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入了海便转头向南,船身和陆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顺利的话只消几日就能到漳州。静姝常对海面发呆的模样让叶英上了心,稍一思索便吩咐随行的暗卫多加注意,免得小姑娘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出事。
他们到海上的时候天气算不上好,晴一阵雨一阵,白天湿热有些难受,好不容易等日头落山才有一点凉爽的感觉。海面浪大,即便船身再重也摇晃不已,商队中好几个人出了晕船的症状,叶英命人煎好汤药分送一圈,回到屋里又叫静姝也喝一碗。
黑乎乎的药汁在汤碗中荡起一圈圈涟漪,静姝下意识蹙起秀气的眉毛,“我……其实没事。”
叶英知道她不喜欢喝药,可想起方才抱着壶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伙计,他还是坚持道:“接下去几日都不是好天气,也许会晃得比今日更加厉害。”
话音刚落,掀起的风浪将船身朝左边狠狠一推,视野倾斜,静姝眼珠骨碌碌一转,状作站不稳就要把手里的汤碗洒了。
然而不等她动作,叶英已然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转眼就把碗端在自己手里。
待到浪头平静之后,小姑娘看着他手里一滴不漏的药,眼底划过一丝可惜,看得叶英好气又好笑,“真不喝?”
她现在好好的喝什么药,静姝面无表情地摇头,片刻之后道:“庄主不喝吗?”
“习武之人,这点晃动不算什么。”叶英本就无甚感觉,所以也只吩咐人准备了一碗。
静姝的视线忽得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她盯着叶英手中的药汤缓缓开口:“这药方是出门之前秦嬷嬷特地去济世堂请盛先生配的,没什么坏处,既然都煎好了,倒了可惜,庄主已经拿着了,不若喝了吧。”
自己不想喝,劝起别人来倒是一句一句的。
叶英身体素来康健,平日不碰汤药,见她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将药碗端至唇边,冲鼻的药味让他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这药是极苦的。
门外响起暗卫的叩门声,“庄主,东西找到了。”
静姝不知道叶英让人找了什么,端起空碗和托盘去了门口,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罐子,再看神色无波的男子,眼角眉梢不由带了笑意,“庄主,吃蜜饯么?”
叶英撩袍在案几旁坐了下来,余光瞥过她促狭的笑眼,这本是给她准备的,谁知她不肯喝药呢,“不必。”
静姝猜到这是叶英特地让人找的,抱着蜜饯罐子心里暖洋洋的,他待她一向细致入微。揭开盖子嗅了嗅,梅子的味道徘徊在鼻间,她拣了一颗含在嘴里,青梅的酸涩和糖霜的甘甜在舌尖一同化开,酸甜交融,回味无穷。
看着小姑娘如寻到食的猫儿般幸福地眯起了眼,叶英在心中暗道她喜欢这些零嘴,以后可以让秦嬷嬷多准备一些。
正打算翻开手里的琼海风物志,唇角忽然触到一抹酸甜,他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的甘梅,下意识退后几寸,“你吃吧。”
“那药很苦的。”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又向前递了几分,“这个已经去核了,挺甜的。”
叶英垂眸看着少女指尖裹了糖霜的梅子,葱白的手指和暗红的甘梅形成鲜明的对比,梅子的红多出了几分娇艳诱人,颇有任君采撷的意味。他神色微顿,鬼使神差地就着小姑娘手咬下了那颗甘梅,唇瓣合拢时轻轻擦过女孩儿白皙的指尖,仿佛一个不经意的亲吻。
静姝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掏宝贝似的又捏起一枚梅子塞进嘴里,红润的唇意犹未尽地吮吸沾着糖霜的手指,舌尖细细地舔了舔指腹,正要再吃一颗时却发现对面的男子正深深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叶英轻咳了一声,压下了耳根乍然腾起的热度,若无其事地翻开了书卷,道:“蜜饯虽甜但不可多食,小心坏牙。”
嚼得开心的小嘴一抿,静姝悻悻地看了眼还有大半罐的蜜饯,起身去倒茶漱口。
少女远去,叶英放下手里的书,视线落向摆在桌角的陶罐,边缘裂了一角,裂缝浸润了陈年的梅香,看样子已经用了好些年头了,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罐中挑起一颗梅子搁在舌尖,粗砺的糖霜缓缓化开。
好像没刚才那么甜。
傍晚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雨,雨势滂沱之下商船行得小心翼翼,船老大和手下的一帮伙计看着乌云翻墨的天泛起了嘀咕,他们是叶家这次特地招来的人,个个都有丰富的出海经验。
这天……来时看着可不是这样的。
恰逢叶英身边的人来寻,船老大便跟着暗卫去了客舱面见庄主,船身摇晃不定,屋里没有点灯,男子颀长的身形纹丝不动地伫立在窗前,嵌在栅格里的夜明珠散发出冰凉的光,自杏黄的广袖上倾落,在赤金的绣筵上洒下细碎的辉芒。
船老大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背后一拱手,颀长如玉的男子转过身,一抹青碧色的倩影登时闯入眼帘,娇娇小小的姑娘被他挡着进门时居然没瞧见。
叶英仔细询问接下去的路程,这天气着实不好,要不是他们船底压着沉重的铁器,叶家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冒险,万一他们返程时天气还是如此,那就不得不考虑另外的路线了。
贵人面前,船老大也不敢打包票,幸好这天气虽然不佳,行船却不至于危险,只是要难为那些初次航海的人了。
叶英和船老大说着话,静姝又瞧着波澜起伏的海面出了神,待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才恍惚地眨眨眼,扭头见两人已经说完了话,顿了顿忽然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层层乌云,“船家,那是什么鸟?”
