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哪个国家的哪个学校,一个学期的终末,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尤其是能赶走瞌睡虫的复习圣地-图书馆,更是人声鼎沸。
本是轻微的沙沙翻书声,却由于人数众多而显得吵杂不已。
一些神色慌张的年轻人嘴里总呢喃着什么,时不时就有人挪动着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平时在这儿踮着脚尖走路的人却大踏步伐四处走动,厚鞋跟与大理石地瓷碰撞摩擦,尤其是细高跟跺在冰凉的白地瓷上噔噔噔作响。
这些足以逼疯任何一个平日里喜欢躲在图书馆清闲的学生。
从后门进去左手边书架往外数大约第七或第八架,走到末端,再绕过几处大圆书架,走到尽头。
那里光线微弱,有处破旧的小楼梯,没有扶手但也不高。
倘若是初次来访,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恐怕没法安然无事地爬上去,只有早上六七点钟的阳光才能完全照射到小楼梯的全貌。
爬上去,打开紧闭的小木门,入目是弯弯曲曲的七八层高大木书架,错落分布。
书架很旧,有明显的裂缝和木屑,也有黑色马克笔涂鸦的痕迹,像是化学式又像是物理公式,也有少年人胆小隐秘的示爱标记。
出乎意料的,这里旧归旧,但是被打扫得很干净,戴上白手套往夹缝处擦拭都不带一点黑灰。
能闻到丝丝霉味,是旧书特有的味道,并伴有淡淡的香草又像是刚刚割过草的味道。
往里走,空气中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咖啡香...TORMOKA...
这里只有一处座位,优雅的白橡木纹理桌细滑平整,桌底下还有贴心的双夹层,有别与图书馆其他椅子的扶手靠背椅。
一层又一层的高大书架围起来恰好就阻隔了图书馆正厅的喧哗、阻拦了楼下路人随意扫视的目光。
即使隐蔽,白日里也总有阳光愿意照拂这片小天地,往外看是无垠蓝天和绿意葱茏的小树林,再更大胆地把视线放远点能看到潜藏在缥缈白雾里的巍峨群山。
开着两指头宽的窗缝就能闻到由一小撮风带来的外头绿叶与泥土混合的自然气息。
这是希瑟平日里最喜欢的观书宝地,由她一点一滴构造的小天地。
那不管是用来摆书还是用来俯首瞌睡的平滑书桌,那带着扶手和靠背的贴心椅子,甚至是那脚底下光洁的地板,都是希瑟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清洗打磨出来的。
在这里,不管是多难的论文还是多糟糕的睡眠质量,都能得到解决。
然而今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在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气质温和的东方青年。
白衬衫打底,外搭米色圆领毛衣,驼色风衣搭在扶手上,卡其色的围巾环绕在书桌旁边的挂钩上。
腿很长,希瑟为自己特别“定制”的椅子和窄小的桌子容纳不下他那双修长笔直的腿。
他只能委屈地曲起膝盖,把腿搁在桌底下的木横梁上。
细长的手指翻动着米黄色的书页,指节分明,是一双适合弹琴作画的手。
从侧面看,匀称的双肩,光滑白皙的脖子,好像是用最珍贵的白瓷琢成,衬衫里隐约透出凸起的锁骨。
尖尖的下巴上面是带着温暖笑意的唇瓣和高挺又秀气的鼻子。
棕色蓬松的短发,虽然发型是尖尖的,但看上去很软,不知道摸上去的感觉如何......
