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锁链
申屠渊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重重帷帐,身体带来的不舒服感依然存在,胸口似乎还隐隐钝疼,他抬手,想碰一下额角,慢慢回想起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
手一动,铁链晃动的声响让他愣了一愣。他仔细一看,原来一条环环扣住的铁链锁在了他右手手腕上,限制了他的右手的自由活动。修真之人持剑持刀惯常用右手,而此时这寸长的铁链正好够他坐起身,却不能离开这床范围多远。
床?
思绪运转,低头一看,依然一身血衣,只是为何是帷帐和大床?
他低头看着右手手腕上的那条铁链,那链子似乎是感觉到被锁住的人有了挣扎动静,顿时乌芒一现,手腕上传来隐隐刺痛之感。
倒不是不能挣开,只是…
申屠渊放弃了右手的活动,慢慢起身靠着床案,对,这还是一张床。不安犹疑,倒也难得有此刻清净让他冷静地思考。明明不过几日未见,就有时过境迁之感。此界初见,浮屠魔界诀别,前尘涌现,那张带笑的温柔脸庞终于被陌生神情取代,眉心最细微的表情和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是熟悉的模样,可他撇唇一笑,说的却是:“可我不认得你。”
可我不认得你。
若是还能见到活生生的阿凛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他忘记了他们之间纠葛前尘……也是到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自作主张想要送走阿凛的决定有多么错误,分离如此痛苦,思念如此焦灼,若他当时当真送走了阿凛,又棋差一着蒙天道算计当真身死道消,那样的滋味…
闭了闭眼睛,忽而,申屠渊低低笑起来。
再睁眼之时,一切落寞感怀一扫而空,长眉一挑,显出凛冽决断之意。
他申屠渊是何人,忘了如何,他既为他而来,为情所困哀伤不做出行动不是他的作风。得知阿凛依然还活着,他心已定。躁动的魔气都随着心情的平复安静了些许。
既然阿凛还活着,那么系统自然也在了。或许找到系统,就能了解到更多的情况。那道伤口即使愈合也有狰狞疤痕,这种重伤之下救人性命,想必并不容易。识海里系统留给他的记号一直暗淡无光,他熟悉这应当是沉睡的意思。还得容后再思。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如今的状况。此处,何地?
正打算挣脱这锁链起身探探此处情况,毕竟如此情景十分古怪。他记得他被阿凛掌风掀飞,再次醒来,就是如今情景了。
感受了一下如今的魔力流转情况,身上伤口自然不会好得那么快,但焦躁,担忧的负面影响消失不再,他又找回了几番从容。来时忐忑,心境不平,然而,只要见到了阿凛,动作笑容言谈间,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醒来不过两息,申屠渊才打了起身的主意,就听见重重帷帐之后,隐隐传来人声,那人声还越来越近,他想了想,先弄清楚如今处境再做打算再是,于是凝神细听,那隐隐约约声音似乎说道:“大王,大王息怒,哀大人会错了意,以为大王对那修者有意,不然也不会环抱那人出现。”
又有一个略微谄媚点的声音道:“大王,大王若是不喜,我这就把那人关去渊狱,不知道大王意下如何?”
那人?
申屠渊暗道,莫非是指我?
大王?妖族才有称王称皇的说法,莫非最后还是落到了敖枕之手?
忽而听见那被唤作大王的家伙哼了一声,重重的脚步声靠近,然后停歇。
申屠渊不再犹豫,右手合住成拳就要挣脱束缚,毅然准备出手。就听得下一刻,衣料摩擦的声音,帷帐被重重地掀开,柔和的光线倾落进来,他抬眼一见,就对上了乐正凛放大俊脸。
乐正凛一身黑衣皱着眉似乎心情不怎么好的模样,这一身黑衣本是极其浓郁纯正的黑色,他抬手之间却又隐有暗芒流光般浮现,别有华彩内敛,这一抬手掀帷帐的动作随意,谁料看清帐中情形,尤其是那一条长长锁链的时候,乐正凛眼前一黑,开口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了:“哀使的位置,我看该换个人做了!”
他和申屠渊忍俊不禁含着笑意的眼睛正正对上。
这几句话间,申屠渊也勾勒了大概的情形。阿凛的表情十分有趣。这时,他也不急着挣脱手上锁链了,反而坐正,煞有介事地晃了晃:“阿凛?大王?”
“有意?环抱?”
那身后跟着的两个侍者候在乐正凛六步之外,并不敢抬头,不过却已经得知,大王带回来的那个人醒了,谄媚的那个修魔的功法特性,他抓心挠肺地好奇大王和这修士的关系,结果一不小心尖尖的耳朵冒了出来,他灵敏的听力也让他听见了那含笑的一句“阿凛。”
他这门特殊的功法名称,正是顺风耳。侍者赶忙捂住耳朵摁下去,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又有点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被大王杀魔灭口,毕竟谁不知道界渊之主阴晴不定,他可不像之前那些大王暂时不在就打着算盘翻覆政权的几位大人一般,一直老老实实恪守本分,这次也好不容易终于在大王面前混了个脸熟!
