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晖有事离开了,叶英起身到了后院,静姝正在喂鸟,她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起起落落好不热闹。瞥见叶英走来,它们一哄而散,留下几丝鸟毛在空气中缓缓打着旋。
“静姝,我有事同你说。”
少女站在树下,睁着一双杏眸盈盈往来。
“过几日我要去剑庐小住,铸剑初期最为关键,少不得要我在旁亲自监察,短时间内我便不回落梅居了。”
静姝神色微怔,懵懵地点了点头。
叶英舒了口气,捏捏她呆愣的小脸,“你记得每隔三日找盛先生问诊,若有什么事便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好。”静姝低头看着地上有些发黄的落叶,剑庐就在山庄旁的一个小岛上,虽然近,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她也只在几年前被叶英凑巧带去过一回。静姝识趣地没问她能否同行,“要我帮你收拾东西吗?”
“今日商船归岸,已经吩咐人将南下带去的箱笼直接送往剑庐了。”
那看来是不用她再做什么了。
“四弟也即将开始铸剑,我曾应允陪他一道,这些日子怕是不得空,待铸剑事毕,我再回来陪你。”
静姝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我知道孰轻孰重,庄主只管去做要做的事罢,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今日也不知是谁,”叶英忍不住莞尔,“直冲着三弟给了一棍子。”
“你怎么也取笑我!”一提这个静姝就万分懊恼,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事后再想起脸上一阵火烧似的发烫,叶晖那拿捏得十分到位的语气让她又羞又窘,近几日她都不想见人了。
叶家的商船归来不久,叶英便和叶蒙去了剑庐。此番叶家外出寻石,不光叶英在雷州得了寒铁,其他弟子在北地也偶然得了一块寒铁,寒铁难得,叶家这一下子得了两块,怎能不让人激动。
叶蒙左右手里各拿着两块寒铁,只觉得两边的感觉完全不同。叶英从雷州带回来的其实是一堆碎石,因海水常年打磨十分圆润,从北地带回来的寒铁却有棱有角,十分锋利。
寒铁是陨铁受极寒之地的寒气侵蚀形成的,可这一南一北两块寒铁的寒气却同它们的外表截然不同,北地寒铁入手冰凉,却不刺骨,寒意沿经脉入体,久之凝神镇魂;而这南海带回来的寒铁却和那边酷热的气候完全不符,稍注内力便觉手生冰刺,难以握持。
剑庐内经验最丰富的铸剑师傅捋了捋胡子,喟叹道:“能在海底汲取寒气达到这般地步,庄主从南海带回的应当是块千年寒铁,甚至更久。若为兵器,剑未出鞘便可伤人。”
寒铁珍贵,千年寒铁更是难得,可惜原料太少,不足以铸出青锋三尺,叶英在归途中修修改改,斟酌着淬炼和打磨的损耗,绘出的剑模也不到两尺。回庄后同父亲和诸位师傅相商,所得说法皆是融入其他杂料有失纯粹,短则短矣。
叶蒙放下两块石料,“大哥,既然你用千年寒铁铸剑,这块北地寒铁打算何用?”
“自然是给你。”叶英看着叶蒙忽得发亮的眼眸,唇边不由泛起一丝温和,“不过这一块寒铁的原料也不多,铸不成你想要的重剑,只能铸一柄轻剑。”
叶蒙闻言却十分欢喜,“不碍事,大哥给我绘了两幅剑模,我就用这个铸轻剑。千年寒铁要铸的也是轻剑,等到剑成我们且来比比,到底哪把更锋利!”
山庄内,静姝坐在树下翻账册,两只灰不溜秋的麻雀在旁边叽叽喳喳,用普通人听不懂的语言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过了一会儿同伴来寻,又相互打闹着飞去别处玩耍了。
叶英不在的日子它们才敢这般闹腾,却给静姝打发了很多时间。待鸟儿飞远,她在账簿最新的一页上提笔写了个记号,交给候在茶水房里的跑腿小厮让他带回去。
又到了去找盛长风问诊的时辰,她孤身一人前往济世堂,盛老神医正躬身在堂前晾晒着新收的药草,见到她来微微一笑,请她进了屋。
“近来可有不妥之处?”
静姝摇摇头,伸出手去,“感觉一切都好。”
盛长风诊了许久的脉,末了微微颔首,“姑娘最近是否感觉身轻如燕,四肢气力充盈?”
静姝想了想,点头。
“谈不上坏事,只是偶尔需得留神用力。”
盛长风一说,静姝立刻想到那次她打了叶炜的情形,她不由陷入沉思。老神医点了点她的手腕,“姑娘体内蕴含着一股内力,同习武之人的护体真气无二,如今这股内力正在觉醒,在姑娘还不能将其掌控前,行事还是小心一些。”
从济世堂出来,静姝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若她有内力,她是不是也能习武了?
静姝想了这个问题几日,时常呆坐在一处发愣,秦嬷嬷和落梅居的其他人以为她是想叶英了,也不上前打扰。
“姑娘!静姝姑娘在吗!”
“嚷什么嚷!”端着水盆从廊下路过的秦嬷嬷没好气地瞪着从院门处跑来的侍卫。
年轻的侍卫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瞅见树下的倩影,又道:“姑娘还在这做什么,大庄主同四庄主比剑,在西湖上打起来了,不去看么!”