还没等希瑟仔细观摩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棕发青年就先侧过身子看向她。
果然。希瑟莫名松了口气,跟预想的一样,那是双与五官和气质相配的眼睛。
清晨暖洋洋的阳光不吝啬地洒进来。
温和的脸孔上是双褐色的眼睛,明明不是天空的颜色,却又与窗外的天空交相辉映,像过滤了一切杂质,瑰丽地熠熠发光,像是藏有跃动的星光,亮得怕人。
亮晶晶的泪珠在他眼睛里滚动,然后沿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滚下来,掉入严实的衬衫底下。
他的眼,暖暖的,柔柔的,想亲吻。
他背着万顷天光,眼神微闪,直愣愣地盯着来人,那眼里波动的水光似有千言万语。
冬日的阳光隔着窗玻照射进来,因有了光线,泛黄的地板也变得金灿灿,就连窗帘儿的老旧花纹都印在了地板上。
从前方而来的温暖一寸寸地渗入肌体,向四肢百骸蔓延,淡淡的,舒舒的,不带一点暴戾、骄横,将身体拥裹着,像泡在热水一般软酥酥的。
多年后希瑟回想起初次与他相遇的场景,就知道,完了。因为她能听到,上帝伏在她耳边轻喃:DOOMED。
那颗深埋在贫瘠心底的不知名种子破开了坚硬的外壳,往外伸出了细嫩的幼芽,分支、伸展,仿佛想突破躯壳去直迎耀眼的光。
即使新生的幼嫩芽体会被这股光灼伤,也不遗余力地向上伸展着肢体,想触碰,想拥抱,想埋进光里畅快地呼吸。
似受到了诱惑,希瑟在恍惚间伸出手,想去触摸那泛着光的泪珠。
然而‘发光体’似乎吓到了,往后瑟缩了下后不知道大长腿拐到了哪里,整个人往后仰去。
手里抓着的书被无意识地抛上天去,书页在半空中哗啦啦作响。
一大高个嘭地一声就这样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
“啊————疼——”
棕发青年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地板,弱气的话语跟先前的气质完全相反,眉宇间尽是书生气,细看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
什么光,什么天空,就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希瑟正了正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走上前把手提包放在桌上后弯腰捡起了青年不慎掉落的书籍。
IBSEN,FOUR MAJOR PLAYS,GHOSTS.(易卜生,四大戏剧,群鬼)
不会吧...难道...看哭了?
等希瑟回忆完这本书的内容,棕发青年已经扶着腰站起来了,毛衣皱巴巴地往上堆着,双颊绯红,连露出的一小片胸膛也泛着薄红。
“抱歉,吓到你了,你的书。”希瑟在心里感叹着这东方小家伙真容易红脸的同时把书递还给棕发青年。
“不——不!不!是我看得太入迷!不是学姐的错!”棕发青年神色慌张,朝前用力地挥了挥手,极力否定。
两眼相望,气氛陷入了一时的尴尬。
“你...”
“我...”
“你先说吧。”
希瑟转过身去拉开手提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几本书和笔,眼帘低垂,动作显得慢条斯理又从容,与旁边紧张得手忙脚乱的棕发青年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a no...不是...学姐经常来这里吗?”
棕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乱飘,左手紧拽着皱巴巴的毛衣,像个做错事后在大人面前羞愧的小孩。
希瑟挑了挑眉,转过头,嘴角勾起玩味的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先解释解释,你是怎么进来的?”
边说边用双手撑着桌沿,很轻松地就撑了上去,大大方方地坐在书桌上,像是企图用气势压倒前面的高个子青年。
但是显然,高个子青年的身高和胆子是成反比例增长的,不需要希瑟特意去虚张声势,他就已经慌得溃不成军了。
棕发青年嘴巴嗫嚅着,像在组织着什么话语,欲言又止的同时又用那扑闪扑闪的褐瞳望着希瑟,方才掉过泪的眼眶红红的,脸颊还有残存的泪痕。
感觉...自己在欺负幼崽,突如其来的奇怪负罪感和熟悉感让希瑟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哭什么,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希瑟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递了上去。
棕发青年直愣愣地看着少女,等到她不耐烦地抖了抖手帕,才恍过神来,颤着手接过,慌慌张张地用力搓着自己狼狈的脸,把鼻头都搓得红彤彤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所以说刚才那光辉的样子都是错觉,大概是……脑袋太累,近视太深,阳光太灿,才形成了那百米厚的滤镜......
“好了,这里是旧书藏书室,除了社员,普通学生没有老师特批的单子是不能进来这里的,我今天也没收到有学生要来藏书室的通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钥匙进来的...”
希瑟跳下书桌,稳步走到棕发青年面前,仰起头,义正辞严地命令道:“但现在,你得把钥匙交出来。”然后乖乖地滚出去......
看着面前瞪着圆圆红眼睛的青年,希瑟抿了抿唇还是选择把后面那句话咽了下去。
“但是...但是...我没有钥匙啊”棕发青年不知所措地回答。
“你在开玩笑吗?那你是怎么打开被我锁上的门,MAGIC ”希瑟皱了皱眉头,对棕发少年的好感骤然降低。
迟钝如棕发青年,也知道自己被误解成小偷或骗子之流,急忙用不善言辞的嘴和无处安放的手跟少女又说又比划地解释了一番。
大概就是,棕发青年无朋无友,孤苦伶仃,抢不到图书馆座位,又被正厅里摩肩接踵的人流挤得死去活来,才到处乱逛。
最后碰巧发现了希瑟的‘宝地’,刚好门又没锁上,所以就推门进来了。
明明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我为什么要在这听他唠叨了半个钟,希瑟用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抱歉,我记得我昨晚的确有好好地把门锁上,可以配合下,跟我下去楼下的门卫室一趟吗?”