摁住耳朵,微微抬眼却悄悄发现大王似乎完全没有心思关注他们了。不料下一刻,劲风扫来,“出去入口处候着。”这风的力度让他双眼刺痛一瞬,他一下就知道这偷看被大王注意到了,赶忙低头和旁边侍者一同退至门外,收起了那点好奇的活泼心思。
原来这处是界渊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唤作如意山庄。里面雕梁画柱,九曲回廊,静水楼阁,就像一个正儿八经的修仙界门派山头一般,位于界渊中央的西南方,设以特殊阵法改换天色,天空坠着不灭日轮法器,将界渊常年的黑暗换成白天。这山庄的前任主人,正是上一任哀使。
说回界渊一统之前,纷争不断。这哀使是一个统称,修行极情功法修为最高之人自动得到哀使的称呼。魔修荤素不忌,有爱杀戮有爱**的,行事无有约束,界渊之下混乱倾轧。这极情功法,其实就是修真界采补功法的雅名。如意山庄,就是哀使的一处私产,里面搜集了她搜刮的各路美丽男女。如意山庄之外,四面有山,内中凹陷,仿佛一个巨大的深井,一旦进入就找寻不到出口。如意山庄内,亭台楼阁交错掩映,内府外府一重又一重,恍若迷宫。
乐正凛在界渊的时候,阴错阳差和修行极情功法,一心想干掉在头上的哀使成为新任哀使的女魔相识,得她相助几分。故而乐正凛一统界渊,便沿袭了哀使的称号,又懒得记手下名字,干脆讨个有趣又选出了修为不错的,跪得最快识情识趣的三个魔修,并称喜怒哀悦四大使。
悦使则是因为乐正凛名讳如此,因此改喜怒哀乐为喜怒哀悦。
哀使得乐正凛提拔,投桃报李,将如意山庄腾空整理,献给了乐正凛。盖因那天上悬着的不落日轮法器,虽然难以利用和接近,但人人都知道其奇特诡异,或许别有大能量。能将界渊这一块地盘改换天日的法器,怎可能只有照明这个普通效用?
这第二个缘由,讨好上峰,魔修之间,送法器送美人也是常规操作了。那这美人嘛,自然也得有个安置的地方。不过大王虽修魔,然而在修界也有行走的身份,得称一句人族剑君,或许也染上了仙修的性情-喜洁,清心寡欲,故而这如意山庄就长期空置。
其中候着的魔修扫洒者,慢慢也变得倦懒起来,这处的扫洒当值任务,渐渐也成了油水多又轻松的美差。
却没有想到,一日前。大王回归,彼时还在树荫上打盹的魔侍慌慌张张地被同伴唤醒,“哀大人带人来了!听说,这是大王亲自带回来的人!”
沉寂懒散的如意山庄,终于露出了一点活力。
于是,此刻,如意山庄。
重重帷帐的这条路正是如意山庄内府,因而距离大门十分接近。
申屠渊心下一转,已想明白了此刻关窍。他晃了晃束缚着手腕的铁链,从来没有见到阿凛这番情态,唇边不自觉带笑,目光将这全屋景观扫视一圈,从格外有情调又符合魔修奢靡审美的不雅壁挂,到插在花瓶开得极艳丽的奇特魔花,目光停在了乐正凛脸上,慢吞吞开口:“冒犯了大王,却又将我关在此处后宅庭院,大王这是何意啊——”
他不提倒好,一提乐正凛心上又泛起那种奇异的情绪,他上前一步,拽住了那锁链,“哗啦”一声,他拽着链子,两人的距离靠近,“你究竟是何人?”
他对这人一无所知,却似在这人面前全无秘密。心底的熟悉感,几句话就能被牵动心神的不对劲感,这种微妙让乐正凛隐隐不安。他试图找到这种“异常”之后的缘由,又要静心分辨真假是非。
思绪飘忽,距离靠近,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气。
乐正凛再一次到闻到了血腥气,他想起这人似乎还受着重伤,这让他的心里的不舒服感越来越重。
自他前些时日里寒山上带着心口的伤口醒来,熟悉的世界总给他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东西,他听到了所谓他要与贺兰心举办道侣大典的消息,他遣人将先前采到的草药送去予了素灵仙,不日那奇异光团灵器也会回到他手中。
扑朔迷离的一切,他知道有古怪。
而……面前的这个人,当时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是什么?
眼中划过一缕暗色灵光。
乐正凛忽而开口:“你喜欢我?”
