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袖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倚在大块暖玉雕成玉榻上,耳边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淌,微风送来林中竹叶拍打的轻音,韵律十足地和着琴声的节拍。明明是首引人入胜的美妙曲子,她却非常不解风情地歪在榻上昏昏欲睡。
在烛龙洞的日子对唐之袖而言是无聊的。平日里练功占了清醒的大半时间,习武多年她还不至于连这点定性都没有,只是练功之外的闲暇时间就十分难熬了。
她本就不是喜静的性子,在纯阳时被师长压着清修,磨了多年才磨出个样子货,待重生后立刻放飞自我。唐家堡不要求门下弟子学什么孔孟之道圣贤之书,唐之袖也乐得轻松,有空就跟着师长折腾机关器械、或沉迷经商看账,难得养个花花草草都是能炼出毒素的那种,琴艺诗书早抛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若不是有阅读系统保住了她的学识,现在这样子放去纯阳,整个就是一不学无术的典范。
因此,楼翌的琴弹得再好,此刻于唐之袖而言都是催眠曲,在听着的同时还不能真睡过去,也是十分纠结了。
一曲终了,唯一的听众尽责地拍起巴掌,语气干巴巴地称赞:“弹得挺好。”
楼翌早将她这副打瞌睡的样子看在眼里,此时只能无奈地笑笑,他拿起锦帕细细擦手,随后起身走到玉榻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这么困吗?臻臻?今天难得出来玩,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睡着?”
“你走开,我就不困了。”唐之袖耷拉着眼皮嘟囔。
在她的灵魂回来之前,楼翌一直用地火的温度、内力功法和药香操纵这具躯壳。过去在阴湿毒瘴之地埋了一年,纯阳马甲被挖出来时早已濒临报废,体内不知淤积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毒素,加上意识不在,就算硬灌药针灸,没有内力配合运功祛毒,外部力量能起的作用着实有限。何况楼翌还打着为她保留武功的念头,种种前提叠加,操作起来更是难如登天。
然而楼翌不愧是天纵奇才,在这般苛刻条件的逼迫下,他还是另辟蹊径,先种下尸蛊将纯阳马甲制成可操纵的尸傀,随后通过自身内功引导蛊虫,让尸傀自发修炼毒经。待毒经小有成就后,转而开始修炼香身玉髓功,逐层递增,这样不仅充分利用了马甲体内的毒素、避免祛毒给生机尚存的身体带来损伤,还逐步唤醒了纯阳马甲体内的混元性内力,保存了纯阳内功多年苦修的成果。
随着治疗推进、马甲的内功暴涨,伴生的尸蛊也愈发强大,由普通的尸人傀儡渐渐向魃魅转化。待练功形成本能后,魃魅的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一举突破了人类的极限,朝着丧尸女皇的变态方向一去不复返。
楼翌这番耗费诸多心血的操作虽然取得了喜人的成效,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随着唐之袖的意识回归,马甲的后遗症也渐渐显露出来。
其一,她不能离开温度较高的烛龙洞太久。魃魅身怀剧毒、体质阴寒,非常人所能及,只有待在高温的地方,才能保证体内的血液等液体正常流动,若是在外界低温之处待久一点,她就会很快行动受阻、陷入全身僵硬的状态,变成货真价实的“僵尸”。
其二,楼翌当年为了引导尸傀体内的尸蛊,调配了相应的药物做辅助,这种药香也是安抚魃魅因体内尸蛊过于活跃而发生暴动的利器。现在唐之袖意识回归,药香压抑尸蛊时,也会使她产生虚弱、昏沉、嗜睡等不良反应。
“我已经停用惠木草香了。”楼翌俯身理了理唐之袖散乱的发丝,动作轻缓、眼神温柔,“药香彻底散去尚需一些时日,这期间,你得巩固好香身玉髓功中的控蛊法,还要有意识去抵抗药香的影响。”
“我已经会了。”唐之袖继续闭着眼睛假寐,赶人之意直白无疑:“今日你不是与南诏王有约么?还不去?”
