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再见。
许多事情随着这个结论画上止号,叶英心底满是复杂,“敢问前辈可知静姝的双亲现在何处?”
当年的事情唯有乌蒙贵最是清楚,可如今乌蒙贵身死,静姝的生母又不知在何处,若是这些世外高人能通过卜算之术推测静姝的身世,那便最好不过。
白眉微微一动,吕洞宾捋了捋长须,“天为父,地为母。”
这个答案超乎叶英的意料,看着他脸上的震惊,纯阳子捧起拂尘缓缓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四个字:道生万物。
罗云翊在内室跟静姝单独说完话后出来,看见的便是叶英沉思许久的模样,他知道静姝身体不好,想留在华山上过夜是不可能了,只是看着身旁乖顺的小徒弟,心中好是不舍。
他摸了摸那头白发,“丫头啊,回去以后自己保重,别到处乱跑,要是念着我把老骨头,写信过来我去看你,华山和西湖那么远,你来来回回又多些劳累。”
知道老人家向来把她当孙女疼爱,静姝眼角微湿,轻嗯了一声。
罗云翊叹了一声,转头便瞪着那厢站起来的叶英,“叶家小子,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看着!”
叶英握紧了静姝发凉的小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长安城中歇息了一夜,天亮以后两人取道江南,踏上了返回藏剑山庄的路。一路上静姝每天坚持帮叶英按揉穴道,光线合适的时候会拉着他下马走走看看,时不时地拿些色彩鲜亮的东西在他眼前晃。
行至岳州时叶英带着静姝乘船去了趟君山,郭岩听门下弟子来报有些欣喜,大步迎了出来,见面看见他眼上蒙着的纱布还惊奇一番,随后才一抱拳,“叶庄主真是好久不见了!”
“之前承蒙郭帮主仗义相助,叶某与内子特来道谢。”叶英抬手郑重地行了一礼,静姝在旁同样欠身致谢。
郭岩连忙虚托着叶英的手臂,“举手之劳罢了,君山弟子一直紧盯十二连环坞那些水贼,见不得他们有扰民的行径。”
两位门派的掌权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就最近江湖上的形势一说,他们似有别的事要商谈,静姝便先去别处走走。离开了聚义堂,她站在君山总舵的栈道上轻吸一口气,视线所及之处可见不远处的竹楼。
丐帮老夫人正在照拂着竹楼前的花草,听见后方有弟子的拦路盘问声便让人放行。轻细的步子缓缓来到康华真身后,她仍在仔细擦拭绿叶上沾着的泥水,“叶夫人在南疆可诸事顺遂?”
静姝看着面前躬身打理花草的老妇人,微微垂下眸,“尚可。”
总归是保住了她这条小命。
直到每一片叶子都露出本来鲜绿的色彩,康华真才将手里的帕子交给旁边的侍女去清洗,主楼前的花草并不多却格外有生气。见那双乌黑的眸子似有若无地停留在花草之上,便道:“叶夫人,里面请。”
静姝行了一礼,便跟在康华真身后进了竹楼,侍女们奉了茶便被屏退了,康华真弯起和善的笑眼,“叶夫人是有事要问吧?”
她抿了一会儿唇,才道:“前往南疆的路上多谢老夫人未卜先知,出手相助。”
康华真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静姝低下头,“老夫人之前在残雪上刻下的阵法对我很有用,也谢谢老夫人了。”
康华真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次在南疆知道了一些事,有关我的身世。”静姝握紧了手,乌黑的眸低垂着看着泛白的指节,“万花谷主同我夫君说,我的生母可能来自东海尹家,传闻丐帮的老帮主便是出身东海尹家,我想……也许老夫人您会知道一些消息。”
见静姝道明了来意,康华真第一次久久地打量着她的容貌,笑道:“你和天赐的二姐,有九分像。”
乌眸中眼波震颤,尹天赐的二姐,果然是尹家。
康华真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第一次见到天赐的二姐,她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尹家历代修行周易秘术,她年纪轻轻却已经继任先天一派成为宗主,后来因为一些恩怨纠葛,天赐带我离开东海来到中原,如今的境况已是不得而知了。”
“不知老夫人可知,开元元年,老帮主的二姐是否来过中原?”静姝算着时间又道不对,“应该在开元元年之前。”
开元元年。
康华真的脸色微微一变,尹天赐和她也正是那一年逃离东海来到中原的,她压了压翻涌的回忆,摇摇头,“那两年的情况太过混乱,我并不清楚尹家二小姐的行踪,不过后来听天赐说起,我们刚到中原的那一年他曾见过尹家的救急记号,但按记号找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那一年刚好是开元元年。”
静姝是开元元年早春出生的,那个女人怀上她应该在之前的景云三年,虽然不确定尹家二小姐是否来过中原,但这也基本可以推断了。沉默片刻后,静姝问道:“老夫人可知老帮主的二姐有无家室?”