他已经有了新的主意。人在心神慌乱的时候就会透露更多的真话,界渊刑讯手段众多,他并不善于通过严刑拷打从敌人口中挖出有用的信息。然而一些基础的皮毛手段,也是知晓二三的。
他有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修真界五花八门的偏门手段众多,他从不轻视。明明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人交给渊狱加以审讯,自然能问到想要知道的信息。这样审问出来的消息才有最大的真实性。然而…第二日腾出空来询问事情的时候,想起哀使将人放在了如意山庄的时候,心念一动,已点了两个侍者引路前来了。
那一日,他带着这修士回来,正巧撞上喜怒哀悦四大使叛变。
当时传送阵法显现,风旋气流消失,乐正凛带着申屠渊出现。
城门空地,正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斗法的模样。
乐正凛带着申屠渊,冷酷地扫了一眼,很好,座下喜怒哀悦使都来齐了。传送阵旁边大大小小套着数个连环嵌套的阵法,阻隔了外部魔修的进一步进入。
这一任哀使正是乐正凛之前提拔的那个,是一个容貌艳若桃李神情却冷若冰霜的女子,名唤白龙真。这种冷艳对比的反差格外吸引人,然而此时哀使委顿在地,身后追随着她的魔修也都狼狈倒地,哎呦叫唤,也有些安安静静,显然已经死去了。
悦使猖狂笑着,他背对着乐正凛,高举着一件正在低速旋转的小鼎对白龙真道:“我魔功大成,这方天鼎又给出了预示——乐正凛已寻不着踪影,而从来用方天鼎寻不到踪迹的人,他们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早已身死魂消!哈哈哈哈死得好!”
“悦使的名字太不好听,我早就想尝尝做这界渊大王是何等的威风!”
只见他举起的小鼎旋转着,刹那就积蓄了一股强大的可怕力量,恍若将惊涛骇浪封印其中,现下就要解开封印来!他身后跟随着的十来个修士呈现扇形分开,也都冷冷地看着哀使和那些躺倒的修士。
两旁是面露纠结和冷静思索的喜使和怒使数人。怒使拉着灵兽,思考自己和妖族的交易,他摸了摸灵兽的皮毛,任由它喉咙里发出低吼。那灵兽脖颈处套着一个镶有奢华珍宝的项圈,随着灵兽发出低吼而隐隐散发微光,使得它猩红的双眼重新显现清明神智,锋锐的兽爪磨蹭在地面留下刻痕。
现场气氛本来如弦般紧绷,却忽而,很微妙的一瞬间,悦使感觉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胜券在握的自信一下被某种不安所笼罩。
那一个瞬间,他看见左边喜使一下笑开,真有几分喜上眉梢味道,倒应了这个名号。而怒使也明显地化出了右手的兽爪,爆裂的气息显露,这是明摆着要和他作对的意思了。他还未来得及思考,就听见一道冰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声音不带什么特别情绪,似乎就只是简简单单开口叫了一声:“悦使。本君怎么不知道自己身死魂消了?”
悦使僵硬地转身,恍若陈旧的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而这就是他在世的最后一个动作。
那是一道目力捕捉不到身影的剑光,那只是随手化出的一道剑光,如此轻巧,如此威力巨大。
是平叛,也是震慑。
“叮”落地的小鼎发出清脆的声响,暗红的鲜血渐染上去。
兵器落地的声音,众魔顿时齐齐委顿在地,就连蠢蠢欲动的灵兽都俯身夹起了尾巴。这片狼籍被法术砸地破烂的空地中,在场之人,只有白衣人环抱血衣人简单地立着。他一人一剑站在那里,不需要诸多部众,就带来莫大的威慑。
“恭迎大王回归。”
*
从短暂的回忆里抽身,乐正凛不去回想为何没有特意交代将这修士投放到渊狱,他有了新的主意,人在心神慌乱的时候就会透露更多的真话,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激怒这修士。
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当然也是这修士从无掩藏。喜欢?
他对上那专注含笑看他的眼睛,乌眸如墨,似有无限深情。
………...
手上不自主发紧,锁链感受到力度开始有乌芒显现,手上传来微微刺痛。乐正凛艰难地移开目光,看向锁链眉毛挑了挑,忽而慢慢松开锁链站直身体,动作仪态自有风流气派,神情却透出了几分冷漠:“这倒是闹了个误会了。你不必在意。没错,正如你所想的这样,此处是我女眷所在地,座下哀使自作主张,将你安置在此处,并没有旁的什么意思。本君忙于处理妖族事物,忘记交代罢了。”
他话音一落,那锁链已应声崩断,“女眷?”
乐正凛勾唇一笑,找回了节奏,继续不紧不慢道:“本君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第一,心口那道伤口,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是从何处知晓?你似乎对本君熟悉得有点过分了。”话音微转,“至于第二……不妨送你一张请帖,本君与贺兰姑娘的道侣大典,定在了下月十五。如此,道友可断念?”
Q版凛:终于不会一靠近就感觉被牵着鼻子走,终于找回了我的节奏!(挑衅)
Q版渊:(感觉张牙舞爪有点可爱装模作样也有点可爱但是说话不可爱)(明明看出了对方在胡说八道知道对方忘记了但是还是!不开心!)
??大家好,我是申屠渊的法袍,有木有人记得施个清洁法咒啊////没有人为我发声,一身血也不是个事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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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锁链