楼翌轻轻“唉”了一声,没说什么时候走,而是摩挲着她的手不厌其烦地叮嘱:“稍后若感觉情绪不对或意识恍惚,立刻打坐运功,药茶也喝着,若始终无法静心,便赶紧回去烛龙洞里,如果不及动身,也可让周围的人远离……”
正说着,忽然有女声远远唤了声教主,打断了楼翌的絮絮叨叨。那脚步声伴随着银饰的叮铃脆响不紧不慢地踏入殿内,像一首韵味奇异的小曲。
“教主,该走了。”
脚步声在距两人几尺外停住,银饰碰撞的声音也随之消失——这是对自身内力控制得极为精妙的证据。
能进来这里的都不是凡人,唐之袖怀着几分好奇睁开眼,目光与来人相接时,不由得微微一怔。只见来者是位肤色青灰、衣着暴露的中年女子,乍一看去感觉和烛龙洞中所见的女戚极为相似,但细看之后又不太像。
她穿着颜色鲜亮的苗女服饰,头戴缠着繁复花枝的银冠,垂下的灰色长发用点缀着细小花朵的藤蔓编成复杂的辫子,绕过肩膀垂在胸前。她的脖颈上盘卧着一条约有拇指粗细、通体嫣红的小蛇,此时正仰着头不住地吐着信子,予对视之人一种无形的威慑感。
“阁下……”
中年女子神情肃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唐之袖,那一瞬的熟悉感觉令她不禁想起了金仙公主,但很快,中年女子便在楼翌的轻咳声中露出个友善的笑容。
“姑母。”楼翌起身唤道,他向前迈出一步,将唐之袖大半挡在身后,收敛了温柔的神态沉声问:“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报九枫已在迎着南诏王,你也真是,这个时候了连衣裳都没换?”中年女子虽是嗔怪,语气却并不严厉。
楼翌掸掸衣摆,不以为意:“换件衣裳的事,不要多久。”随即他又向唐之袖介绍:“这位是我的姑母,乌氏一族的长老。”
“长老阁下。”唐之袖刚才便已起身,听楼翌介绍后,当下拱手见礼。
观对方的神色,显然已是知晓自己的存在,唐之袖不知道苗疆众人对自己的身份作何判定,索性也就含糊着未进行自我介绍,这本是有些失礼的,不想对方见她动作后,面上笑意反而愈发真实。
“吾名乌灵风。”中年女子上下打量着她,又瞥了眼楼翌,打趣道:“教主一直将你藏得紧,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美人。”
唐之袖:“……”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继续微笑。
这不是什么尊重的夸赞,楼翌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打断两人的寒暄,以命令的口吻说:“姑母,我们走吧。”
转身又叮嘱唐之袖:“我已使人去请清虚道长,你尽可与她闲谈,只记得别离了此处。”
“知道了!”听到于睿马上要来,唐之袖这才欢喜起来,立刻开始赶他:“你快去吧,小心耽误了时辰!”
被嫌弃的楼翌闷闷不乐地随着乌灵风离开了,唐之袖在原地坐立不安了一会,这换了马甲再和于睿相见,近乡情怯之感油然而生。她心神不属地拨弄着楼翌留下的琴,杂乱不成调的音节在指下流泻而出,忽然间,她心中仿佛有所感应地一回头,正与呆呆立在殿外的于睿四目相交。
“铮!”
琴弦应声而断。
*
一番抱头痛哭(于睿单方面)后,两人终于收拾好情绪,分别在琴案旁坐下,唐之袖揉着眼睛看于睿将面前的药茶撤下、只在自己面前斟了一杯清水,心中无语凝噎。
“阿姐,不若你还是喝一些茶吧?”于睿拎起盛了浅碧色药茶的玉壶,又看着唐之袖揉眼睛的动作,当下迟疑着问,显然她在来之前已被科普了纯阳马甲目前的状态。
“不用!”唐之袖赌气道。
妈的这叫什么事啊,本来感人至深的姐妹会面场景,她愣是哭不出来!还是那种明明心里酸涩喉咙发苦眼眶发热却偏偏流不出来眼泪的尴尬场景,就像熊孩子耍赖时干打雷不下雨那种干嚎!那会子抱着抽泣得全身微微痉挛的于睿,她只哭了几声就继续不下去了,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尴尬二字,连悲苦的心情都被冲的一干二净。
啊啊啊马甲又掉链子!差评!!!
“可是……”
“眼泪都没流出来,真不用!”唐之袖揉着发痒的眼眶,勉强压住暴躁的心情。为了避免于睿继续寻根究底,她干脆空出另一只手主动拉住于睿的手腕,一边探脉一边问:“你身上的归元沁血毒已经解了吗?”
于睿任她握住自己的手腕,点点头,不过眉宇间的忧色却不曾消去,低声道:“毒已经解了,不过……”
“瘀斑呢?我看看。”
于睿侧过身,拉开领口,让唐之袖看到她的右侧肩背,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两块颜色很淡很淡的灰痕。
“吾等一行人身上的瘀斑都褪了,再过两日便可尽消。不过按天一教之人所言,归元沁血毒乃是蛊毒,毒可解,蛊却解不得。”
唐之袖顿时脸色一沉:“楼翌也是这么说?”
于睿摇头:“这是吾等私下打探的消息,尚不确定是否属实,不过依其原理,可信度极高。归元沁血毒能转化真气、医治走火入魔的五毒门人,主要是因为蛊母有吞噬内毒的功效,现在吾等服了解药,蛊母毒性已除,留在体内,日后反可以化解寻常毒素,若非高人出手,我等倒不必再担忧被旁人下毒暗算。”
她露出几分轻松神色,但唐之袖却没被安慰到,立刻一针见血地指出:“哪有这么好的事,蛊母可不是人,它能吞噬从植物动物中提炼出来的内毒、削减毒发效果,可若有一日你需要用药治病,它难道还能分清你喝的药是好是坏不成?到时无可用之药、仅靠砭针之术能保你长命百岁?”
她越想越觉得不行,果断道:“再见楼翌之后,我会让他解蛊。”
于睿望着她动了动嘴,最好只是微笑着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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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