情地捅破纸窗户，这再遇到得多尴尬。

话说到这个地步，唐无影也逐渐镇定下来，他本就是光明磊落之人，在唐怀智的提点下明白了亲爷爷的意思，心中自是羞愧难当，当下便向唐怀智行礼，郑重道：“这点请三爷爷放心，之袖乃是我唐家的精英才俊，孙儿必定以礼相待，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唐怀智闻言心中满意，他这番疾言厉色本就不是针对唐无影，如今既已达到效果，自不会揪着不放。可在小辈面前，他仍将脸仍拉得老长：“门风？小婉与人私奔之事整个江湖都传开了，如今我唐家还有何门风可言？”

此言一出，两人都哑巴了。唐小婉在嫡系子女中年纪最小，又是女孩子，平日里很得唐老太太宠爱，她虽做出了丑事，可唐无影怜惜妹妹，唐之袖顾忌着身份，都不好开口议论什么。

唐怀智知晓两人心思，一番诘问后也不再拿这事为难他们，只对唐无影道：“罢了，无影，你与我来。”然后又开口赶人：“袖袖，愣着做什么？现在下山，还赶得上吃晚食。”

“是！”

唐之袖如蒙大赦地行了个礼，随后一溜烟向山下跑去。

PS：唐家堡简介参见设定集《巴蜀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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