没有绝对的证据,希瑟也不敢乱下定论,还是决定去核对下钥匙数量和查看监控视频。
“好……我会全力配合学姐的!”棕发青年大声吼出来,眼里还带着一丝兴奋。
希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去楼梯口处,爬下去。
……莫名其妙……他在兴奋个什么劲……一丝凉意悠悠地窜上后背……
感觉像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盯上了,希瑟打了个寒颤。
皱着眉往后咋一看,笨手笨脚的棕发青年已经踩空了一格阶梯,整个人呈世界名作的呐喊画像般倾倒下来,砸到地面。
“噗呲…”
希瑟忍俊不禁,很喜剧的效果,但也够惨,感觉自己未免也太幸灾乐祸了,就连忙捂住嘴。
冷静了几秒后才上前好心慰问一下。
“抱歉,同学,这下面没有灯,你又第一次来…我应该扶着你下来才对。你还好吗?摔到哪了吗?”
眼前棕发的青年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眶更红了,就这样滴溜滴溜着大眼睛注视着你,软软地说:
“腰疼,背…背也疼。”
像只被欺负的小兔子,还是棕毛的,希瑟不厚道地想。
“那…我联系你的辅导员吧,给我你们辅导员的电话。”希瑟抽出手机,难得柔和了语气。
“我…没带手机…还忘记了辅导员的电话…”棕发小兔子那褐目越发水润,嘴巴一扁……
“等等!等等!行了!学姐带你去好吗?”
希瑟赶忙安慰起忍耐着不哭却比哭了还让人心慌的小兔子,顺手还揉了两把棕毛,emmmm,的确是软的。
等到希瑟费尽千辛万苦扶着一一米八多的成年男子去往医务室。
为他忙前忙后,在他兔兔眼攻势下去帮忙打理餐点,还要给喊背背疼的大龄儿童讲故事哄他睡觉,在宵禁前跑着赶回来自己宿舍……
除了感叹自己是不是中邪了,希瑟还觉得自己腰也很疼……估计是闪着了
......
在和舍友礼貌性哈拉两句后,希瑟疲惫地躺上床。
回想着这异于往日平静生活的今天,莫名感觉以后的日子可能也不会太平……
女人的直觉……
对了,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
.......
“Nasi ,我的名字是Nasi Decimo(纳西·德西摩),学姐的名字呢?”
希瑟在耗费完最后一点耐心后,把那本可笑的儿童睡眠读物甩向不远处的矮桌上,站起来打算告辞,回去洗洗睡了。
躺在病床上的棕发青年把下半张脸埋在白色棉被里,软糯糯地询问快要转身离去的少女。
宵禁时间快到了,夜色沉重,外面已有多盏路灯熄灭了,四周一片宁静,能听到风刮拉着树叶的声响。
沉默……
少女情商很低,但这时她心里明白,这是个麻烦,一旦回答了青年的问题,日后肯定纠缠不休,平静清闲的日子可能会一去不复返。
病房已经停了常规灯,自动开启了节能的夜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希瑟也能很清楚地看到,棕发青年那仿佛会永远发光发亮的褐色眼睛。
这世上不会有永远发光的事物,即使是耀眼的太阳,在被月亮踢下去后就失去了光芒……
但是……那一瞬间的光芒,足以撕裂希瑟为平静的人生所设下的层层保护膜。
又来了...这种莫名的感觉...脱离原定的轨道。
虽然是荒唐了点......
但......
......
握住门把的手顿住了,希瑟情不自禁地上扬了嘴角,回头微微一笑,“希瑟,我的名字是希瑟·博瑞诶里斯”
这个回应无疑是满足了棕发青年今天最后的愿望,终于能让他安心睡觉。
……纳西·德西摩,古怪的名字。
啊……忘记问他是哪级的了
……说起来,他是怎么知道我是学姐的……我今天没带年级标牌啊
而且......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在哪见过吗?
希瑟最后还是抵抗不了渐浓的睡意,阖上了疲软的眼皮,放弃了思考,沉入甜甜的梦乡。
梦里有一只又甜又软的黑色大兔叽。
希瑟:我信了你的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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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