叶英和叶蒙打起来了?
静姝倏地起身,“在哪儿?”
“就在剑庐旁边的湖面上,好多弟子都去看了,通往剑庐的桥门这会子开着,不过也只怕现在那上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
嗖。
一道风刮过身侧,静姝的影子早没了。
兄弟俩不是在剑庐好好盯着铸剑,怎么突然又要比试,且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静姝不知道的是,晨起练剑是每个藏剑弟子的功课,叶英平素极少和弟弟们住在一处,这阵子每日看叶蒙练剑,稍事指点几句便叫他缠上,比当年的叶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一口气跑到长桥的门洞处,只见一片乌压压的人头,果真如侍卫说的那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可是叶英啊,在别人面前甚少出剑的叶英,是诸多藏剑弟子的心之所向,如今有个天大的机会放在眼前,他们怎能错过这近距离的一幕。
“丫头,上来。”头顶落下一道熟悉的声音,静姝一抬眼就看到了叶晖在临水的观澜阁上冲她招手。
上了观澜阁的二楼,视线开阔,静姝一眼就看到在湖面上比剑的两道身影,游龙般的剑势在大开大合的重剑剑风中不显,只见浪花飞溅,缠斗了数十回合的身影却不曾踩到水面,这就是叶家浮萍万里的轻功身法了。
叶晖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抿了一口,“老四这家伙,每回同人比剑都拿着他那把重剑四处乱扫,打砸地面都是家常便饭,好几次险些把九溪烟树砍得一团乱,这回倒好,被大哥揪到湖上打,倒是不用担心毁坏什么了。”
静姝没有接话,只是一眼不错地看着风浪中心那道疏朗如月的身影,心神安定,她并不担心叶英会在和叶蒙的比试中落败,不过是想看看他这阵子来好不好罢了。
叶英和叶蒙打了两炷香有余,最终以叶蒙被一剑拍入水下结束,年轻的叶家儿郎钻出水面后深吸了一口气,直呼痛快,半点没有被人当众击落的窘迫,笑嘻嘻地央着兄长明日再比,憨厚的笑容看得叶英好生无奈。
观澜阁上的叶晖徐徐吐出一口气,“四弟这个性子,三弟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
忽然听他提起叶炜,静姝下意识收神沿着湖边遥遥望了出去,叶家兄弟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叶炜是否也看见了呢?
叶英收剑入鞘,稳稳地立在湖中央,清冷的嗓音随着内力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朵,“都散了吧。”
一众弟子行礼告退,随后剑庐长桥的门徐徐关上,叶蒙上了岸回剑庐去换衣裳,另一道身影则轻飘飘地踏着风来到观澜阁,“近日庄内可好?”
叶晖笑呵呵地起身让开一步,“都好。”
清隽的眸色落到旁边的少女身上,暖意渐涌,“你呢?”
静姝点点头,她没什么不好的。
叶英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若觉着闷,可叫嬷嬷陪你上街转转,或者叫人搜罗些杂记打发时间。”
静姝自是应下,叶英又同叶晖说了几句铸剑的事,不多时也回了剑庐。她站在栏边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叶晖戏谑的嗓音懒懒地传来,“好啦,大哥不过是去监工铸剑又不是闭关修炼,你都快瞧成望夫石了。”
他可是听底下的人说静姝姑娘自大庄主走后天天杵在一处发呆,老僧入定似的,不知是害了相思病还是小时候那呆病又犯了。
静姝顿时不自在,咳了两声,飞快同叶晖道别跑走了。
叶晖眼瞅着那咻的一下蹿没影的家伙,啧啧两声,“这丫头,跑得也忒快了,跟有老虎在后面撵似的。”
旁边的小厮捂嘴偷笑,二庄主这话说的,岂不是把自己当成撵人的老虎了?
叶英在剑庐一待就是两月,千年寒铁寻常的炉火难以熔炼,即使有叶家祖传的熔炉炼天,也烧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将石头的模样全数融去,且未曾削减它半分寒气。炼天的炉火和包裹其中的寒意胶着冲撞,炉边三丈以内全是温度极高的水汽,寻常人一靠近就会被烫伤。
静姝听院门口的侍卫说得神乎其神,她也遣了鸟儿去剑庐瞅过,的确热气逼人,寻常人根本待不下去,据说有好几个弟子因为好奇凑近却被烫出一身燎泡,此后叶英便下令除了看守熔炉的弟子其余人不准靠近。
入了冬,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剑庐的影响,静姝竟觉得这西湖的天和去年比没那么冷。她和秦嬷嬷在叶英的寝屋里替他拾掇衣裳,翻出来的还是秋日的衣裳,“明早去给庄主送衣服,我能去么?”
秦嬷嬷笑呵呵地看着她:“想去便去,能见着自然最好。”
叶英在剑庐坐镇,今年的生辰也没好好过,静姝先前托着送长寿面名义去了一回,距现在也过去好久了。剑庐重地她们不能随便前往,这些跑腿的活本是侍卫们干的,但静姝若要借这个由头走一趟也不是不可。
待两人整理好衣物从房间里出来,头顶忽然亮起一束烟火,在夜空中分外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