屋里的人探出视线顺着静姝指的方向看,只见高空之上云气翻滚瞬息万变,一时不知道她在指什么。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叶英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依稀寻出时隐时现的一个小点,黑白相间,天色不好果真不容易看见。
船老大还在努力瞅着那片云,试图瞧出个端倪来,却听着静姝轻声道:“它跟了我们一天了。”
叶英闻言轻拧起眉,“许是海雕,海雕是猛禽,你可别招它,免得伤到自己。”
想起静姝向来能通鸟语,落梅居那一窝雀鸟见到她就争先恐后地飞扑上来,他不得不多言几句叮嘱她。
小姑娘撇撇嘴,“它飞这么高,我就算能把它叫下来它也听不见呀……”
船老大终于模糊地捉到一个影子,“哟!还真有,这般风雨交加的天气也敢出来觅食,该是海雕无疑了。姑娘好眼力!”
可不是?连他都要寻摸片刻才辨出来,叶英心思微顿,待船老大走后他揉了揉静姝仰起的脑袋,“一直在看它?”
白皙的小脸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以前没见过,就多看了一会。”
她才不承认刚见到海雕的时候的确是想把它唬弄到跟前来仔细瞧瞧,可惜对方根本不理她,他们隔得实在太远了。
叶英抬头朝方才的云层看去,这会儿又见不到海雕的影子了,许是没入了乌云深处,“它跟了我们一路?”
静姝老实答道:“今晨晒床铺时看见它的。”
说起来,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她今天夜里还是没法睡自己的屋,又要在叶英这里过夜了。
叶英轻轻挑眉,猛禽的领地意识一般都很强,若真跟着他们飞了一天,怕是早就飞出它的巢穴范围了,难道是看到静姝所以跟过来的?
想归想,他又跟小姑娘强调了一遍不要招惹那凶猛的海雕。
次日黎明之前,商船上的人忽然被一声尖叫惊动,盘坐在软榻上调息的叶英第一时间提剑走了出去。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名船工吓得连滚带爬地往舷梯跑,却被船舱里涌出来的同伴堵住了去路。
“出什么事了!”
受了惊的船工被人团团围住,一只发抖的手颤颤地指着桅杆,口型变换着却没吐出一个字。
有人顺着方向看去,瞳孔巨震,纷纷发出一声惊呼。
收了帆的桅杆上停着一人高的黑影,三尺长的黑羽收拢如同一袭悬挂着的披风,一截雪白的脖颈极为突兀地从羽翼顶端露出来。
叶英甫一见到那庞然大物心中的震惊也不小,他下意识地往身后的屋里一瞥,被吵醒的少女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如瀑的青丝披垂着,莹润饱满的脚趾在素白的衣裙下若隐若现。
余光扫过甲板上一群光着膀子的船工,他的额角突突跳了几下,也不管停在桅杆上的大雕,闪身回屋带上门,不由分说把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塞回床帐,又气又无奈地捏了捏她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嗓音低沉地问道:“没有梳整便出门,兰姨可是这么教你的?”
他们现在可不是在落梅居的后院,她这般衣衫不整地走出来要被多少男子瞧去。
少女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呆讷,最后渐渐涨满了红,“我……我……我以为你在屋里的……”
她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就往叶英身边钻,魂不附体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循着熟悉的气息去找他。待到意识回拢她满脸窘迫地钻进被窝,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里面再不出来。
她一定是待在叶英身边之后太放松了!
孩子气的举动将叶英心底的不愉蹬散了大半,他无奈地拍了拍床上鼓囊囊的团子,“我先去外面看看情况,天还没亮,你若困便继续睡吧。”
船上的动静不小,两艘船上被惊动的人都到了甲板上朝停在桅杆上的庞然大物张望。船老大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虽然以前听说过海鸟会在过往的船只上歇息的传闻,可这……
这是海雕啊……
周围的聒噪显然打扰做客的雕兄休息,雪白的颈子扬起,一双犀利的眼眸往后俯视众生般一瞥,忽得展开了双翼,漆黑如墨的翅膀震得桅杆摇摇晃晃,离弦之箭般冲向波澜起伏的海水。
船上的人又是一阵惊呼,叶英再走出来初时未寻到它的影子,只听到海面上略有动静,转瞬便见那背黑腹白的海雕冲破水面一跃腾空,双翼舒展盘旋而上,凌厉的目光如帝王逡巡着脚下的城池。
三次元事情太多,修文太慢了orzz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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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ter 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