“尹家姐弟当时都不曾婚配,如今倒难说了。”
话音落下之后是久久的沉默,静姝的神色十分僵硬,若是如此,那她可能真是乌蒙贵的女儿。
见静姝的脸色很是难看,康华真宽慰道:“尹家位列东海三大家之一,家族世代的纠葛远比你想象得要多,你在中原有藏剑山庄庇护自能一世无忧,若非必要还是别去蹚那遭浑水了。”
康华真也是为了静姝好,即使她真是尹家的女儿,但她生父不详,若是贸然去东海寻亲,还会让生母背上未婚生子的罪名,尹家那般的世家大族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到时候她的处境只怕会很艰难。
“……我没打算去东海。”静姝停顿良久,起身向康华真作了一礼,“多谢老夫人解惑,冒昧前来打搅老夫人清修还望多多海涵。”
康华真看着她在心里微叹一声,摇头道:“叶夫人不必客气。”
从老帮主夫人的住处出来,静姝的眉心拢了一丝淡淡的忧愁,她有些恍惚地走在栈道上,炎炎的暑热擦身而过,栈道的尽头是一抹有别于夏日苍翠的亮黄。
她停下脚步看向站在那头等候的男子,听到她的脚步对方缓缓转过了身,清冷的面容上有独属于她的温柔。
这个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在她所有彷徨无助的时刻给她带来安定。
静姝眸光微晃,迈开脚步走向栈道尽头,步伐越走越快,脚下像是带起了一阵风,最后小跑着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
叶英环着精神恹恹的女子,来君山的事他没有提早告诉静姝,方才他和郭岩假意有事相商,不过是给她一个机会去问清楚真相。虽然从南疆回来以后静姝一直没提,但若她真的在意,她定会在这个时候去询问老帮主夫人。
事实证明,她的确在意。
“事情说完了?”
叶英轻嗯一声。
“那我们回家吧,我想家了。”
想家二字,涵盖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抚了抚怀中纤瘦的脊背,叶英揽着她飞身下了半山腰的栈道,码头上来时的船夫还等着,两人同郭岩告辞之后便登船出发。
静姝看着两边退开的流水,蜷着身子缩在叶英的臂弯里,直到君山的轮廓化为一个黑点才传来她闷闷的嗓音:“我还是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叶英轻抚着她渐长的发丝,心神随着她的话思考了数种可能,片刻之后他才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华山上我也问了纯阳真人,他只道天为父,地为母,兴许是让我们不要执泥于此。”
道生万物,世间生灵无不为天地所容纳,她的存在亦是如此。
乌黑的眸子微睁,末了才轻叹一声:“想得真开。”
若不是当时各大门派在场的人都被自家掌门勒令封口,只怕这会她是天一教主女儿的消息已经传遍中原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叶英沉吟片刻,语气带了几分猜测,“玉魄是天地之间的灵物,兴许是乌蒙贵找到你母亲种下玉魄才让她怀上的你。”
他依稀记得当初孙思邈给静姝诊脉之后说过,静姝可能并不是自然受孕出生的,照这样说来也许静姝并没有父亲。玉魄无形无相,成形时能够借用亲近之人的相貌,所以静姝长得像她的那位“母亲”,而后来冷玉出现,他的形容又无比肖似自己。
仔细一想,叶英愈发觉得有此可能。
闻言静姝沉默许久,小船穿过一丛丛蒲苇到达另一片开阔的水域,隐约可见岳州城内繁华的街道,她忽然攥住了叶英的衣袖,颇为紧张地问:“阿英,你说以后我们若是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我这样?”
叶英一怔,“应当……不会,纯阳真人已经言明我们和玉魄的缘分已尽。”
心底松了口气,静姝垂眸道:“不会就好,我可不想我们以后的孩子跟我一样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